019.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再认真讨论了一下程稚初去打职业的事情。
爸爸上午稍微了解了一下游戏。说是稍微了解,其实偷偷查了好一会儿游戏内容,还打了好几把人机。
怎么说呢,有点好玩的。
因为了解,所以他坐在旁边凝眉思索,没有直接提出反对。
他莫名想起自己他年轻的时候玩过乐队,涂着烟熏妆在地下唱摇滚,那是90年代最叛逆最炫酷的事情。
现在儿子要去干更叛逆更炫酷的事情了,他心里其实接受良好。
他也去到网上各种论坛问过打游戏这件事究竟好不好,发现其实,大多数人对这件事抱有善意。他们说,只要有天赋,去试试,没什么不好。
他有点骄傲地想,我的儿子,全国第一,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妈妈却不太愿意同意。
她确实知道自己的学生里,有好多人都爱打游戏;从他们那里,也知道打游戏打得好确实很有前途。
但她还是不愿意。
一是不放心,上海实在太远了。孩子还这么小,一个人离家,那句歌词怎么唱,“少年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一个人在外面实在太难。
二是不靠谱,游戏这个行业,吃青春饭,未来太没有保障。好多年轻孩子,背着键盘出走,键盘好重,这一走,就是半辈子。
程稚初承认打职业确实有这样那样的不妥。
但他还是想去。不为别的,就为了少年勇敢的向往。
其实哪个LOL玩家没有做过职业选手的梦呢?
教练,我真的想试试打职业。
一把水银,两个金身,单枪匹马拯救世界的梦,哪个年轻召唤师敢说自己没做过?
在S6半决赛上,四月的卡萨丁虚空行走七进七出,以一敌五而战至最后,孤独拆塔砍下最后一刀的惊艳画面,还留在所有人心里;S7总决赛上昭阳的薇恩暗夜潜行,一箭钉墙一箭穿心,摧枯拉朽一般拿下五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还有MSI冠军赛决赛舞台上,Break雷劫凯南,天雷滚滚闪现晕眩对方五个,拯救世界成为经典——又有谁没想过,自己走到那个位置上,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程稚初现在离那个圈子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可以说只要程稚初愿意踏出那一步,他就必然可以成为真正的职业选手。
现在的问题是,他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自己将要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或者做出抉择之后要面对什么。
万众宠爱万众诅咒,蹉跎人生虚度岁月,很多时候选择成为职业选手,面对的不仅是美好的、光明的赛场,还有场下的阴影。
程稚初年纪小,眼孔浅显,看到的,大多是场上的光明磊落和跌宕辉煌,是英雄的叙事;可是妈妈见的多了,看见的是命运的巨大灰影。
但做父母的,又有哪一个,扛得住孩子期冀的柔软的眼神呢?当他转着大眼睛,扬着小小的脸孔期盼地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想把全世界都给他。
妈妈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过有条件。
她和爸爸工作都忙,没办法亲自去上海,所以,要教练亲自来家里接程稚初过去,顺便和教练见个面。
白浩在电话里很爽快地同意了,马上定了机票。
程稚初晚上躲在被子里,连着给祁嘉发了十条信息过去。
-嘉哥!!!我们要一起去打职业啦!!!
-我爸妈!!!都同意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嘉在那头忍不住笑。
020.
周六的时候,妈妈正好有假,和上海来的教练见了一面。
这是白浩教练第一次见到国服第一的小决明。
没见面之前,他想象中决明的样子应该是非常桀骜的,头发硬硬的,眼睛里全是对世界的叛逆和不屑,那一类的网瘾少年。毕竟操作那么秀那么飒,面对脚本的指责时那么酷那么不屑。
但等到真正见到了,却发现决明是个脸孔窄小、眼睛圆亮的小孩。
是的,是个孩子,站在将将要满十六岁的当口上,朝未来眺望。期盼又不安地张望着明天,眼睛里写满了未来的渴望,就连野心,都一览无余,欲|望也纯真。
妈妈做了一桌好菜,招待风尘仆仆的教练。在桌上谈了一些话,关于未来,关于前途。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让程稚初休学一年去试训,明年这个时候,再看适不适合这个行业。
签约只签了一年,如果明年这时候打得不错,再续约。
就这样,程稚初收拾了自己的行囊,被教练牵着,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早就想到要放孩子离家,但在这分别的隘口,妈妈还是流了眼泪,不断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又埋怨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去,难道在家里好好念书不好吗?
絮絮叨叨一大堆,可是平实又温暖。
程稚初再一次从安检口回过头,笑容灿烂地挥手。
“妈!等我拿冠军回来!”
波音737的轮胎在跑道上刺啦划过,发出巨大的轰鸣。机翼努力地向天空伸展,因为承载了太过沉重的梦想而显得有些费力。
2017年夏天,程稚初的命运随这一趟飞机轨迹急转,他即将从小城市里走到聚光灯下的沪上。
接下来是万众瞩目,万众宠爱,万众诅咒。
接下来有人盼他长生,也有人盼他蹉跎人生;有人盼他疯魔,也有人盼他立地成佛。
程稚初大概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半小时,飞机在上海上空滑过的时候,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拉开遮光板看舷窗外迷蒙的景色。
飞机在高空飞行,只有机翼一点冷光闪烁,极远的天边透着一线白光,金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来,如水波一样轻抚程稚初的软发。
空姐温柔甜美的声音传来:“……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三十分钟后到达上海……”
上海这座传奇城市,就在脚下。
*
下机,取行李,出机场。
机场出来搭出租车。快到基地的时候,因为堵车堵太久他们提前下了车,下车前白浩信誓旦旦说:“没两步路了,基地就在前面!”
结果一下车,程稚初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惊退。
说是不远了,但程稚初下来走了两公里,顶着大太阳,脸都差点被晒脱皮。
“白哥,”程稚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还有多远啊?怎么还没到啊?上海的夏天也太——热了吧!”
他用手搭了个小凉棚挡在眉毛上,站定在原地往街那头望。
上海的夏天湿润又燥热,蒸得人头脑发闷。树梢上轻盈的鸟雀扑棱棱地从一片阴影赶向另一片阴影,眼前熙攘的车流全都喷着热得不行的尾气。
公交车“噗”地一声,在身前停下,旁边的人刷刷往里面涌。凉丝丝的空调气息渗出来,程稚初往前跨了一小步,凉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白浩赶快把他拉回来:“哎,就到了。别乱跑。——绿灯了,走了走了。”
白浩一手抓着程稚初的箱子,一手握着程稚初胳膊,赶紧把他往旁边拉。
程稚初跟在后面,晕头转向地往前走。白浩回头看他:“就前面那个小区里,两步路了——哎,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程稚初抓着衣领透了透气,又撩起T恤下摆擦汗:“我热呀。白哥你两步路怎么那么远啊?真的快到了?那白哥,你给我讲讲队友呗?”
“队友啊?你马上就能见到了。没什么好讲的,到时候跟他们好好相处,知道不?”
“行行行。哎,白哥,那我问你啊,我跟你现在的队员比,谁更强一点?”
白浩苦恼地思索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我,我可是开脚本打游戏的人。”
白浩说:“是你是你。你是最强的。”
程稚初就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又满足又狡黠的样子。
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流进眼睛里,让他不得不伸手揉眼睛。白浩把他的头发薅了一下,让他抬头:“就在前面,看,就那栋楼。五楼六楼都是我们的。”
程稚初“哎”了一声,快走了两步:“真的好热,快快快我要吹空调,准备了空调西瓜了吗白哥?”
“快点走啊。有西瓜和冰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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