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
天飘着大雪, 几个丫头低头清扫门前的雪,刘妈走到侧门张望, 嘴里直念叨“天都黑了小祖宗哎,怎么偏挑这个日子闯祸, 真没个轻重”
她身子肥胖, 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弄得满地都是雪屑,扫不干净。
小翠儿撇撇嘴, 说“刘妈,少爷肯定是去戏园子了,最近有个叫梅生的角儿很受追捧,少爷为了他, 连魂都丢了,哪记得今儿个大少爷回国, 全家要一起吃团圆饭呢。”
他们二少爷一贯荒唐, 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清楚, 只是不敢往外说罢了。
刘妈瞪她一眼,啐道“就你这丫头长了一张嘴,什么都往外倒在自己院子里说说便也罢了,若是风声传到大夫人耳朵里,二姨太非把你发卖了不可”
说罢, 又狠狠剜了她一眼, 扭着肥硕的身子, 转身进了屋。
小翠儿在她身后做鬼脸, 哼道“都民国了,兴人权平等,还总拿着那套旧规矩说事,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了,谁理她。”
旁边的丫头都被她逗得发笑,却又连忙噤声。
这是沈大帅府上,沈家当年就是朝廷重臣,如今更是了不得,府里规矩重,外面再如何说人权说平等,与这府上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外面都说,大帅是想复国,当皇帝。
“都怪我往日把他娇惯坏了,真是个没规矩”
二姨太急得直跺脚,整齐的指甲几乎把手心掐破,“明丞就要到了,全家人都去接,大帅说了,一个都不许少,偏少他这一个做弟弟的我怎么跟大帅交代去那几个祸殃子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她穿着一身桃色旗袍,外面披了件棕色皮草,姿态丰腴,虽不如年轻时那般美艳,却难掩风韵,如今府里五姨太抬进门,她在大帅跟前还是说得上话。
可唯独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
她猛地一拍桌,对刘妈道“我不管他在哪个戏园子里,你去找几个下人,就算是绑,也要给我把人绑回来”
刘妈劝道“二少爷最好面子,咱们直接让人绑他,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只怕是不好收场。”
二姨太冷笑,“他好面子,我的脸面就不要了我回回在大帅面前夸他,说他又是上进,又是苦学洋文,就等着为父亲分忧解难,把他吹上天去,他这倒好,直接把我这戏台子拆了,我这是何苦生了个讨债的”
刘妈道“二少爷偶尔犯浑,但也不曾犯下大错,这回只怕是置气呢。他跟大少爷一向不对付的,如今大少爷喝了洋墨水回来,长本事了,又得大帅器重,他恐怕觉得自个儿被轻视了,跟大帅闹别扭呢。”
二姨太一向宠着儿子,闻言,心里也很不平衡。
可她不是正经的夫人,只是个姨太太,府里几个姨太太只有她生了个儿子,可嫡庶、长幼都不占个好,她儿子比不上沈明丞受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留洋回来怎么了我们是华国人,洋鬼子那一套不稀罕学”
她赌气说着,却只觉得越发来气,恼火道“去让人找他回来,他若是不肯回,就告诉他,以后休想从我这拿走一个铜板。”
刘妈只得应好,快步走出去。
“砰的”一声响,沈眠一下子惊醒,眼前是一个相貌清雅的男人,正一脸倔强的看着他。
地上,是打碎的酒杯碎片,酒香四溢。
沈眠挑了下眉,问“什么意思”
梅生紧咬粉唇,露出饱受屈辱的模样,道“伶人也是人,不是供人享乐的玩物,沈少爷,你或许是有钱有势,可梅生只是个唱戏的,不是陪酒陪睡的你若是存了这种心思,不如出门去隔壁的楼里,那里有的是姑娘。”
沈眠看着他风流身段,眉目俏丽,穿着淡青色长衫,腔调婉转,大抵猜出他的身份,不禁温和一笑。
“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就生气了,少爷我喜欢听你唱戏,才肯花钱捧你的场,请你喝杯酒罢了,怎么就这样严重”
梅生愣了愣,方才沈明煊不老实摸他的手,还要喂他喝酒,惊诧之下才动怒,此时回过味来,才想起他是大帅的儿子,哪里是他惹得起的,心中不免后怕。
沈眠好似不曾发现他的恐惧,只自顾斟了杯酒,饮了一口,蹙眉说“这酒滋味的确不好,怪不得你要生气。”
说话间,他已经大致浏览了一遍原主的身份。
梅生见他没了兴致,便道“沈少爷,我让人为你取好酒来。”
沈眠看了眼门外,一个小跟班探进脑袋来,似乎有急事寻他。
他放下杯盏,笑道“不必了,今日风雪太大,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梨园听你唱曲,还唱彩楼配这一折。”
梅生忙应道“好,我这几日好好练这一折戏,等沈少爷来品鉴。”
沈眠站起身,走到门外,立刻有人为他披上一件狐裘大氅。
小刘压低嗓门说道“少爷,我娘方才派人来说,二姨太发了好大的火,撂下狠话,说要断了你的银钱,你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要派人将你绑回去了。”
沈眠睨他一眼,小刘立刻缩缩脑袋不敢说话了。
他停顿片刻,这才慢悠悠说道“我娘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说气话罢了,也就能吓唬吓唬你们。”
“就算二姨太是吓唬少爷的,大帅难道还会吓唬人早前便下了命令,谁都不准缺席,失了规矩,只怕要惹得大帅不喜”
小刘走在前面开了车门,司机早等着。
沈眠打了个哈欠,道“就你啰嗦,说得人心烦,嘴这么碎,便自己走回去。”
他自顾上了汽车,砰的一声,把小刘关在车外。
沈眠揉了揉眉心,问“这是怎么回事。”
上一秒他还在魔尊怀里,转眼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连过渡都没有。
系统道仙帝封锁了整个位面,系统险些无法离开,好在从天命之子身上获得的气运值能量足够庞大,破开一道缝隙。
因为能量用的差不多了,只能就近挑了个位面降落。
沈眠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我的工资到账了吗”
已经到了。
系统又道上个世界的剧本也到了,宿主是否需要查看。
沈眠轻嗤一声,那玩意儿不看也罢。
“把原主记忆整理好发给我。”
是。
沈眠理了理衣袖,视线飘向窗外,落雪纷飞,天寒地冻的,他忽然喊了声“停车。”
司机停下车,问“是不是回去接小刘”
沈眠从口袋摸出一块钱,扔给他,道“去给我买几个烤地瓜,挑大的买,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司机愣了愣,忙跑下车。
没一会,他抱着一个黄皮纸袋上来,递给沈眠。
沈眠一边捂手,一边吃,顺便浏览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叫沈明煊,此时才十七岁,是沈大帅的小儿子,这个时代倒不是特别看重嫡庶,只是他上面有个大哥,而且是一个极有本事,极有手段的大哥,所以在家里一直不受重视。
不受重视归不受重视,到底是大帅的儿子,谁能苛待他不成
可问题是,他不是大帅的亲儿子,是二姨太跟外面男人偷情生的,这些年一直瞒得死死的,没人知道。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沈眠啃了口地瓜,甜糯热乎,正好看到原主被沈大帅一枪射成跛子那段,差点呛到。
沈大帅名叫沈啸威,是个土匪一样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位响当当的枭雄。
这个世界与沈眠所知道的历史并不相同,并未受过外族侵略,只是前朝被推翻后,国内战乱不断,军阀割据,一方势力要引起国内变革,向西方发展,另一方势力却不愿民主化,意欲复辟皇朝。
沈啸威脾气火爆,知道二儿子不是自己的种,而是自己的女人,和外面男人偷情生下的野种,可想而知有多愤怒,竟是直接拿枪杀人。
二姨太救子心切,慌忙之下推了他一把,于是那枪子射偏,打中腿骨。
二姨太也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揭发,也就没了活路,她情愿自杀谢罪,只求沈啸威放了她儿子一命。
最终二姨太以命相抵,沈明煊被扔出家门,他没钱治疗,腿伤恶化,自然就瘸了。
沈明煊断了条腿,纵使他读书还算过得去,又会些洋文,可南城是沈家的天下,没有人敢雇佣他,只能沿街乞讨,跟狗抢食,后来甚至以偷抢为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活成了一个市井恶棍。
沈眠看得直皱眉。
看来藏点私房钱很有必要,免得以后当真落魄了。
一个地瓜啃完,刚好到大帅府。
大帅府正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群人围在前面,一片欢声笑语。
沈眠从车里跳下去,让司机从侧门开进去,他挤进人群里,下人们见到他,连忙给他让道。
沈眠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沈啸威爽朗的笑声,如同每一个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的父亲。
大夫人拉着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走上前,笑道“明丞,这是你三妹明惠,四妹明雪,你走的时候她们还不记事,该是认不出你来了。”
这两个孩子是三姨太和四姨太生的,大夫人一向不喜欢,今日刻意提起来,自然是为了让二姨太难堪。
果然,却听沈明丞问“明煊呢”
沈啸威环顾一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二姨太知道大夫人故意找她不痛快,却也只能接下话头,赔笑道“明煊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染了风寒,他又向来看不惯西医,我就让大夫给他抓了中药,吃过药,这会已经睡下了,明日让他去给大哥见礼。”
“生病了我怎么听说他是去梨园听戏了”这是三姨太,她一向与二姨太不对付,逮着机会,总要落井下石一番。
二姨太冷下脸,道“是下人们看错了。”
“司机都派出去接他了,姐姐还装什么傻,莫非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六姨太眼尖,又跟二姨太交好,“哟”了一声,道“那不是咱们家二少爷吗怎么跟下人们挤在一块,快来快来。”
天黑着,门前人又多,自是很难发觉他,六姨太一提起,众人视线便看过去。
与一身笔挺西装的沈明丞不同,十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袭月白长袍,丝绸锦缎上绣着一截墨竹,外面披着棕黑色的狐裘大氅,肌肤雪白,唇瓣嫣红,有些婴儿肥,却难掩眉目精致,他怀里抱着一袋地瓜,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啃。
他就像个看戏的人,一脸叫人恨得牙痒的天真无辜。
二姨太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生气。这孩子早来了,却在那里看她撒谎出丑。
她快步走过去,把人拉到近前来,嘴里训斥道“你这孩子,生着病怎么就跑出去了,白叫人担心一场,下回可不许这样。”
沈眠笑道“知道了娘。”
胳膊又被这便宜娘捏了一把,沈眠只好装作受了风寒,轻咳两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大家担心,只是想着大哥在外留学太久,会不会想念家乡的口味,出去饶了一圈,竟是没见着什么好的。”
说着,他把怀里吃剩的地瓜,直接塞到沈明丞怀里,道“大哥,这地瓜算是弟弟的一点小心意,我亲自尝过的,很是香甜,希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沈明丞沉默地看着他。
这地瓜还是热乎的,沈眠揣在怀里一路抱过来,沈明丞拿在手里,冷冰冰的手一下子有了温度,有些不适应。
二姨太看着自己儿子,像是土财主家没见过世面的傻儿子,再看看一身笔挺西装,英俊冷淡的沈明丞,精明又睿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她瞪眼道“明煊,你大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送地瓜成什么体统”
周围传来几声笑声,几房姨太太自是不肯错过这个好戏,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沈眠开解,其实更像是嘲讽。
沈明丞道“谢谢二弟,我在国外这几年,很想念这味道。”
周遭尽皆安静下来,终于没人笑话了,大夫人却蹙了蹙眉头。
沈啸威见一家子都凑齐了,也懒得追究。
二儿子究竟是生病了,还是偷跑出去听曲听戏了,在他眼里根本无关紧要,他自己也爱听,只要不耽误正事,有什么妨碍的
他摆摆手,道“好了,都别杵在门口了,进屋就坐,让下面的人上菜,明丞,明煊,咱爷几个今晚多喝几杯。”
“是,爹。”两人应道。
兄弟两人跟在大帅身后,沈明煊的个子不算矮,只是沈明丞身量过高,又很是挺拔俊朗,衬得他有些娇小。
沈眠啃着地瓜,轻轻打了一个嗝。
今日满屋子都热闹,别人不曾听到,沈明丞与他离得近,却是听得清楚。
他轻笑一声。
沈眠露出些羞窘的情状,红着脸蛋说“大哥,许久不见,我今天可算在你面前出足了洋相。”
沈明丞有四五年不曾见过这个二弟,只依稀记得,那是个很骄纵、脾气差的男孩,不曾想,几年过去,出落得这样水灵,干净。
他道“我觉得这样很好。”
沈眠挑了下眉,偏头看他,问“哪样很好”
沈明丞没有回答,瞥了他一眼,恰好瞥到沈眠嘴唇上沾着烤地瓜,有些脏兮兮的,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有轻微的洁癖,拿出手帕递给沈眠,说“擦嘴。”
沈眠接过,在嘴唇上胡乱擦了几下,没有擦干净。
沈明丞看得着急,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他两瓣樱唇,他唇红齿白,朱唇饱满娇嫩,触上去柔软到了极点。
沈明丞愣住。
沈眠抬眼看他,问“好了吗”
沈明丞点头,快速收回了手。
“谢谢大哥。”
“不客气。”
外人眼中,他们是亲兄弟,倒是不会觉得气氛旖旎暧昧,只是沈明丞自己感到不自在。
他们兄弟二人打小就不亲,出国之后,几年下来也未曾寄过一封信,不曾发过一通电报,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更何况,他这弟弟,实在生得漂亮,令他愈发不自在。
饭桌上,沈大帅与大夫人坐在最上座,两儿两女依次而坐。
原主年岁不大,本质上还是个大孩子,又惯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所以两个妹妹都很喜欢跟他玩。
“二哥,你怎么没给我们买地瓜呢”沈明惠小声说。
“明惠,你想跟二哥哥一样胖吗,我反正是不想的,给我也不吃。”沈明雪扬起下巴,满是不赞同。
沈眠听得一愣,问“二哥很胖吗”
他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又捏了捏脸颊,故作懊恼道“坏了坏了,最近是长胖了,一定是地瓜吃多了。”
两个小姑娘给逗得直笑,说“让你吃独食”
沈啸威也笑道“你们二哥这不叫胖,叫天生福相,你们也多吃点,太瘦了哪有精气神。”
两个女孩子应道“知道了,爹”
沈眠这身子的确算不得很胖,只是浑身都是软肉,他骨架小,只显得白嫩可爱,让人看得心软。
他从前一向是纤细,清瘦的体质,不怎么容易发胖,忽然多了几两肉,脸都肉乎乎的,换谁都不会觉得高兴。
当然,他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
他咬着筷子,看似在盘算吃什么,其实在思考减肥大计。
碗里忽然多了块糖醋鲤鱼。
旁边,沈明丞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他看着沈眠,那神情似乎在问,大哥有没有记错
自然不能记错。
沈眠朝他一笑,脸颊上多了个小梨涡,说“大哥记性真好,我现在也喜欢吃。”
说完,默默把鱼肉吃进肚子。
这是多少卡路里
还没计算好,面前的碗已经满了。
沈眠“”
还好沈啸威及时替他解围。
“明丞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我今天高兴,来,都把杯子满上,喝酒”
沈眠最喜欢喝酒,因为他从来喝不醉,却可以装醉。
当然,上个世界那个“千日醉”另当别论,那和酒量没关系。
他浅抿一口,味道比梨园的酒香醇许多,是好酒,他用舌尖舔了舔,做出被辣到一般,轻“嘶”一声。
沈明丞笑问“明煊还不会喝酒”
沈眠道“会,只是不常喝,太过辛辣,我喝几杯就晕乎。”
沈明丞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他道“酒量是练出来的,多喝几次就适应了。”
沈眠点点头,缓缓将杯中的液体饮入喉间。
他要给沈明丞一种错觉,他是一个完全无害,对他毫无威胁的弟弟。至少,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样,这个男人才会对他放下戒心,才会保护他。
毕竟,这世道太乱,杀人不犯法。
用过晚膳,沈眠已经趴伏在桌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沈啸威大笑道“这小醉鬼,不会喝还拼了命地喝,哪有一日两日就能学会喝酒的,急功近利来人,送二少爷回去。”
沈明丞道“我送明煊回去,他是听了我的话,才把自己灌醉的,我总要负责到底。”
大夫人皱眉,道“明煊身量不轻,你哪背的动,让下人送他回去罢。”
“明煊骨头轻,我背的动。”
大夫人还要阻拦,却被沈啸威拦下。
做父亲的,自然都希望儿子们能够兄友弟恭,他笑道“让下人给你引路,如今府上做了许多改动,你只怕不认得路了。”
“好。”
沈明丞半蹲在沈眠跟前,说“明煊,上来,大哥送你回去。”
沈眠摸了摸他的背,嘴里唤了声“大哥”
然后迷迷糊糊地靠着他的背,睡了起来。
沈明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人拽到背上,背稳了,才迈开步伐往外走。
大夫人始终沉着脸。
沈啸威笑了笑,给她夹了一道菜,用十分平和的语气,说道“明丞,明煊,都是我儿子。”
说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站起身,在下人搀扶下离开。
膳桌上只剩下一几个女眷,明惠明雪早已经犯困,被下人送回了各自闺房。
大夫人面沉如水,淡淡道“都散了。”
言罢,起身而去。
沈眠伏在沈明丞背上,男人步伐稳健,他想起曾经也有别人这样背过他。
他皱了下眉,故意凑在男人耳边,醉醺醺地问“你,你是谁啊为什么背我”
热气酒气都喷在脖颈上,这里的肌肤最敏感,沈明丞如同被烫到了一瞬,他僵了一僵。
这弟弟太闹了。
他稳住呼吸,道“我是你大哥。我不背你,谁背你”
沈眠便在他背上小声地偷笑,嘟囔道“有大哥真好”
沈明丞脸色柔和,他忽然觉得,有个弟弟也很好。
沈眠又问“我是不是很重”
“还好。”
背上这个大男孩,其实分量并不重,只是一身的软肉,跟棉花似的柔软。
沈眠轻轻打了个嗝,说“大哥,你是不是,想把我喂得很胖,很胖”
“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一直给我夹菜。”
男人愣了愣,说“我以为你喜欢。”
沈眠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哀怨地说“喜欢,但又不喜欢。”
“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有道理”他嗓音听上去很是委屈,小声说“喜欢大哥关心我,可我又不想吃得很胖,要是再重下去,就没人肯背我了。”
沈明丞只好说“不管你如何重,大哥都肯背你。”
“你背的动吗”
“背的动。”
沈明丞觉得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十七岁和二十三岁的兄弟之间,有些诡异,只是在听到背上的男孩窃喜地说,“那就好”时,心里竟有些满足。
前方引路的下人灯笼都扶不稳了,二少爷喝醉时,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进了院子,刘妈见此情状,惊得魂飞魄散。
“大少爷,我们二少爷这是、这是怎么了是受伤了不成”
二姨太与大夫人一向不对付,自然是以为他们二少爷,被这位大少爷给害了。
沈明丞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道“他喝醉了。”又问,“明煊房间在哪。”
刘妈在前方引路,心底却直打鼓,他们二少爷喝醉了,却是大少爷送回来的这是什么道理
把沈眠安置在床上,沈明丞看着他,男孩已经醉得迷迷糊糊,嘟着水润饱满的唇,像个孩童般纯稚天然。
他轻笑道“大哥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没等到回应,沈明丞有些遗憾地转身离去。
刘妈把小刘唤进来,道“你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我瞧着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这时候,床上的少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都给我省省,以后叫院子里的人都夹紧尾巴做人,没事别去招惹大房,更不许惹沈明丞。”
刘妈一惊,忙把门合上。
“小祖宗,你这是装醉骗大少爷”那语气听上去竟有些惊喜,好似为他终于多了个心眼而感到高兴。
沈眠走到桌边,就着下人送上来的清水洗了洗手,小刘在一旁递上毛巾,他接过来,擦干手。
“我没有骗谁。”他说。
刘妈一愣,忙不迭地点头,笑道“是是是,我们二少爷是真的醉了,不是骗谁的。”
沈眠满意地点头,视线瞥向一旁的小刘,哼笑道“怎么回来的”
“拦了个黄包车,跟少爷后面回来的。”小刘规规矩矩地说。
沈眠便笑了,道“瞧瞧,我这院子里一个跑腿的,出手都这样阔绰,难怪我爹的其他几个姨太太就盯着我们院子,成天找不痛快。”
小刘脸色骤变,忙道“少爷,我我,我以后不敢了。”
沈眠看着他,眼底全是冷意。
当初二姨太嫁进来两年多,一直怀不上,三姨太、四姨太都抬进府里来,沈啸威到她这里的时间是越来越少。
刘妈伺候她有些日子,知道她心气高,被人压着不甘心,便提议,说她娘家兄弟人高马大,长得又俊朗,不如借个胎
二姨太起初没这个胆量,只是被她日日煽动,又实在耐不住独居寂寞,终于还是同意了。
那男人的确威猛得厉害,二姨太与他好了一个月有余,便有了害喜的迹象。
害喜之后,她借机跟沈啸威睡了一夜,让他以为孩子是那晚留下的,后来足月生子,又谎称孩子不足月,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刘妈那位娘家兄弟,早打发去了外地,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实那根本不是她的娘家兄弟,是花钱从外面雇来的男人,她哪有那样英俊的兄弟,之所以这样说,只为了让二姨太以为,刘家与二少爷是血亲,更博得她的信任,也更容易谋得好处。
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二姨太,也就是刘妈母子,最后出卖她的,也是刘妈母子。
小刘在外面欠下赌债,他没本事还,就回去求二姨太。
二姨太早前帮他还过几次,发现金额越来越大,这次怎么也不肯再帮,刘妈气急之下,去找大夫人,说只要替她儿子把赌债还上,她就能帮他们扳倒二姨太。
府里头,大夫人最忌惮二姨太,因为她有个儿子,将来会走分沈明丞的一部分家业,所以遇到这件事,她很干脆就答应了。
刘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当年那件事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只说二姨太耐不住寂寞,跟外面的野男人偷情,二少爷也是野种,不是沈家血脉。
她还把当初大夫写的诊书留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沈明煊是足月生下来的。
证据确凿,她就这样把伺候了多年的主子送上黄泉路,也把看着长大的小主子,彻底毁了。
二姨太有错,她却更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二姨太从膳厅回来,忙不迭跑来看自己儿子。
见他还算清醒,不禁有些诧异,问“沈明煊,你今日闹的这是哪一出先是在门外丢我的脸,回头又是跟沈明丞扮演兄弟情深,又是装醉叫人家背你回来,你一向最是厌恶他,怎么今日对他百般讨好”
沈眠看到她,觉得她实在是傻。
倘若她连背着沈啸威偷人怀胎都敢,她为何不肯跟那男人远走高飞呢
沈啸威这样骄傲的人,断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女人私奔逃走了,他丢不起这个人,只会当她死了。
二姨太手里有不少银钱首饰,变卖一番,也能过好日子了。那男人似乎也对她动了真情,几次三番要带她走,只是她不肯答应。即便她怕这男人不可靠,等离开南城,再弃他而去便是,外面海阔天空,总有别的出路。
留在大帅府里,一旦被发现,哪还有活路。
二姨太见他蹙眉不语,顿时脾气上来,捏着他耳朵道“沈明煊,你如今翅膀硬了,娘问你都敢不答话了我是何苦生了你这讨债鬼,就只会叫我难堪丢脸”
沈眠默了默,忽然看向刘家母子,怒骂道“还不给我麻利滚出去,留在这看少爷挨打挨骂吗,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那两人慌忙逃出去,合上门,沈眠拿起桌上的铜盆砸在门上,那两人哪里还敢偷听,急忙远远避开了。
铜盆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震响。
二姨太都被他这架势吓得一愣,说“娘没想真打你”
“”
沈眠掰开她的手,说“我知道,吓唬他们呢。”
二姨太捧着他的脸,道“明煊啊,你到底怎么了娘怎么觉得你今日不大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娘说说。”
沈眠皱了下眉,犹豫着说道“小刘欠了一笔赌债,他跟催债的人说,他娘手里有你的把柄,你肯定会帮他还钱,否则他娘会让你我二人身败名裂,甚至是不得好死。”
幽冷的烛光下,二姨太脸色惨白一片,她瞪着眼睛问“此话当真你可是听清楚了”
沈眠道“再清楚不过。我实在气得厉害,把他丢在梨园,自己坐车回来了,嗬,他倒好,紧随其后也拦了辆车,我瞧他倒是比我更像正经的少爷。”
二姨太沉默片刻,心底已有了思量。
她整了整面色,笑道“一个下人而已,犯不着动怒。我回头便处置了他,保管不让他在你面前惹你心烦。”
那笑里已然夹了一丝冷意。
沈眠点点头,“我今日喝酒喝得头疼,大哥才回来,我又不能不奉陪到底,先睡一会。”
他脱了鞋子,躺到床上去。
二姨太应好,替他把被褥掖好,在床边小声道“明煊啊,娘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娘出身不好,从前也在戏园子里唱过戏,也在歌舞坊里跳过舞,那时候瞧着风光无限,可其实呢,人人都比我高一头,都瞧不起我。娘吃过太多苦头了,只希望我的儿子能一直做人上人,不受人欺负,你明白吗”
沈眠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忌惮沈明丞,可我不想和他作对。”
二姨太柳眉微蹙,沉声道“不是娘想和他作对,可你爹就你们两个儿子,明惠明雪那两个丫头,也不过分一笔嫁妆,那算什么呢娘怕的是军权落到他手上,你以后可就任他宰割了,你大娘,眼里是决计容不下你的。”
沈眠道“爹还是壮年,想这些未免太早,更何况,沈明丞为人端正,并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当初原主身份被揭穿时,倘若不是沈明丞劝阻,原主也会一并死在沈啸威的枪下。
这个哥哥,至少性情是十分耿直的。
“不早,如今外面战事紧,谁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烧到南城来沈明丞如今刚从外面读书回来,自然正直,可过几年,他见识过权势,哪里会一直如现在这般你毕竟还小,许多事情不懂,娘会替你打算的。”
她笑着轻抚沈眠的发丝,而后起身,优雅地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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