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斐深吸一口气,拿手把地砖搬开。
含章宫的宫殿年久失修,就连寝殿里的地砖都已经开裂,根本不用费心,徒手就可以搬开。
“祖姑奶奶说,星君就在这里了。”
……可是星君真的会出现么?
他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拿起了从院子里折的木棍,开始按照霍姝的指示,把地砖下的砂石一点点地挖开。
一寸,半尺,一尺……
吕斐越挖心里就越紧张。
万一星君不喜欢他呢……万一星君觉得他是错的呢?
星君,真得会像祖姑奶奶说的那样,下凡来保护他吗?
用树枝把砂石划开,其实十分费力,不多时,吕斐就觉得双臂发酸,脑门都开始冒汗。
但是他一旦也感觉不到痛,心里有一股强烈地期盼在使劲地催促着他。
——快!快!继续挖!
找到下凡的星君,证明斐斐是对的,斐斐没有做错什么。
证明斐斐,还是值得存在的。
咔擦一声,树枝因为吕斐的用力顿时从前端短成了两节。吕斐没有再出去捡树枝,索性直接用小手把沙土往外掏。
怎么还不出现呢?
他越挖心越急,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嘶——”
他的手指突然磕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让他反射地缩回了手。
然而在下一秒,吕斐就没有心思再去想手上的疼痛了。
因为他看见,在土坑的深处,露出一个一角金属。
吕斐赶紧加快了速度,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把盒子附近的泥土给抠开,然后使劲一把,把盒子给拔了出来。
这是一个鎏金的铜盒,因为埋在土里太久,鎏金的外壳已经斑驳,看起来十分黯淡。
吕斐轻轻地摇了摇盒子,就听见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就好像是金石撞击发出的悦耳响声。
“……星君,会在里面吗?”
吕斐的嘴角惊喜的勾了起来,他找到铜盒的暗扣,拿手轻轻往左一拨。
铜盒中间,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吕斐用手指夹在缝隙之间,一用力,盒盖就被他整个掀开,里面的小物件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只小小的,玉雕的白虎。
……
【祖姑奶奶,斐斐找到星君了!】
霍姝透过纸,就可以感觉到来自吕斐这小鬼心里迸发的兴奋。
比起吕斐的兴奋,霍姝就只感觉到一阵身体被掏空的疲惫。
当然找得到啊臭小子!
这可是全是你祖姑奶奶的心血啊!
白虎星君的故事是你祖姑奶奶掉了一大把头发编出来的。
玉雕是你祖姑奶奶亲自选了黑纹白玉和花色让玉匠赶工的。
盒子是你祖姑奶奶找工匠连夜赶制的。
就连这个坑,都是你祖姑奶奶大半夜不睡觉,摸去含章殿亲自挖,亲自填!
你要是找不到,别说你了,就连你祖姑奶奶都要表演原地爆炸了好吗?
既然总算千辛万苦地把玉雕以白虎星君的名义送到了吕斐的手上,霍姝趁热打铁,赶紧给吕斐树立积极的三观。
【既然你找到了,就说明斐斐是个好孩子。】霍姝写道:【所以这不是斐斐的错,知道了吗?】
【嗯嗯,祖姑奶奶,斐斐知道了。】
霍姝不会知道,吕斐在写这封信的时候,高兴地吹破了一个鼻涕泡。
其实真的说起来,吕斐真的比大部分小孩子都好哄。
得到了白虎玉佩之后,他心里的不安定都消失了大半。就算依旧被软禁着,但他握着玉佩,就觉得门外的侍卫也不再那么可怕。
星君会保护我的,他想。
有了护身符的吕斐没了心事,好吃好睡了几天。只是因为刘贵妃没说把他解禁,于是他写给霍姝的信又开始变成启蒙之前看花捉蝴蝶的野孩子日常。
霍姝这边才解决吕斐心理问题,这下顿时又头疼了。
就这么一直吃吃玩玩也不是回事啊!
再这么被关着不放出去,长大难道是打算变文盲吗?!
吕斐还不知道被关着的后果比眼前看到的严重得多。
软禁让他害怕的,更多的是心理层面上的恐惧,其他方面对他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
不能出门吗?
吕斐原本就没有出门的必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个寝殿与一个小院,已经足够成为他整个世界。
如果他这一辈子只有七岁,那这样的日子未尝不可。
但是作为现代而来,教育第一的祖姑奶奶霍姝,是绝对不会放任小鬼这么荒废人生的!
整天浪?没可能的!
所以当天早上,吕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之后,打开信,发现自己盒子里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卷。
透过透明的纸页,可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
等吕斐打开之后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并非祖姑奶奶的信,略略一看,居然是一篇史籍。
吕斐:???
祖姑奶奶把这个发给他做什么?
他拿起纸一抖,其中夹着的另一张纸就这么飘落了下来。
【今天开始就由我给你启蒙。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这篇文读懂,然后抄写三遍并且背诵全文,注释就在文后。晚上把三遍放匣子里给我,明天早上我要测试。】
这个任务难度,对别的人来说,大概是相当艰难。毕竟这篇史籍虽然才短短两百字,但生涩坳口,普通七岁儿童一天连读通都艰难,何况还有更让人痛恨的读懂并背诵全文?
但和吕斐一起晚上苦读的霍姝却知道,这个小鬼在读书上脑子聪明的过分,如果任务给少了反而是对他天分的浪费。
为了防止吕斐变成第二个仲永,她布置作业就像是一个高三的老师。
但为了防止吕斐糊弄她,霍姝还加了一句:【不能偷懒骗祖姑奶奶哦?如果偷懒的话,白虎星君就会以为你是个坏孩子,偷偷溜走的!】
吕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到这里,连忙把怀里的白虎玉雕拿出来摸了摸,确认它还在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白虎星君不要走,斐斐一定会完成祖姑奶奶的任务的!
于是,他这次用完早膳,匆匆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就立刻回了房,把纸笔放在了桌子上。
原本他铺平那张纸就打算开始研读,然而他想了想,还是把白虎玉雕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砚台旁边。
“斐斐听祖姑奶奶的话,认真读。”吕斐郑重严肃地对玉雕说:“所以星君大人,您不要偷偷走呀!”
玉雕的造型是一只蹲坐着昂首的白虎模样,放在桌子上,就好像它蹲守在一边,尾巴贴在身侧,目光炯炯地看着吕斐学习。
它没有动,吕斐就默认了白虎星君同意了他的话,顿时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之前吕斐学习的时候,都是有老师的。在教授新文之前,往往会讲文章通读一遍,讲解句读与语义。
但是换成现在,让一个只是刚刚启蒙的孩子拿着教材自学,这难度和之前完全不可一概而论。
吕斐学的磕磕绊绊的,午饭都只是随意吃了几口,但尽管这样,还是完成了任务。
他把自己一天下来不懂的地方记录下来,连同另外四张纸一同放回了木匣里。
这四张纸里,除了三张抄写的,还有一张就是吕斐睡前默写的一篇。
吕斐在霍姝面前真的很老实,事实上,就算是没有白虎雕像,霍姝让他好好学习,他也同样会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幼年经常需要全神贯注地注意冯皇后不稳定的情绪,吕斐对别人情绪的感知程度,也比其余人敏锐太多。
母后的恨意,父皇的冷漠,金竹的怨怼,玉絮的疏离,刘贵妃的针对与五皇子的厌恶,他都看在眼里。
吕斐太敏锐了,所以他也活得比其余的儿童痛苦太多。
正是因为他的敏锐,被如此多恶意包围的吕斐,才会反过来怀疑被冷待的自己是不是才是错的。
而在所有人里,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只有在信纸另一端的祖姑奶奶,才是唯一给予他温暖感觉的存在。
他绝不会让这唯一温暖的存在失望的。
……
“嘿~早上好啊!”
霍姝带着青萝第二次走进了习文阁,然后对着好奇望过来的小太子三人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吴琅开口问她。
“来这里当然是学习,不然难道是给你送点心吗?”霍姝反问他,然后随意选了一张案桌坐了下来。
青萝将带来的笔墨纸砚放好之后便离开了,霍姝则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然后拉着凳子坐到了小太子旁边。
“承峻,小承峻~”
霍姝把纸放到小太子桌子上,然后在他疑惑的看过来之后,连忙说:“昨天这篇文我有这些没懂,你帮我讲讲?”
小太子没有马上回话,脸小小皱了起来。他忍不住在桌子上看了好几眼,把那张纸拿过来,仔细地把纸页角给压平了,小眉头这才松开了。
“哪里不懂?”小太子端着表情问她。
说起来,这小太子和吕斐年纪差不多,就连天赋大抵也是不分伯仲的出色,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只是天才的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在霍姝眼里,吕斐是一个软绵绵随便捏的小可怜,虽然聪慧,但是特别甜软,就像一颗软绵绵的棉花糖。
而小太子则是小小年纪就一副老夫子做派,成日端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的模样。
为了让曾侄孙享受小天才专属教育进度,霍姝昨天下午过来,特地把小太子学习过的一篇文连着注释要走了,说是要好好学习。
小太子十分乐意地把自己珍贵的小天才笔记分享给了霍姝。
他向来都想劝霍姝多读书,可霍姝就是不伤心,上骑射从不缺席,可一旦说让她读书习字,立刻就表示忙得连睡觉都没了。
从前还是表姐,现在都变成自家皇姐了,难道还能逼她么?
小太子简直操坏了他那颗七岁的小心脏。
现在既然霍姝表示自己要学习,对此,小太子表示十分的欣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姝就对着纸上今早吕斐写过来的疑问,一个个地问过去。
吴琅见霍姝架势摆得和真的似的,忍不住拉着陶知礼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不是不喜欢学么?早几日就叫你了非不肯来,今个怎么转了性?”
霍姝正认真地把太子的讲解答案一条一条认真誊抄下来,准备晚上给小鬼送过去。听见吴琅的话,语气硬邦邦地敷衍:
“不,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以后每天都要学习。”
尽管霍姝是公主,皇上却特批她与小太子一同进学。
然而霍姝并不喜欢这些古文,所以最开始来认了老师之后,一直处理着宫里的事没急着来。
但是现在,她被逼着过来了。因为——
吕斐写过来的问题,她不会啊!
好讨厌哦!这种连小学题都不会做的感觉_(:з)∠)_
因为自己连“初级古文”都理解艰难,就根本不要谈什么给吕斐看题作了,在强大的羞耻心驱使下,霍姝只好学习。
不然未来被小孩子反超那也太耻了吧!
老师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霍姝拿着一张纸向小太子请教问题的情景。看着他们全神贯注的讨论也不打断,而是站在他们身后,打算听听这个小公主都会有什么问题。
结果这么一听,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
不错,靠着自学能想到这个层面,这悟性,比起小太子都不差多少了。而且看着她认真记录的模样,更是大加印象分。
毕竟,勤勉而又聪慧的学生,放哪里都很受老师喜欢的。
所以开课之后,老师十分高兴地把霍姝的位置调到了最前面,把话超多的吴琅给调到后面去了。
霍姝:???
吴琅:!!!
霍姝一脸懵逼,总觉得老师看着她的目光过分炽热。
等等,她虽然决定要学习了,但是根本不想坐前排啊!
而被突然调桌到第二的吴琅顿时觉得喜从天降,十分高兴且自觉地撸袖子把两人的案桌掉了个个。
所以现在的位置就是太子坐在最中间,左边是霍姝,右边就是陶知行。
第二排唯一一个,就是吴琅。
老师看着第一排三个好学生,顿时心里大为舒畅。
总觉得讲课的质量和效率都会上去呢!
接下来的日子,霍姝日子变得按部就班起来。
她每天上午来习文阁陪太子读书,下午午休一会,就要处理临华殿的庶务,等晚上,还要给小皇子补课。
除了必须的交际之外,大部分的活动都被她彻底推掉了,日子过得活像一只高三狗。
忙起来的时候恨不得连脚都用上。
“唉,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庙会都不去了!”
吴琅见霍姝一来就捧着书读,请教完老师就请教太子,禁不住拿毛笔头戳她:
“马场准备举行赛马会,听说新进了批好马,看上就能挑走,怎么样?去不去?”
“不去。”霍姝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她今天下午还有一个宴会要参加,库房的帐没点,晚上小鬼的新课文还没抄完,哪来什么时间去马会。
见吴琅在骚扰霍姝,小太子很严肃的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皇姐难得洗心革面,绝对不能再被带跑了!
吴琅默默收回了手,恨得咬笔尖。
他父亲嘱咐他,做了太子伴读,只能和太子团玩一起,不准再乱交朋友,不然就打断他的腿。
然而小太子和陶知行都是一副文人的做派,吴琅天生多动好奇,和他们坐一起简直浑身都痒。
唯一合心意的玩伴就是以前的霍大小姐,现在的安阳公主。
然而现在呢?!
说好大家一起当武状元的,结果你居然背着准备文化课!
太过分了吧!
还能不能友谊长存了!
吴琅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忍了好一会,他还是没忍住,继续拿笔戳霍姝后背。
“干嘛?”霍姝不耐烦地说:“再吵小心我把你摁墨里。”
“去吧去吧!”吴琅说:“据可靠消息,这次马场新进的马里,应该有匹马王,怎么样?去不去看?马王!”
马王?!
嘶——
霍姝可耻的心动了。
然而看看自己要完成的摘抄……
笑容渐渐消失.jpg
毕竟她是一个每天要写双份作业的女人。
吴琅看出了霍姝的心动,心里暗道有戏,赶紧给她加了一把火:“如果你去的话,我就把马王拍下来送你!”
“吴琅!”
这是小太子的声音。
“成交!”
去你的作业吧!不就熬夜吗?超简单的!
霍姝的理智立刻消失,立刻扔下笔转身看向后桌,生怕吴琅反悔立刻拍板:“不准反悔啊!什么时候?”
“后日早上。”
“记得来叫我啊!别忘了!”
“会的会的。”
小太子的目光简直是在给吴琅发刀子。
吴琅强行忽略了小太子的目光。
怎么样啊!你们都不陪我玩,劳资花钱请人一起玩也不行啊!
“那我和知行也去。”
小太子生怕自家皇姐看到马王再次把自己放生,只能咬牙切齿地拉上了陶知行一起去。
很讨厌出门的宅男陶知行:???
不!我没有我不要!
然而弱鸡陶知行并没有选择的能力,后日正好休沐,他被小太子一个命令,强行拉出了门。
四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后面跟着侍卫,大清早出门,直到日头完全出来了,才赶到了马场。
或许是因为马王的消息传了出去,此刻的马场人潮涌动。
小太子的身份太过贵重,所以做了伪装,谎称是周少爷。而霍姝,她虽然是公主,但是之前还是霍大小姐时在这些圈子里浪到飞起。
辨识度太高,根本打不了码。
因为吴琅提前和马场打过招呼,所以尽管人多,马场接待还是先把他们迎了进去,还把他们带到了贵宾的席位。
说是贵宾席位,其实也不过是上面撑了个遮阳棚的一小块地方。
霍姝还很容易听见周围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这次会出场的马王。
“说好了,这次钱你出啊!”
霍姝忍不住和吴琅强调。
别看她是个公主,事实上没啥产业,就靠吃皇帝赏赐发老本和一点公主薪水,很容易坐吃山空,说起来超穷的。
“啧!有必要这么小家子气吗?”
把霍姝给骗了过来,反正也逃不掉了,吴琅的口气立刻变了个味。
“嗯?”
“行行行,我吴琅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两个人正斗着嘴,就听见一边喧闹起来,人群分开,从中走出了一堆穿着五颜六色的外族人。
他们叽里呱啦地说着霍姝他们听不懂的话,这让霍姝忍不住把目光移过去,看了他们好几眼。
“……诶?你们看,那个……是不是大周人?”
霍姝眼尖,突然看到了那些外族人中有一个熟悉的大周面孔,只是这个人的脖子上却锁着锁链,被其他人牵着。
早听闻外邦依旧有奴隶制度甚至也有大周人被卖到外邦为奴,却没想到竟然在这京城中见到了,甚至还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霍姝这么一说,其余三人的目光也同样被吸引了过去,等看清楚那人身上的锁链之后,吴琅先沉不住气:“大胆!居然敢在我们这……”
“先看看。”霍姝也生气,只是她比吴琅稍微有些理智,他们敢这么干,如果不是没脑子,那必然是另有目的。
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外邦人很快就被请到了另一边坐下,吴琅气得连马都不看了,试图用目光杀死他们。
霍姝却开始琢磨着这么多人,怎么套麻袋比较好。
正想着,突然间场上鼓声骤起。
这场赛马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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