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米铺的时候,云老爷子和盛哥儿正用着午饭。
晴了没两日的天从夜里就开始飞雪,院里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婉华进屋放好皮箱解下斗篷,搓了搓手紧挨老爷子坐下道:“爹,做我的饭没?”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和立丘在北平多玩几日呢?”云老爷子哆嗦着要起身去帮闺女拿碗筷。
婉华笑着按下老爷子的肩道:“您好好坐着,我又不是客人,自个儿来就好了。”说完起身进了厨房,很快那边传来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
盛哥儿抿着嘴瞥了眼厨房的方向,脸色不太好看。他早上才去宝禄楼和大哥通过电话,听说章二把婉华送去饭店后就不管不问了,在北平的两日婉华去哪里都是独来独往的,甚至昨日坐火车回临泉,章二都没去车站送一送。
章二就不怕婉华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子,在北平那样大的地方会迷路会害怕会遭遇不测么?
用完饭,婉华挽起袖子帮着盛哥儿一起收拾。
“你别弄,陪云叔好好说说话,坐会儿又得回章家了。”盛哥儿低头收捡着碗筷,始终没有看婉华。
婉华端起盘子笑着道:“雪大路滑,先不回去了,今晚就住家里。”
盛哥儿抬了抬眼没有说话。他其实很想问问婉华,是不是在章家过得不好?要是不好就回家,他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午后一家人围坐在火炉前,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闲话。
婉华从皮箱里掏出从北平带回来的礼物道:“爹,皮手套是立丘买的,打火器是我送给您的。眼镜链和呢帽是盛哥儿的,这边几个是伙计们的。”
“立丘有心啦!丫头送的爹也喜欢。”老爷子很是开心。
盛哥儿开心不起来。他知道婉华在撒谎,百货大楼明明是她独自冒雨去的。
“爹,等您身子好些可以坐火车了,咱们一起去北平逛逛好不好?再照张全家福。”婉华撒娇着靠在云老爷子的肩头,神色有些落寞。
“好啊!”云老爷子心疼地看了眼闺女。是得照个全家福,往后他不在了,闺女和盛哥儿看着照片也能有个念想。“对了丫头,帮爹劝劝你哥,他也该讨个媳妇了。”趁着他现在还能帮着张罗。
婉华看了眼神色为难的盛哥儿,笑着道:“爹,咱家盛哥儿相貌学问人品性子都顶顶好,您倒是说说临泉镇哪家的姑娘配得上他?”她心里一直觉得,盛哥儿是被她和爹爹拖累了。爹爹不是没想过送盛哥儿去北平念书,只是盛哥儿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
她始终怀疑,盛哥儿是故意考不上的。在她心里盛哥儿其实该和章立丘一样,去京西中学念书,然后遇到文心那样优秀的女孩子。章立丘根本配不上文心,半点都配不上!
云老爷子很认真地把全镇上下待嫁的姑娘们都考虑了一遍,最后泄气地摇着头道:“是没有。”
盛哥儿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父女俩关于他的对话。边听边慢悠悠地摘下眼镜,把链子换成了婉华送他的那条金色的。
他开心婉华觉得他什么都好,又生气婉华只把他当哥哥。
聊了没多会儿,老爷子又开始头疼,婉华和盛哥儿扶他去床上躺着,哄睡着了才双双出来。
屋外大雪纷飞,盛哥儿望着婉华冻红的鼻尖道:“火车上是不是没怎么睡?回房躺会儿吧!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婉华吸溜了下鼻子道:“爹是爱操心的性子,你又什么都爱顺着他。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千万别为了安他的心委屈了自个儿。”她望着盛哥儿,感激地道:“我和爹爹已经亏欠你很多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不是你和云叔我也活不到现在。”盛哥儿对上婉华的视线突然道:“那你呢?有没有为了安云叔的心委屈自己?”
婉华怔了怔,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
章立丘和朋友刘纶一起参加了燕宁大学几个学生举办的寒期读书会,因为听说文心会去。
出门前,他把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换上了最好的那件大衣,皮鞋擦得铮亮,甚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喷点古龙水。
结果到了举办读书会的茶社,根本没看到文心。他以为文心是有事耽搁了会晚点到,可是直到傍晚读书会散去文心也没来。回京西中学的路上,章立丘一直恹恹的,他本来想好了许多话题。比如文心最爱谁的作品,不管文心说谁,他都会附和的。其实他只在同学聚会时见过文心几面,每次都是客气又简短的寒暄,一直没找到和文心亲近的机会。
“别垂头丧气的。这次没遇到你女神还有下次嘛!”刘纶一把搂住章立丘的脖子道。
章立丘白了刘纶一眼,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宿舍住了四个人,大家都有看报纸的习惯,为了省钱所有报纸都是合订合看的。
次日傍晚,熬夜赶完寒期作业的章立丘用被子蒙着头睡得正香,刘纶举着报纸冲到他床前道:“立丘。你家是哪儿的来着?妈的,现在的坏人也太猖狂了。”
“你咋呼什么?”章立丘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脸不爽地看着刘纶。
“我记得你家也是临泉的吧?”刘纶把报纸递给章立丘道:“这个出事的女孩子是你的老乡诶!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现在还不定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章立丘接过报纸,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婉华。他总觉得照片上的婉华即眼熟又陌生,明明还是那样老气的打扮,可是笑容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云婉华出事了?那寻人启事是谁登的?
一瞬间,章立丘想了很多。他该怎么跟家里人交待?难道要说他送云婉华去饭店后就扔下她不管了么?云家父子一定会宰了他的。
“是认识的人吗?”刘纶看出章立丘的神色有些不对。
“不是。”章立丘将报纸还给刘纶道:“我出去买点晚餐,要帮你带吗?”无论如何他得打个电话跟云家和章家的人说一声。他不喜欢云婉华,对那个女人他甚至有些厌怕,可他并不想她出事。
刘纶拿起大衣道:“好。咱们一起去。”
“雪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章立丘匆忙出了门。
盛哥儿正给婉华做晚饭,听说有人打宝禄楼的电话找他,还以为是大哥梁学益。
直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盛哥儿的脸瞬间冷了下去,他漠然地道:“婉华已经到家了。二少真是够及时的,警察厅前天找的婉华,您今儿才打电话给我。”章二对婉华,竟然还不如那个与婉华偶遇的文家小姐上心。
“警察厅找她做什么?”章立丘有些羞惭,不过更多的是疑惑。
“好心人看到婉华被人跟踪报了警。”盛哥儿扶了扶眼镜,眸色一冷:“当然了,这些二少都是不知道的。”
***
“小姐,东西熨好了。”
文心打开门接过仆人送来的斗篷和围巾,开心地道:“阿梦,最近帮我留意着些,有临泉来的信马上送过来。”
“临泉……”阿梦认真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陌生的地名。
“千万记住啊!”文心轻快地一旋身进了屋。她把围巾和斗篷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里,想想觉得不妥,又取出来挂到衣帽架上。
屋里不是沉重的木色,也不是单调的白色。
浅色地板搭配着皮粉色的墙,窗帘是米色与明黄色拼接而成的,家具是优雅的蒂芙尼蓝,书桌和床头柜上摆着色彩缤纷的鲜花。房间里的颜色绚丽热闹却并不凌乱,雪光透过明黄色的窗帘洒进来,竟然有了阳光的感觉。
诺大的房间里充斥着文心喜欢的一切。比如馥郁的鲜花,比如爱看的书,又比如……用相框精心装裱起来,摆放在书桌最显眼处的婉华的照片。
所有美好的东西随意搭配在一起,互成风景,又独自绽放。
文心站在桌前捧起婉华的相片,后悔地想着:她该记下婉华的地址的,那样她就可以马上给婉华写信了。
警察厅的人说看着婉华上了火车才离开的。可是在火车上的时候,或者下了火车以后,婉华再遇到坏人怎么办?又没有人与她同路。
她甚至不知道婉华现在是否平安。
这么一想文心又焦虑得坐立难安。要不干脆去一趟临泉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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