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得晚,到了夜里文心和婉华就都没去吃晚饭。
鲜花搬来了婉华的卧室,床前炭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屋里香暖怡人。
文心穿着宽松的睡裙,婉华穿着传统的中衣,俩人紧挨着窝坐在被子里看着各自手里的书。
婉华翻了翻手里的小学国文课本,轻声念道:“审察声音而施之以节拍,是为音乐……”课文在右侧,左侧有各种乐器的插画,琴瑟磬鼗铎,琵琶胡琴洞箫,画得唯妙唯肖。她不禁笑道:“新式课本较旧时那些开蒙之书倒是有趣味得多了。”
“嗯嗯。”文心看向婉华满眼欣赏地道:“你底子好,人又聪明,学起来很快的。”
“我这人最笨了。倘若真过了考试,那也是文先生教得好。”婉华笑着合上国文课本,又拿起代数课本翻了起来。
文心蹭到婉华身边,轻轻靠在她肩上道:“我陪你一起看,要是有不明白的可以马上问我。”她很喜欢婉华身上的味道,凉丝丝的带了几分冷冽的香,像薄荷味的甜筒。
“好~”婉华帮文心提了提被子道:“盖严实一点,别着凉了。”
老师就在身边,有疑惑立马能得到解决,越学越顺的婉华学兴愈浓,直到床前的油灯燃尽了才察觉到夜色已深。
“瞧我,缠着你问这问那的,竟忘了你刚赶过火车。”婉华把散落在被子上的书册收拾好,笑着问文心:“困坏了吧?”
文心打着哈欠摇了摇头。
婉华被文心可爱的模样逗乐了:“傻孩子,不困打什么哈欠?乖乖躺下睡觉吧。”
文心听话地缩进被子里。她其实真的不困,确切地说是身子困了心还没有困。她喜欢陪着婉华学习,喜欢看婉华认真算题时专注的样子,喜欢看婉华解对题后喜悦的样子,甚至连婉华犯错时懊恼地发小脾气的样子她也喜欢。
“婉华,我睡不着。”文心侧躺着,睁眼望着平躺睡下的婉华。
婉华侧过身面对文心道:“像我这样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说完真的闭上了眼睛。
“嗯。”文心应是应了,可双眼并未合上,仍旧望着婉华,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婉华~”
“嗯……怎么了……”婉华一沾枕头就有了睡意,完全靠本能在和文心对话。
“没事。叫叫你。”
又过了一会儿。
“婉华~”
“嗯……”
“你睡着了吗?”
“………………”
婉华没有再回答。
文心像只小蚕蛹似的,挣扎着往婉华身边靠了靠,静静地注视着婉华的睡颜,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
用完早饭,文心开始张罗着照全家福的事。
云老爷子换上了最好的一身大褂,用头油把花白的发丝梳得纹丝不乱,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让婉华帮忙绞了面。
收拾得立立整整的云老爷子从房间里出来,问在院里架设相机的文心道:“文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马上就好了。”文心笑着对老爷子道:“伯父这精神头,我要是不知情定会以为婉华除了盛哥哥还有别的哥哥呢!”
“哈哈哈哈哈哈……”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回忆着往昔道:“现在年纪大啦!年轻那会儿谁见着我不夸一声俊俏?要不然婉华她娘一个千金小姐也不会多瞧我这个穷小子两眼。”
文心昨天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婉华的妈妈不在,想来已经故去了。照全家福的日子,伯母却不在,提多了难免惹得大家伤感。她没有追问伯父与伯母的往事,只是笑着道:“您哪怕成了老爷爷,也一定是个帅气的老爷爷。”
老爷子又被逗乐了,只是这次笑容中带着许多伤感。婉华她妈比他小十几岁,却比他早走十几年。
天上飞着细雪,院子的老松树下放了把椅子。云老爷子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婉华和盛哥儿一左一右地站在老爷子身后。
“大家看着这里,笑一笑。”文心按下了快门,更换好镁光泡后又道:“继续看着这里,我们多拍一些选张最好的。”
院子里霹雳啪啦一阵响。
屋外冷,老爷子呆不久,照了几张后就回屋了。
盛哥儿伺候老爷子歇下后,出来对文心道:“文小姐,可以再麻烦你一下么?我想和婉华单独照一张。”
“好啊!”文心揉了揉冻红的鼻尖,笑得一脸灿烂。
婉华正蹲在地上帮文心拾捡着用过的镁光泡,也笑着道:“你自己照就好了,拉上我作什么嘛?”
盛哥儿在墙角的一排翠竹前站定了,冲婉华招了招手:“快过来。”
“等会儿,收拾好就来。”婉华忙完了笑盈盈地走到盛哥儿身边。
“乱了。”盛哥儿伸手替婉华整理好耳边的碎发,而后捉着她的手放进自个儿的臂弯里。
婉华别扭地抽出手道:“我看人家照结婚相片才这样挽着手呢!”
盛哥儿没有说话,只是抓回婉华的手笑着对文心道:“文小姐,我们好了。”
***
婉华本想着下午带文心去临泉街上逛一逛,谁知章家来了人。章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叫铃丫的坐着芒子的车来了。
铃丫进了婉华房间,见有个洋派的小姐也在,犹豫着不敢开口。
文心也瞧出来了,借故想换身衣裳避去了客房。
铃丫这才低声对婉华道:“二少奶奶,家里出大事了,夫人特地差我来请您回去。”
“有什么事姐姐坐下慢慢说。”婉华不急不徐地给铃丫倒了杯茶。
“是大少爷。他前日在烟馆和人赌钱,输大了还不起,偷偷把庄子里好些田的田契押给了孙老板。夫人知道后气得不行,大少奶奶吵着要回娘家,大小姐也哭得不成样子了。”铃丫说得哀切。
婉华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她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道:“难道我回去就有办法了吗?”
“夫人说您一定有办法的。”铃丫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婉华。
“姐姐先回去吧!”婉华起身道:“方才你也瞧见了,我家里来了客人,一时也走不开。”
铃丫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哭腔道:“夫人吩咐过的,要是请不回您,我也别回去了。”
“那你就在我家住下来吧!多双筷子多个碗的事。”婉华笑着对铃丫道:“我要出去了,姐姐也请吧!”
婉华关上房门后,径直去了客房找文心。
文心正不安地在屋里坐着,见婉华进来了,忙上前道:“有事你就去忙,不用管我。”
“没事。”婉华笑着道:“不是说好了要去逛街的么?”
文心这才放下心来,开心地拎起手包道:“我想去宝禄楼瞧瞧,上次和掌柜的聊了好多,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来临泉。”
“好啊!”婉华见文心穿得单薄,嘱咐她又添了件衣裳。
出去时,铃丫已经离开了。
宝禄楼的胖掌柜一如既往的热情,老远见婉华坐着车过来,就到门口迎着了。
“掌柜的,听得出来我是谁吗?”文心跳下车,伸手搀着婉华对迎过来的掌柜的道。
掌柜的先是一愣,而后大笑着道:“哎呀呀,北平的文小姐,快里边儿请。”又看向婉华道:“二少奶奶也里边儿请。”
“您真是好记性。”文心拉着婉华走进宝禄楼,在柜台前溜达了一圈道:“我瞧着您这里的东西比北平那家还齐全。”
掌柜的笑着道:“那当然了。凡是新进的货,我们这里都会有,二少奶奶和您同款的那只腕表就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婉华,咱们有同款腕表吗?”文心惊喜地问道。
婉华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有有。”掌柜的热情地道:“二少爷买来送给少奶奶的那只就是表盘上有孔雀的限量版,文小姐不是说差点没抢到么?”店里来了别的客人,他拱了拱手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文心听说是章立丘送给婉华的,忽然没那么开心了。她望向婉华,婉华也正望着她。
“他并不是买来送我的。”婉华平静地冲文心笑了笑。她在文心面前不用装什么,章立丘待她如何文心是知道的。
“嗯。”文心的心揪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婉华不戴那只表是不喜送表的人,却不想章立丘根本没有送。
“掌柜的,店里还有别的式样的腕表吗?”文心心里憋了股气,她打开手包拿出厚厚的一叠纸钞道:“我都要了!”
婉华以为文心是给自己买,也没拦着,只是笑着道:“喜欢什么随便挑。不过你远来是客,这些得记我帐上。”
“婉华,我知道你不差什么,不过这是我的心意。”文心挑了只腕表温柔地给婉华戴上,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章立丘不肯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婉华看着手腕上被玉镯挡住了表盘的腕表,怔了一怔,忽然低头笑了。“你这是真把我当妹妹宠了。”
“难道不行吗?”文心佯装生气地问道。
“行行行。谢谢文姐姐。”婉华知道文心不差这些钱,便没有同她争来争去,只是道:“不过都要真的太多了,我也戴不过来,挑两三只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婉华坐在洋车上问文心:“我呆会儿得回章家一趟,可不可以拜托送你回来的两位陪我去一趟?”
“怎么了?会有危险吗?那就别回去了。”文心非常担心。
“当然不会。只是有他们二位陪着,我路上会安心一些。章家那边有点小事需要我过去一趟,忙完就回来,不会丢下你让你一个人睡的。”婉华笑着道。
她这次去章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趁火打劫。文叔叔派来的两位身上都带了枪,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吓唬住章家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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