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桃叶渡, 却一如既往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指南针也失效了。
乐韶歌拉着乐正公子一道在桃叶渡附近降低搜寻许久,依旧什么也没找着。
倒是从码头卸船工们口中打探出, 就在他们来到白帝城的前一夜,确实有陨星入江中。当日便有人下水捕捞,听说捞出一枚凤凰卵,已上呈给新刺史。
新刺史自然就是刘穆之, 乐韶歌才刚去过他家,路熟得很, 便又往夔州府衙去一探究竟。
刘穆之似是因受了惊吓, 这一日并未去府衙坐堂。乐韶歌估计他还得再躺一阵子起码得等那间被小姑娘涂鸦的书房重新清理粉刷出来吧。
乐韶歌便也趁此便利,往刺史办公的堂屋里去搜了搜。果然找到了那枚“凤凰卵”, 不但找到了凤凰卵, 还找到了写着“天子万万岁”的龟壳, “圣人临朝,国祚永昌”的玉石,用胶水把麦穗粘在一起制成的“嘉禾”和草纸上一首写了一半的诗“昔日曾看瑞应图, 万般祥瑞不如无”。可惜诗人似是觉着不妥,回笔一勾,涂去了,并未接着写下去。又换纸重拟了封布告,重申了一遍“禁奏祥瑞诏”。
乐韶歌
她理解刘穆之看到这些造假造得千奇百怪的祥瑞时的心情,不过凤凰卵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错虽然并不是“凤凰”的卵。
乐韶歌于是向乐正公子讨了块儿玉, 化作颗一模一样的“卵”, 将东西换走了。
那“凤凰卵”的材质很稀奇, 乐韶歌认得,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只知这不是该出现在人间界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她掂着那卵把玩了半晌,心中始终萦绕着一股子冲动想敲开看看,却又直觉做人不能太手贱了。便扭头问乐正公子,“这东西是不是很珍贵”
乐正公子道,“先天元胎稀罕倒是很稀罕,珍贵却未必很珍贵。”
“先天元胎”乐韶歌确实知道这东西,“能孵出什么”
“也许是法宝,也许是灵物,”乐正公子笑看着她,似是觉着她比此物更稀罕、更有趣,“也许是一个宇宙。”
“宇宙就是人间界流传的开天辟地的故事吗”在人间界的传说中,宇宙最初就是一枚混沌鸡子,同这枚“凤凰卵”本质上确实是类似的东西。
“不错。”乐正公子见她有兴致,毫不犹豫的迎合道,“要敲开看看吗”
乐韶歌
乐韶歌怀疑自己若点头,他立刻就会掏一把能劈开混沌宇宙的斧子让她尝尝创世的滋味。
失忆了还真是吃亏,就跟个无知小姑娘似的事事都要旁人指点想取得先机,让乐正公子感受被她纵容宠爱的滋味,还真不容易啊。
“还是不要了。”乐韶歌忙拒绝,“我觉着此物怕是已有主人了。”
看布告生效的时间,小姑娘恢复意识的时机,正同这枚蛋被送到刘穆之面前的时间相符。而小姑娘头一次被收入阴阳二气瓶里,跟寄居在她体内的生魂分开时,小姑娘几乎变回懵懂无感的残灵。
小姑娘的眼睛原本也并非金碧色的。当乐韶歌以乐曲牵引出她留存在世人心中的记忆,就此为她编织可被刘穆之看见的幻体时,她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她的眼睛是明亮的黑褐色。她的鬼体之所以显露出金碧的瞳色,应当正是因为体内那只生魂的缘故。事实上她的性格同样如此,她表现得远比生前更泼辣粗鲁,恩仇必报,恐怕同样是受此生魂的影响。
所以,乐韶歌怀疑,这枚蛋应当就是那只生魂原本的寄所那生魂随这枚蛋被投入人间界,被渔民打捞上来送到刘穆之跟前,感应到刘穆之身旁有个懵懂、却不肯散去的残灵,于是转而附身在那残灵身上,从而令它恢复意识,变成了鬼物也就是乐韶歌他们遇到的小姑娘。
她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乐正公子,“这蛋里面装的恐怕既不是什么法宝,也不是混沌未开的宇宙,而是瓶子里那只小鬼的肉身吧。”
寄身卵中,瓶中那小鬼莫非是只灵鸟或者是灵蛇总不会是条鱼吧乐韶歌将耳朵贴在蛋壳上,有些期待的想。一旦多了这么个设定,总觉着那小鬼更可爱了些似的。
那小鬼毕竟没诱导小姑娘变成害人的恶鬼,因此乐韶歌并不很忌惮她。将她收了,主要还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想要做什么;若遇到麻烦了,是否需要帮助;若起了坏心,那当然更要趁机约束她。
乐正公子目光飘过来几次,大约看不得她喜滋滋的听一枚卵,淡定的恐吓她,“蛋里孵出来的未必是鸟纵然是鸟也未必干净灵秀,或许是只叼着腐鼠的鸱鸮。”
“她的人形是个野性难驯的美貌小姑娘,才不可能是食腐的恶鸟呢。”
“”总觉得乐正公子更纠结了,“蹭一个小姑娘,是不是更不妥当”
乐韶歌
乐韶歌想强调她很小能装进瓶子里那么小,看上去软软的嫩嫩的,瞪人的模样奶凶奶凶的。
但在乐正公子偷换概念,将寄身的卵说成那小鬼本人之后,好像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她在耍流氓的事实。
乐韶歌将卵收起来,犹觉着不甘心,便还以颜色,“有道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我看到的是一枚卵,你看到的却是个小姑娘那佳人怕是在你自己的心上吧。”
乐正公子脚步顿了一顿。
乐韶歌疑惑的回头,却见乐正公子正看着她。
“我心上确实有一位佳人不错。”他说。
“”
乐正公子却未再多说一个字。
回到桃花楼上,乐正公子便将那小瓶取了出来,递给乐韶歌。
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嘤嘤”的哭声。
那小鬼缩在角落里,蜷着膝盖埋着头,亮了单薄的的后背给他们,一遍哭一遍抽抽噎噎的骂着,“骗子,大骗子”
乐正公子眉角便跳了跳,道,“看来是委屈了可要将她放出来问话”
“嗯还是放出来吧。”
瓶塞一开,里头小姑娘便飘了出来。
才恢复体态,落地尚未站稳,便扬身欲逃。
乐正公子指诀一掐,四面透明的墙从天而降。那小鬼一脸撞到墙上,五官几乎拍扁。跃起来想自上而逃,头顶透明天花板砸下来,撞个正着。那小鬼抱着头摔在地上。
先前哭得委屈,此刻撞得这么疼了,捂着鼻子抱着头。眼眶都红了,却丁点儿哭腔都没露出来。
只恶狠狠的瞪着乐韶歌。
乐韶歌挠了挠脸颊,觉着这恨确实是她自己招来的,倒也不冤枉。
干脆盘腿往地板上一坐,同她对视着,“是我不对,不该不由分说把你关起来。”
“呸。”
乐韶歌觉着自己可能认出她来了虽因失忆而想不起她是谁,但用“呸”自来回答她一切问话的人,印象中好像她平生只遇见过一个。乐韶歌莫名就淡定起来,觉得自己做得也没那么错了。
“你一个生魂,为何要附在鬼魂身上”乐韶歌便直接发问。
“呸”
果然。
看来不管她怎么问,都得不到第二个字了。
乐韶歌想了想,干脆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为何叫我骗子我何时骗你了”
那小鬼差点顺势又“呸”出来,憋了好一阵子才咽回去。重又将委屈摆出来,“哼,自己说过的话,才几日便不认了。”
乐韶歌没急于解释这姑娘心思诡谲多变,还是别让她知道自己失忆了为好。
“我怎么不认了”
“你说会帮我,眼下我遭逢大难,没见你有片言存问,却一见面就将我关进瓶子里哼,果然只会说漂亮话我就不该相信你”
乐韶歌莫名便微笑起来,“结果你还是信了。”
“”那小姑娘却似被什么噎住一般。怔愣了片刻后,猛的意识到些什么。脸上便露出些悔恨交加的神色,咬紧了牙不肯再说话了。
乐韶歌虽不记得,却决然不肯让她为“信”了自己而感到懊悔,忙道,“你见面就逃,我如何存问还以为你是又做了坏事,心虚才逃。”嗯,看来在她印象中,这小姑娘是常做坏事的,“我道歉。所以,你是遭逢什么大难了”
“哼。”
“你不说我可猜不到。纵然我说过会帮你,可也总要你先求助,我才知道该怎么帮吧”
“当真会帮我”
“当真。”
“就算要与萧重九为敌”
乐韶歌怔愣了片刻萧重九,又是一个令她百感交集的名字。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乐韶歌十分确定,自己不愿与此人为敌,直觉告诉她与此人为敌的后果不堪设想,待恢复记忆后她必定会悔不当初。
她沉默得有些久。
乐正公子轻轻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乐韶歌未及作答,那小鬼已疑惑道,“想起什么你把萧重九给忘了”
乐韶歌不料乐正公子竟会如此粗疏,却也没露出什么形色,只道,“我不想同此人为敌你不妨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虽答应帮你,却只答应救难,并未答应帮你做坏事。”
“”那小鬼又露出些不忿的神色,“真是公正原来同萧重九为敌就是做坏事”
乐韶歌一笑,“算我说错。不过你既要我与人为敌,总得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萧重九拦路抢劫,杀人夺宝这理由够不够”那小鬼恨恨的抢白,“亏我觉得他是古之君子,到头来也是个伪君子、衣冠禽兽、强盗”
不知为什么,乐韶歌觉着她恨得口不择言,并不是因为萧重九真的坏到了这种地步。倒更像是求全之毁,因爱生恨像是她自行将萧重九的道德标准定得太高了,于是一旦萧重九做出些不符合她预期的事,她便跳反了,爱有多深,恨便加倍深。
乐韶歌直觉,那个萧重九应当不是个会明火执仗杀人夺宝的人。
恐怕其中有些旁的缘故,被这小姑娘隐去了。
不过,以这小姑娘的脾气,若继续追问细节,只会被当成推诿塞责之辞,更激起她的偏见和情绪吧。
乐韶歌想了想,暂时岔开话题,“你还是个生魂这你是知道的吧”
“什么生魂”片刻后小姑娘才意识到什么,“你说我还没死”
“嗯。”
小姑娘猛的沉寂下来,片刻后,似是想通了些线索,“原来如此。”她看着自己的手,又抬手摸了摸脸。
便在乐韶歌的面前,那原本光洁细腻的皮肤渐渐疤痕横生,变得狰狞破碎那猫一样无害的野性,也凌厉凶狠起来。很难说这残缺折损了她的美艳,还是更突显了她与众不同的野蛮粗砺的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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