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打得翻天动地, 但因结界有静音、防御之功效,并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惶恐。
沿路修士收到消息,继续追寻魔修踪迹,不久之后,上官家传出长女急病去世的噩耗,毒丹被送往上清, 供医修研究,等临江城的能工巧匠把损坏的庭院楼阁修缮到完好如初, 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姜勤风长久未见柴京彦,不知道他一个人到底如何,好几次想进入仙境之巅,皆吃了闭门羹, 五年来从未受到师父这般冷遇。
每每失败, 他总会握住那枚温润透白的梅花玉佩,恨不得用眼神把它烧出个洞来,也总是在这种时候, 江佑邻会轻轻握住他的手, 哄他开心。
说起回到临江城这几日,灵气虽比不上修真境充沛,却处处都有专人照料,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 江佑邻用来管理城务的脑子使在讨好人上, 恨不得在这短暂的时间内, 把所有都献到弟弟面前。
什么不论是千金难求的珍奇异玩,还是市面上有趣新鲜的小玩意,皆如流水般的送到姜勤风得面前,惹得府里人都说他若是个帝王,必然是亡国的昏君,只不过其他昏君倾尽所有博美人一笑,这位窝囊些,穷尽所能让弟弟眉头舒展就心满意足了。
这位会来事的江大公子还精心策划了赏玩烟花、寻走古寺之类的小活动,誓要将弟弟的假期形成排得满满的。
最开始姜勤风还会答应,多了之后就不得不开始发愁自己的的修为灵力
这几次事件让他意识到,不论修真还是游戏,拳头大才是真的大。
于是他就像备考期间拒绝邀请自己出去玩的朋友一般,对着那双美好的杏眼说
“和哥哥玩了这几日,非常开心,但也耽搁不少修行进度,今日开始我就得和谢哥一起练剑。”
他说这话时,表情诚恳,眼神无辜,只是把心中打算如实告知罢了。
将来要用到灵力的地方太多,已经容不得他懈怠。
净化生灵、打败魔修,甚至撕开仙境之巅的禁锢,冲进去好好数落一番动情之后就躲得彻底的师尊,哪一样不靠修为
江佑邻愣了半天,淡唇微张,仿佛被这句话冻住,反应好一会才明白。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真的真的很抱歉,但我不修行的话,心里天天都好慌,玩也玩不开心吧”小公子急忙解释。
江佑邻回过神,摇摇头,从唇齿间溢出一口浊气。
“没事。”
烛光斜照在江佑邻半边雪白的脸上,他笑得好看极了,从来没有在姜勤风面前露出这般完美的笑容,连嘴角上翘的弧度都刚刚好,
站立在光影之交,黑白之间,他有种摄人心魂的诡异美感。
姜勤风还带着小白狗回了一趟难民窟,自然是寻找寇元化的。
五年前的难民窟里安置了来自上江城的难民,如今已经变成平常的居民区,白墙瓦顶,老人小孩皆怡然自乐,看来这五年内临江城管理得很好。
那些难民已经融入进当地生活,大难之后开始新的人生,许多人在称赞江大少爷的善行,临江城的今日、难民窟的重塑离不开小城主的管理。
姜勤风遍寻无果,只了解到许多大乞丐的传闻。
据说他行侠仗义,见了暴徒劫匪便出手教训,一番义举后又不求回报,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一样让人不满
寇元化武艺高强,却不杀魔人。
不杀魔人
姜勤风猜想,魔人背后的秘密,寇元化与短命决裂的原因,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他生得太惹眼,行走于人世难免处处瞩目,一路上已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打听他是哪家少爷,也有好事者猜出,这怀抱雪犬的小仙人便是近日回家探亲的二公子。
姜勤风并非在意这些,而是已经习惯了,总不能因为别人老盯着自己看,就不出门不是
他抱着姜小风,四处游逛了一圈,想为上清的老师、朋友买些小礼物,江府虽珍宝奇多,但礼物贵在心意,还是亲手挑选更显重要。
一块灵石的价值是人间货币的三倍,姜勤风看上了就买,不知不觉空间法宝都已装满,只好提在手上。
“咦那不是谢哥”
他七拐八拐地竟遇到了谢灵檀。
此时夕阳余晖淡洒为红绿相错的飞檐打上一层浅金,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明明正是热闹的时候,谢灵檀一人站在其中却显得不入,好似一把利剑杵在那里,剑眉凛冽,夹霜带雪。
姜勤风脚步一顿,觉得他瞧自己的眼神分外不同。
“谢哥你怎么了”
谢灵檀一看是他,立刻走来,顺手接过手上包装整齐的礼品,交接的那一刻,两人离得极近,姜勤风在谢灵檀那双紫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心疼。
姜勤风心想心疼还行,也不是那么重啊
“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逛吧。”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难得闲适,一时半会也不急着回家。
他们身后,上弦月悄悄爬在深蓝天幕,月色朦胧又羞怯,投出两道长影在青石板上,重叠又分离,分离又重叠。
回到府里,这该死的温柔,莫名的怜惜还没完。
明明用过晚饭,应当是他们共同修行打坐、练习剑招的时间,谢灵檀却有些奇怪的样子。
一剑飞来,他还在走神,若不是姜勤风已对这套剑法练得收发自如,铁定要伤着谢灵檀。
“你怎么回事还打不打” 姜勤风收了剑,挠头。
啪嗒一声,枝头被剑风带下的褐梨落地,摔出甜腻的汁水。
谢灵檀低声道:“怪不得我应对你更好些难怪”
姜勤风“”
他还没问,谢灵檀先招了。
谢灵檀“抱歉,我今日去那里,确定了一件事,与你有关。”
姜勤风见他神色严肃,便知并非小事。
“关于你的真实身份。”
姜勤风“嗯你先说说。”
“你为何一点都不惊慌”
姜勤风内心吐槽大概是因为已经惊慌过好几次了吧。
他倒要看看谢哥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谢灵檀迟疑道“你与江佑邻果然并非亲兄弟,你是上江城的难民,是因为灵根被收养的吗”
姜勤风“你说得没错。”
“你不怪我调查你的身份”
姜勤风只觉得谢灵檀坦诚得可爱,不知从前是干什么的,但这一世确实正人君子得紧。
“倒是你,不埋怨我骗你这么久”
“你有你的苦衷,我为何会怨你”
姜勤风退了一步“如果我没有苦衷呢”
“你没有苦衷,为何会骗我”谢灵檀淡淡道。
“这个嘛””
谢灵檀“你还记得你本来的名字吗我不想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姜勤风。”
谢灵檀“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不啊,我叫姜勤风。”
谢灵檀陷入沉思。
江二公子回来的消息传遍临江之后,城主府的门槛就快被蜂拥而至的媒婆们踏破了。
这个世界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不似普通古代那般严酷,皆以灵根为尊,从徐小龙徐小凤这样的名字都取得出来,就可见一斑了。
媒婆们全是替背后的姑娘打听姜勤风择偶的要求,现下有无意中人,多久再回临江城,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连府里的仆人都被塞了诸多银两,被人嘱托定要问出小公子喜好。
面对这一切风风雨雨,姜勤风沉迷修仙“打得过我再说。”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侍卫把这话告诉谢灵檀时,柴十二正在墙上追着一只小肥啾,奋起一跃,刚好听到自己主人的名字,耳尖耸动,猫脑袋一转好奇地望过去,爪子踩空,眼看就要摔下墙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它。
“喵”
谢灵檀。
“谢公子,你可不知,那些女人听到这么个要求,脸都绿了江二公子,身负绝世灵根,要想找个打得过他的人当道侣,怕是难于上青天哟。”
这蓝衣侍卫站在旁边,守了一天,只为看谢灵檀练剑。
魔修偷袭那一晚,他见谢公子年纪轻轻,身手不凡,剑法变化莫测,心中不由生出敬仰之情,加上谢公子出身总不算是高的,便起了结交之心。
没想到这位年轻修士与他手中的剑一样冷。
他在旁边看了半天,连一个眼神都未得到,只说起媒婆的时候,紫发修士剑锋一偏,竟接住小公子的爱宠,神情也难得产生变化。
“他真这么说”
柴十二落地喵了一声以表感谢,尾巴甩动,四只粉嫩软垫哒哒哒,又去追那只小肥鸟了。
自到这临江城,它便和小黄鸡、小白狗隔离一般,日子无聊,便抓了只小麻雀当玩具,叼在嘴里也不吃,玩弄于掌心,图个好玩。
侍卫连忙道“是啊是啊,打得过这也太难了。”
谢灵檀攻守突变,剑法凌厉,手下一柄凡剑被他使得千变万化,叫人难以抵抗。
“刷”
他释放的剑气千丝万缕袭向四周,只听巨木惊颤,金叶飘动,枝头圆梨一个接一个落到地上,砸出骤雨般的声响。
“若是个男人,便没有那样难。”
“这招可正好气势不凡,有以一敌百之猛威”
侍卫光顾着看他绝妙的剑法,却听漏了他的话。
他还等着谢灵檀再说点什么,对方竟又准备开始练剑了,不带歇口气的。
侍卫不由好奇道“您与小公子,谁更厉害”
谢灵檀气息均匀又绵长,站在光下,手臂肌肉坚硬如玄铁,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不拼生死,我打不过他,但若是赌上性命”
侍卫知他的意思是,比起实战,小公子就比不上他,连忙接嘴“你就能赢”
谢灵檀倏忽笑了“我也打不过他。”
侍卫“”
打不过就打不过,你笑得那么开心干嘛。
“啾啾啾啾”
小麻雀用翅膀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豆豆眼里盈满了无助的泪水。
柴十二蹲在窗台上优雅而缓慢地舔舐右爪,淡蓝色的眸子充满兴奋,猛然一抓,小麻雀发出一声凄苦的长叫
“啾”
它疑惑地发现自己坐在柴十二的头上,用翅膀拍打,对方也不躲闪。
白毛浅眸的猫儿顶着小麻雀爬进屋内。
柴十二起初是想玩弄它,践踏它,但时间一久,猫心都是肉长的,竟越瞧它越可爱,明明是个主人与傀儡的关系,却忍不住对它温柔。
“喵喵”
只是现在他们在哪里
江佑邻一身青衣,坐在圈椅之中,手持长笔,在文书上圈点勾画,神情冷肃,如同人间帝王模样。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面容平庸,名唤江五,是他的心腹。
“少爷,这一批十二个人还不错,价钱还是按照之前的价钱给吗”
江佑邻听到这事,啪嗒一声放下笔,似乎颇为头痛,右手撑起按揉自己的太阳穴位。
“从我的库房中取六千银两,不要告诉夫人。”
江五领命之后,见少爷还是那副寡淡神情,不喜不怒,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只有在姜勤风身边,才会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少年人。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总归有些情分。
“说来一件好笑的事,媒婆们都在打听小少爷的喜好,结果他却说只喜欢打得过他的人,这真是小孩子家家,哪有找这样的老婆呢”
江五自以为言语诙谐,没想到说了一半,却得到对方一记冷刀。
“知道了。”
江五顿时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他本以为是想让少爷开心,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
只是江佑邻不是喜欢听关于姜勤风所有的事情吗怎么听到婚事反而如此不悦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被敲响。
“我可以进来吗阿佑”
是姜勤风的声音,带着笑。
江五再回头看去,江佑邻竟马上绽放出一个甜丝丝的笑来,已经站起,亲身去开门。
姜勤风和阳光被一起放进来,昏暗的书房顿时亮堂不少,江五知道,他该离开了。
“怎么了小风”
姜勤风笑道“我才想起来,差不多要到回去的时候了,应当会有上清来的云鹤提醒,我怎么一只都没见着”
江佑邻也笑。
“原来是为这事,我马上安排人为你查看,如果来了,一定会发现,如果没来要不要考虑多住几日”
“嗯也好,再多住几日。”
江佑邻见一道阳光斜斜照洒在他的脖颈上,姜勤风没什么体毛,只在白雪似的肌肤上有一层浅浅的小绒毛,如今带些辉金色,连喉结都柔嫩可爱,煞是好看,惹得人想去咬一咬,含在嘴里。
“说起来,我当初咬的痕迹,还在吗”
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肩膀处,略微颤抖。
姜勤风也隔着衣服摸了摸“还有些,不用自责啦,我知道,当时你很难受,想要发泄出来。”
哪知江佑邻抬眸轻笑,一瞬间仿佛能听到莲花绽放的声音。
他说“幸好还在,要不然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再留一个。”
姜勤风皱起眉头,觉得江佑邻此时眸子暗沉,声音也哑得不正常,才想开口,就听到书柜那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喵喵”
“啾啾”
“十二”
他走过去,柴十二一震惊身体就长大好多倍,竟然把那金丝楠木做的书柜压垮了。
那些颜色不同的信件一下子飞出来,好似雪片,纷纷扬扬,姜勤风随意捡了一封。
“上清境天师门探亲修士姜勤风、谢灵檀收。”
江佑邻出奇地冷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会怪我吗”
姜勤风又捡起一封,发现这么多信,只有几封是最近寄来。
“商国临江城城主府江佑邻收。”
这是他写给江佑邻的。
“商国临江城城主府江佑邻收。”
这还是他写给江佑邻的。
姜勤风缓慢站起身,整理思路“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多留几天吗”
“不是。”
江佑邻慢慢笑了,嘴角一点、一点勾起。
“几天你知道吗我心里求了千遍万遍,想你多留几个月,多留几年可有用吗你告诉我,有用吗
”
语尾最后几个字,好似一片落叶,飘悠落在他们之间,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
姜勤风想了又想,语气尽量柔和。
“那也不能这样,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吗所以,羽鹤呢送信的羽鹤”
江大少爷惨白着脸“关在厨房里。”
“我会按照原本的时间离开。”
姜勤风叹口气,抱起柴十二,转身离去。
他多希望阿佑能与谢哥一般坦诚,至少不会叫他难以说话,因为他怕一张口,就伤害到这人。
直到房间里彻底没了少年的气息,江佑邻才抬起头。
这屋子昏沉一片,几乎褪色成无情的黑白,唯一的颜色只在他眼中的血红,在翻腾,在涌动。
“小风”
他的弟弟,关上了门,也带走了光。
很久以后,姜勤风回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江佑邻穿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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