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堪称诡艳的脸。
用“诡艳”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仿佛不是很得体, 但确实如此。在阴暗,腐败, 晦沉的黑巷中,那张脸像是从地狱里生出的花一样。
在他右侧的脸上,绘着艳丽的, 说出来名堂的浓妆,朱红染在年轻男人的眼角,绯刀一样地扫出妖气而又逼人的弧度。而他另外那半脸, 却是干干净净,全然素白的, 眉目清隽俊秀。一点惊人的朱砂点在他额心。
一半妖冶如烟鬼, 一半清隽如书生。
正红飞鹤的华美宽袍就披在这人身上, 那柄黑鞘金绣的刀也握在这人手中。
他就像鬼魅一样,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片黑暗中。
阿修真觉得自己见了鬼了,猛向后退了一步,结果绊倒了什么, 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撑到地上的时候,按到了什么东西,阿修一扭头, 大哥的尸体倒在他身后,大哥的脸上凝固着惊愕的神色, 身上却没有一点血迹。
“鬼啊”
阿修嚎叫一声,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步两摔地朝巷子口的光处冲去。
但是还没等他冲出去几米, 忽然觉得身体一冷。
阿修低下头去,看到一截刀鞘透出了自己的前胸。
黑色的刀鞘上,还有黄金的花纹。
血液沾在刀鞘上,瞬间就向下渗透了进去。阿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哥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迹,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这把刀吸食了干干净净。
倒下去前的最后一刻,阿修脑海中掠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杀人刀不出鞘
“谢谢谢你。”
阿黛咽了咽口水,带着几分恐惧地看着地上阿修和大哥的尸体,小声地道。
披着正红鹤氅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她,手一转,刚刚杀了阿修和大哥的刀指向了缩在地上的阿黛。他那张绘着半面妆的脸上,神色有些冰冷。
阿黛惶恐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刀,握着戒指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那枚戒指,你从哪里拿的。”
长得非常好看的年轻人低沉着声开口。
阿黛在他的声音中打了个寒颤。她直觉到在这句话中,蕴藏着让人畏惧的冷意。
“我捡的。”
阿黛急忙开口,她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生怕解释得晚了,他也会杀了自己。
在一个月前,那天晚上阿黛没有找到吃的,半夜饿得睡不着,就蹲在太空港附近的垃圾场旁边,希望第二天一早能够第一个找到食物。结果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将一具尸体丢进了垃圾堆中。
这种趁着夜晚丢死人的事在太空港附近其实并不罕见。
偷渡来第三区主星的人很多,其中有的乘坐了不靠谱的黑船,那种最便宜的,一架飞行器硬塞数百个低耗能休息舱,跟叠棺材一样。这种不靠谱的黑船上氧气循环系统已经营养补给系统往往做得不是很好,经常有人在漫漫的太空远航中,直接死在了休息舱中。
黑心的飞行器老板就会在飞船停靠在太空港之后,趁着天黑,将死人丢进垃圾堆中。
当局的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的存在,但是没有人管。
黑渡过来的人,充当着最基础的工人,领着低工资,在高辐射的基础能源厂中工作,刚好能够满足城市的基础建设需求。当局的建设与能源上来了,政绩也就上来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而工厂的老板因为这些人违法私渡,能够开出最低的工资,与黑船的老板保持着联系,也不介意帮黑船老板打打掩护。
事实证明,历史总是在这样的不断循环上演。
数千年前,人类在古地球洋面上发生过的可耻贸易,在进入星际纪元之后,在新的交通工具与新的距离跨度之中,死灰复燃。
这样的情况活在垃圾堆附近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打那些死人的主意。
倒不是因为什么道德上的考量,而是因为一来死人身上有价值的东西,肯定会被黑船老板收刮干净。二来,经过长途沉睡舱运输,然后死在舱中的人,往往尸体已经接近腐败,带有各种各样的传染病。
阿黛那天也是实在饿得红了眼,这才赌的运气。
等到扔尸体的那个人走了之后,阿黛溜过去,想要找找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能吃的,能换钱的东西。
结果爬进了一看,阿黛就发现不同寻常的事情了。
这一次被扔进垃圾堆中的,不是以往的那种和他们差不多的干巴巴穷巴巴的家伙。那是个女人,长得十分好看,更让阿黛记忆深刻的是女人的头发是红色的,像火一样。而女人身上穿的是十分奇怪的衣服,有些像布又有些像金属。
看清楚之后,阿黛就意识到她好像遇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了。
这女人怎么看都是个上等的人。
阿黛原本是没有胆子搅和进那些麻烦之中的,但是就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女人手指上带着的一枚戒指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枚在黑暗中也散发着淡淡光泽,十分好看的红宝石戒指。
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阿黛不想被困在这个垃圾场的欲望占了上风。她没有忍住,最终看四下没有其他人,飞快地取下了那枚戒指,然后赶紧趁着黑走了。拿到戒指之后的那段时间里,阿黛紧张了很久,生怕那天那个仍尸体的人会回来找这枚戒指。
压着紧张等了两个星期多,发现没有人之后,阿黛终于放心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探出哪里有地方卖宝石,然后自己一点点地认清楚路,直到今天才跑去看了这样一枚戒指能卖出多少钱。她还比较谨慎,不敢直接卖掉,结果还是被阿修他们发现了不对。
干巴巴地将事情说完之后,阿黛的手心中全是汗。
她畏惧地看着指着自己的刀,咬了咬嘴唇,将手递了出去。
“那个你认识认识她那这个还你。”
她张开手,红宝石戒指在她的手心中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面前的年轻人垂着眼看着那枚戒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阿黛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说话。
过了片刻,年轻人移开了刀,伸手将戒指拿走。
阿黛手心一空,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她倒不是难过戒指没了,反正原本就不是她的。而年轻人也算救了她。把戒指还给他是应该的。她是在失落她以为自己能从这种腐烂的污泥里爬出去了,结果还是没有。
“什么样子”
在阿黛失落的时候,年轻人忽然又问。
“啊”
阿黛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长什么样”年轻人淡淡地说,语气很平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丢尸体的那个人。”
“隔得太远了,我没看清楚。”阿黛努力回忆着,“感觉好像年纪不大,应该应该有带眼镜”
“眼镜。”
年轻人念了一遍,又问能不能带他找到尸体。
“不能了。”
阿黛小声地回答。
“我们这边垃圾每天都会运走清理一次,垃圾会被集中运到焚烧厂去。”
年轻人不再说话了。
他没有说话,阿黛也不敢走,只能低着头看自己满是黑泥的指甲,下意识地抠着地面。
忽然两样东西被丢到了她面前。
一枚蓝宝石袖口,落在地上发出幽蓝美丽的光。还有几张面额不一的钱币。
阿黛惊愕地抬起头,看见绯红的衣袍在风中掠出弧线,年轻人已经转身朝着小巷口走去。
阿黛朝他喊“你东西掉了。”
“先用纸笔,去办公民身份,之后再去卖掉袖口。”
年轻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阿黛抓着东西,愣在黑暗里。
天色暗沉。
五彩霓虹的是苏格拉城这口湖的湖面与湖面之上,水下是黑暗,隐晦,脏污。而垃圾厂大概是汇聚这座城所有脏污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垃圾,都会被送到这里焚烧掉。
而有些时候,人也会成为垃圾。
江戈在夜风中,站在垃圾厂前面,他的身影被黑暗隐没着。
垃圾厂昼夜不休地运转着,在刚刚江戈已经不惊动里面的人进去了一趟,确认过这段时间的垃圾的确按时焚化了。
这个结果江戈其实早已经猜到。
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再来一趟垃圾厂是无用的。
但是他还是来了。
“我们将誓死守卫公平,将誓死守卫正义。”
江戈低头看着手中的戒指。
我会将科迪特将军送上军事法庭。
在茫茫的大雨中,带着这枚戒指的红发特遣员也曾同样将手按在盟约上发誓。
发誓的特遣员那么多,坚守的有几个
守下来的,又是什么下场
江戈闭了闭眼。
击破玻璃,朝他而来的子弹,夜晚中被扔进垃圾的尸体也不知他那一次,是不是也被扔进垃圾堆里
江戈睁开眼,冷笑了一声。
目光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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