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往圣继绝学44

    与宫门外叩谢师恩的隆重场面相比, 接下来的踏马游街显得平淡不少。

    自今日起,白云书院这些人就算是全部踏入官场,正式开启他们的仕途。

    “你是怎么打算的以你的年纪, 如果想要出仕,可以着手做准备了。”书房里,傅岑也在和衡玉谈论这个话题。

    衡玉穿着素色常服,给傅岑的茶杯满上茶水,“如果我现在出仕,内阁很有可能会用一个闲差事把我打发掉。”

    当下的世道,女子地位不高。衡玉身为镇国公世女, 未来的镇国公,踏入官场无可指摘, 即使是那些老腐儒也顶多嘀咕几句,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 踏入官场又如何呢朝堂的人很有可能只会给她一个象征性的闲职,不会允许她以女子之身占据要职的。

    “那你打算如何”

    “暂且不出仕, 但所行之事皆是利国利民, 待时机成熟, 携如此功劳踏入官场, 以所有人都无可指摘的方式占据高官要职。”

    这几年灾害频发, 朝廷财政吃紧,国库空虚。她可以想办法增加朝廷赋税,让国库丰盈起来。还有改良兵器,想办法提高作物产量

    如果元宁帝需要, 她甚至可以帮忙料理官场。

    很多事情,有官职在身反倒没有那么便宜行事。

    傅岑不知道衡玉是怎么和元宁帝沟通的。

    反正她连着进宫几天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模样。只是她的书房突然设了严,她每天在书房待的时间远超以前。

    随着白云书院的美名传扬出去,有不少资质出众的学子慕名远道而来,只为加入白云书院。

    两个月的时间,白云书院招收了一批新的学生。

    这段时间里,赵侃他们都授了官。

    以赵侃他们的背景,想在帝都谋一份好差事还是很容易的,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外任,从地方开始做起。

    而且外任的县城也不是那等富庶县城。

    这样的差事苦是苦一些,但也意味着立功机会多。

    甚至,能力手腕出众如赵侃,他在考完武举拿下武状元后,自请前往危机四伏的边城驻守。

    授完官没几天,外任的学子陆陆续续离开帝都,前去赴任。

    衡玉手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她抽空去十里长亭送他们。

    赵侃离开时,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出仕”

    “时机未到。”

    “我们会不会太慢了”

    前几天他回了趟白云书院拜别夫子和督学们。去见杜卢时,才发现素来中气十足的杜夫子头发已经全白了,勉强撑着,声音也带着几分虚弱。

    然后他从余督学口中得知,杜卢已经没再授课了,现在一直在安心调养身体。

    见过杜卢,再去见陆钦和左嘉石,赵侃方才惊觉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成长,但他们的夫子,可能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见证了。

    如果不能让他们见证,这对他,对白云书院其他学子来说,都会是一种遗憾。

    赵侃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衡玉能听出他的话外音。

    她点头道“如果不想给自己留遗憾,那就快些成长吧。你们如果太慢了,到那时候我只能另寻同盟者。”

    赵侃没再说话,他朝众人一拱手,翻身上马离开。

    及至五月份,所有外任的学子都离开了帝都。

    衡玉一一送别他们后,转头就进了宫,献上一份密折。

    “改革”的目的是什么

    改革,是为强兵富民。

    万丈高楼平地起,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赚钱。发展一方,需要有大量的钱财作为基础。

    这份密折里的内容就是敛财的方法。

    聚天下之财,使国库丰盈。

    几个月后,“肥皂”、“玻璃”、“水泥”等物风靡全帝都。

    各地商人闻风而动,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些东西开始推广到全国各地。

    这些东西售价都不贵,但原材料便宜,利润空间极大。而且走的还是多销路线。

    因为衡玉将方子直接献给元宁帝,所得利润尽归国库,以至于户部尚书每次碰到衡玉,那张老脸上满是笑容,一口一个“小友”,好像两人是忘年之交一般。

    衡玉回白云书院探望陆钦和杜卢他们时,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告诉他们。

    陆钦哭笑不得,想了想,点评道“户部尚书是个实诚人。”

    杜卢哈哈一笑,“那一毛不拔的老狐狸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自半年前杜夫人先他一步无灾无痛去世后,杜卢的精神头越发不好了。现在他坐在旁边围观衡玉和陆钦下棋,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衡玉见杜卢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又挑拣几件朝堂趣事告诉他。

    杜卢笑了一阵,轻声叹道“所以啊,这些人争了一辈子,要我说,还没我在白云书院这些年过得快活。”

    “那是当然。我记得您说过,您当初会决定加入白云书院,是因为您觉得白云书院是一场铸给天下士人的美梦,它有朝一日回成为士人心中的精神丰碑,不出十年就会如同百川朝海,令天下士人归心。”

    “是的,玉儿的记性就是好。这番话我只和你说过一次,你就记了那么多年。”杜卢揉了揉眼睛,有些疲倦。

    衡玉的声音放得很轻,“您说的话,我当然都得记住。”

    杜卢有些想笑,但他觉得喉咙很痒,勉强压下自己咳嗽的后,想笑的也没有了。

    他问“我来白云书院也有七年了吧。”

    “是的,正好七年整。”

    “距离十年,也就还差三年罢了。”杜卢说,“我困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从石椅上站起来,站稳后,把石桌上的一沓信抱起来。

    “等会儿睡醒了再瞧瞧这些小兔崽子给我写了什么内容。”

    过几天就是杜卢七十五岁寿辰,这一沓信是赵侃他们写回来的,一共六十七封。信上的内容除了向杜卢祝寿外,也将他们这大半年来所取得的一政绩都写了下来。

    衡玉连忙站起来,“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不用啦。”杜卢摆摆手,他抓着拐杖,“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放心,我还没老到连几步路都走不动。你坐着和你老师好好下棋吧,今晚留下来住一晚,我好久没和玉儿你吃过晚饭了。”

    衡玉抿唇轻笑,“好,我到时候让厨房多备几道您喜欢的菜。”

    目送着杜卢离开,确定他走得很稳后,衡玉才收回目光,重新捻起一枚棋子。

    “杜夫子胃口还好吗”

    陆钦轻轻摇头,“睡眠也不行,听到一些风吹草动都会清醒过来。你们有空的话,多过来陪他一下。他现在最挂念不下的,反倒是你们,担心你们这些学生会向他年轻时一般,太过刚直。”

    衡玉轻轻应了,又问“那老师呢”

    陆钦斑白的头发如今已尽数为华发,从她初初拜师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光阴。

    唯一未变的,大概是他那无论何时都挺直如劲松的背脊。

    “我”陆钦失笑,“不必担忧。”

    衡玉就不再问了。

    下完一盘棋,陆钦也有些倦了。衡玉目送他走回屋子休息,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去厨房,打算让厨房做几道杜卢爱吃的菜。

    这一年来,杜卢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滴酒未沾。衡玉想了想,又道“到时候把好酒温上,让杜夫子喝上一两杯解解馋。”

    吩咐好后,衡玉又去了斋室,打算看看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白云书院培养学生的制度早已摸索成熟,这第二届学子资质又好,很快就适应了在白云书院的学习,现在在十分认真地听着左嘉石讲课。

    衡玉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去馆藏阁看书。

    等天色差不多了,她才回到夫子的住处。

    她到陆钦院子的时候,陆钦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书房边翻阅书籍。

    “老师,该过去用晚膳了。”衡玉站在院子里,笑着喊道。

    陆钦侧头,摆摆手笑道“好,我看完这两页就出去,你先去喊杜卢吧。”

    “我猜杜夫子也在看书,你们就是闲不住。”说着话的功夫,衡玉已经走到院门边。她伸手一拉,将木门拉开,往杜卢的住处走去。

    杜卢的住处稍偏,不过采光很好,院中央摘种着他最喜欢的梧桐树。门口没有落锁,为示礼貌,衡玉还是站在门口敲了两下。

    伺候杜卢的仆从过来给衡玉开门。

    “杜夫子醒了吗”

    仆从摇摇头,声音很轻,“老爷睡前叮嘱我,他昨晚没睡好,这个午觉要睡得长一些,让我到用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衡玉笑,也跟着放轻声音,“原来如此,那我自己去喊醒杜夫子吧。”

    说完,她走上阶梯,笑着来到杜卢寝屋门前,敲了两下房门,“杜夫子,我来唤您起床去用晚膳。”

    稍等片刻,房屋里依旧一片寂静。

    衡玉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一点点收敛起来。

    她再用力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

    衡玉没有唤奴仆,她自己抬起两只手,缓慢而用力的推开木门。

    寝屋里,安神香在床边的香炉里静静燃着,烟雾萦绕而上。衡玉推开木门,鼻端能嗅到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衡玉一步步走过去。

    可从木门到床榻,不过几步路的路程。

    她看着那闭眼躺在床上、神色安详的老者,俯下身子别开头,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别开头时,她看到,窗边桌案上,摆着一支怒放的红杏。

    那沓学子们寄来的书信就安安静静摆在花枝旁,等着收信的人拆封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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