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风吹过芦苇飒飒响, 树上有蝉鸣。万物沉寂, 谢三耳朵里血液轰鸣,眼里只有那一只晃动的雪白脚丫。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遥遥的美在骨也在皮, 发丝到足趾, 都是天工造化, 细细雕琢再赋予万种风情。脚踝纤细, 脚趾圆润,瘦不见骨, 莹莹如玉。水珠滚动其上,像才剥出的荔枝肉, 轻轻一碰就要冒出甜蜜汁水。
程遥遥红着眼圈,惶惶然将这样一只纤细脚丫递到男人眼前, 要他吮。美而不自知,天真风情最致命。
水珠沿着足弓一点点往下滚落, 掉在男人膝盖上,军绿布料洇开点点深色,须臾便被炙热体温蒸干。
程遥遥见谢三无动于衷, 见死不救的架势, 往前再递, 咬着玫瑰色的唇用哭腔道“我不想死”
奶声奶气,狠狠挠在人心最痒处。
喉咙干咳灼热,眼里只剩雪白足弓上滚动水珠, 晶莹剔透,是杨枝甘露,点滴便解得渴。两点殷红血珠是穿肠毒药,一点毙命。
雪白玉足裹入男人粗糙掌心,恰恰好握住。指腹不经意蹭过,滑得要脱出手。上好羊脂白玉打磨千万遍也没有这样细腻,叫人疑心,要用唇舌细细检验。
谢三呼吸都带着烫,着魔般低下头。
被蛇咬过的伤口很小,细细的疼,现在变成痒和烫。程遥遥脚趾蜷缩,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忍着疼,眼巴巴看着谢三。
谢三良久才抬起头,唇上挂着一丝血迹,眼眸幽深发黯。
程遥遥看着他的脸色,心都凉了“毒都吸出来了吗”
谢三额上滚动热汗,定定看着程遥遥,胸膛急促起伏。
程遥遥瞳孔的颜色偏浅,眸中汪着秋水,天真又直白地盯着他的唇,仿佛看穿他内心的阴暗与yu念。忽然叫起来“你”
谢三喉结一动,咕咚咽了下去。
程遥遥越发紧张起来“糟了,你怎么能吞下去呢快吐出来快漱漱口”
程遥遥急得推谢三,她只想谢三救救自己,可不想让谢三自己也搭进去
谢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看都不敢看程遥遥一眼,转身到水边,往脸上猛泼了几把水。
看着谢三伏在水边,宽阔脊背上褂子都被汗水湿透了,程遥遥又感激又内疚,还有些发愁“你漱口就漱口,洗脸有什么用啊”
谢三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才地走回来,眼睛都不看程遥遥。
程遥遥一双白嫩的脚丫乖乖并排放在草地上,担心地跟谢三道“我的脚没有知觉了,是不是蛇毒发作了”
“你是坐太久了。”谢三的嗓音哑得吓人,才开口自己便发觉了,懊恼地闭上嘴。
程遥遥揉着脚踝,好担心地看着脚背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冒出血珠了“蛇毒都吸干净了吗”
谢三现在最听不得这话,头顶都要冒出烟。程遥遥还一声声地追问“我真的没事了吧伤口会不会烂掉我会不会截肢啊”
“xixi干净了。”谢三的良心被这天真问句声声鞭挞,无处逃遁。
程遥遥惜命得很,更怕留疤,道“那要不要上点药会不会留疤”
那样小的伤口,隔日便愈合了。只有滴没受过一点苦的大小姐才会哭天抢地,以为天都要塌下。她这幅娇气模样,偏偏又叫人奈何不得。
谢三左右一看,走到一棵树下摘了几把野薄荷,洗干净揉烂,敷在程遥遥的脚背上。谢三脸色冷肃,说胡话也一本正经“这是专解蛇毒的。”
野薄荷汁液发出冷冽的香气,伤口也冰冰凉的,舒服很多,程遥遥圆润的脚趾头欢快地动起来,破涕为笑“真的有用,我好多啦”
原书里谢三常常上山摘草药,很有一手,程遥遥顿时放下心来,果然觉得自己的脚有知觉了。
娇滴滴的大美人坐在草地上仰望自己,眼底是全无保留的信赖。清澈如水的眼波,倒映出自己的阴暗可耻。
谢三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移开眼,道“你休息一会儿,不会有事。”
程遥遥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一动都不动了。谢三也坐下休息,闹了半天,紧绷的神经此时才松懈下来。
程遥遥突然问“桑葚呢”
谢三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微怔。
程遥遥道“我想吃桑葚。你刚才摘的。”
程遥遥失去生命危险,便又想起口腹之欲来。才坐下的谢三“”
程遥遥准备好了一篓子的话等着谢三呢,谁知谢三什么话也没说,挽起裤腿起身下水去了。
那棵大桑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枝叶繁茂,树根虬结,横在水上。谢三个子高,站在水里伸手就能摘到桑葚。
桑葚树越老果子越甜,这些桑葚个头大,颜色有浅红深红紫红,像是藏在树叶里的红宝石。凑近就能闻到那股独属于桑葚的酸甜香气,让人嘴里分泌出口水来。
这棵桑葚树离村子远,否则早落到孩子们的嘴里,也留不下这么多了。
谢三的手又宽又大,摘桑葚时却很灵巧,不多时就摘了一大捧,顺手又扯了几根茅草根,洗干净用叶子垫着送到程遥遥跟前。
“我好久没吃过桑葚了。”程遥遥拿起一颗桑葚,笑盈盈打量着,“桑葚能做许多好吃的,你吃过桑葚果酱吗”
谢三摇摇头。
“我改天做给你吃。唔,好甜”桑葚入口一抿,酸甜汁水就迸溅在口中,舌尖先品到酸,再逐渐尝出甜味儿。那茅草根白嫩嫩,嚼着有甘甜汁水,也很好吃。
程遥遥一颗颗往嘴里送,谢三半蹲在她跟前,捧着叶子,耐心地等。
吃了好一会儿,程遥遥才反应过来,偷偷抬眼看谢三。
谢三鼻观眼眼观心,眼睛只盯着那一捧逐渐变少的桑葚,看也没有看程遥遥一眼。
程遥遥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谢三的嘴唇。电视里的人吸完舌蛇毒嘴唇总会变成黑紫黑紫的,还会变成梁朝伟在东成西就里的鸭子嘴。
还好,谢三嘴唇不厚不薄,漂亮的两瓣菱唇仍是健康的红色。
程遥遥的眼神直白又天真,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谢三的耳根逐渐滚烫起来,把桑葚放进程遥遥手里,起身道“我去把活儿干完。”
“那我呢”程遥遥急忙跟着起身,受伤的脚虚踩在地上“这儿有蛇的。”
谢三闭了闭眼睛,向来冷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可奈何“你不怕晒”
程遥遥在晒黑和被蛇咬里纠结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我不怕”
谢三把程遥遥的鞋子找回来,放在她脚边。程遥遥把左脚套进去,受伤的右脚踩着鞋跟,趿拉着当拖鞋穿,一瘸一拐地跟着谢三回地里去,好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
蛇咬的小小伤口不至于弄瘸腿谢三的话在舌尖滚了两滚,还是咽了下去。
剩下的半垅地谢三很快就播完种子,这几天雨水充足,不用再洒水。
程遥遥插着腰,豪情万丈地一挥手“看,这些都是我种的豆子”
谢三用褂子擦了把汗,闻言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心虚了一下,随即改口“看,这些都是我们种的豆子好累啊,我们能回家了吗”
程遥遥说着,收拢起一堆宝贝没吃完的桑葚,茅草根,还有几颗漂亮鹅卵石。
谢三捡起铁锹,走向下一垄玉米地“还有七垄地。”
烈日当空,十几排玉米齐刷刷迎风摇摆,仿佛在嘲笑程遥遥的天真。
说是干活,程遥遥也只是坐在阴凉的玉米地里吃桑葚而已。她脚背上的薄荷叶汁水蒸发变干了,程遥遥把薄荷叶抹开,脚背上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变成粉色。
程遥遥看看火辣辣的阳光,又看了眼地里挥汗如雨的高大身影,深吸口气,用手绢把伤口裹住,穿好鞋子,跑到谢三身边。
谢三麦色肩膊上汗水滚动,已经翻了半垄地。见程遥遥主动回来,有些诧异地问“脚不疼了”
“还有一点点。”程遥遥一听就顺竿子撒娇起来。
谢三唇动了动,对着程遥遥那双娇滴滴的眼睛,半晌吐出一句“忍着。”
“”期待谢三这种木头能安慰自己真是晒昏了头。程遥遥气哼哼跑开,抓了把豆子开始播种。
没有谢三高大身板挡太阳,程遥遥被晒得脑浆沸腾,看东西都重影儿了。没干一会儿,她又嚷嚷着自己脚疼,跑回玉米地里乘凉去了。
看着程遥遥跑回玉米地里,谢三抿紧唇角,生出一丝懊恼。
谁知程遥遥忽然又转头,冲他拼命招手,粉色唇瓣夸张地做口型“快过来”
谢三一愣,程遥遥又遇到蛇了他抄起铁锹大步走过去,被程遥遥一把抓住,凑在他耳边“小声点,兔子,有兔子”
程遥遥吐气如兰,吹在耳廓里,谢三耳根霎时滚烫,浑身血液奔涌着找不到出口,抓住程遥遥手腕推开。
程遥遥一时没提防,被他推得倒在地上“哎哟”
两人闹出动静,只见不远处一只灰扑扑野兔机警地站起来,撒腿几下没了影子。
“兔子跑了我的兔子”程遥遥心疼地看着跑没影的兔子,那只兔子可肥了
一转头,看着谢三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新仇旧恨顿时翻了起来“都怪你,你干嘛推我人家好心给你看兔子”
谢三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回过神,见程遥遥气鼓鼓背对着自己,显然为那只兔子气得够呛。他低声道“我我明天给你抓一只。”
“谁要你的兔子,走开”程遥遥背对着他,后脑勺都写着生气。比起兔子跑了,谢三刚才推她的那一下才让程遥遥生气,越想越气
谢三半晌没吭声,程遥遥偷偷转头看,他早走开了程遥遥就更生气了,气得脸都大了一圈
程遥遥跟河豚似的坐在玉米地里,好半天,谢三才终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提着一只山鸡。那是山鸡颜色灰扑扑的,长尾巴,是一只雌雉鸡。
谢三身上沾了不少草屑,满头汗,拎着这只鸡送到程遥遥眼前,眼眸黑亮地看着她。
程遥遥双手抄在胸前,绷紧俏煞的小脸,高冷地道“这是什么”
谢三呐呐道“没抓到兔子,只有一只山鸡。”
程遥遥是谁程家大小姐。多少青年才俊一掷千金,珠宝皮草,限量版奢牌手包流水一样送到眼前,也换他不来程遥遥千金一笑。
谢三送来的是什么一只灰扑扑,又丑,又脏的山鸡
哼,区区一只山鸡,就能抚平他刚才对自己的不尊重吗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撇了一下,继续冷若冰霜“我最讨厌吃山鸡了。”
谢三眼神一黯,道“抓野兔要下套,我明天带工具来。这只山鸡,你可以带回去给其他人。”
“凭什么这是我的”程遥遥顿时跳了起来,好像已经看见其他人在分吃她的山鸡。特别是程诺诺和沈晏,光是想一想都要气炸了。
“有没有带火柴我要现在烤了吃一根鸡毛也不留给他们”
谢三“有。”
谢三常年进山打猎,火石盐巴都是随身携带的。他提着山鸡去下游处杀了,按程遥遥的要求放血掏内脏,清洗干净。
连日来多雨,小溪边有不少野菌子。程遥遥摘了一捧野菌子,叫谢三去洗她现在不肯靠近小溪了。又摘了一点野山姜野山椒和薄荷。
程遥遥把洗干净的菌子塞进鸡肚子里,山姜切片塞进去,山椒和薄荷加盐巴揉碎了,也一并塞进鸡肚子里。再用细竹签把鸡肚子封好。
程遥遥的要求奇奇怪怪,谢三也没反驳,一一照办。等程遥遥让谢三挖一团泥巴,和水抹在山鸡外表时,他才反应过来“要做叫花鸡”
”嗯”程遥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地道“泥巴抹得厚一点儿,封住汁水。”
谢三总能领悟程遥遥的意思,一一按照她的要求做好。一只山鸡很快就糊成了一个泥巴球。
谢三用柴刀在地面挖出一个浅坑,垫上几片大叶子,把泥巴球山鸡埋进去。再在上头燃起一个火堆。
正宗叫花鸡得挖个深坑,烤上两三个小时才能吃。今天时候不早了,程遥遥特地让谢三埋得浅一些,大约半小时就能吃。
还剩下不少菌子,程遥遥掰了一些柔韧的小树枝,捋掉叶子,开始串菌子。程遥遥穿菌子的手势熟练,羊肚菌青头菌小口蘑三个一串,整整齐齐架到火堆上烤。
程遥遥一边烤菌子串,一边笑道“这么新鲜的野生菌子,原汁原味地烤出来,什么调料都不用加就很鲜了。特别是这羊肚菌,水分不多,烤出来有肉香呢。”
程遥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叽叽喳喳地跟谢三话,完全不记仇了。
谢三是块沉默寡言的木头,程遥遥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只是对着他就爱说话,也可以放心地说。
冷冽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你怎么会做这些”
程遥遥愣了下,才发现是谢三在问。两人中间隔着火堆,谢三英挺面容被烟雾弄得有些模糊。
程遥遥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
“你是城里姑娘。”谢三嗓音微哑。这句话出口,他再一次感受到程遥遥和自己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程遥遥翻烤着手里的菌子串,桃花眼被烟雾熏得微微眯起,眼角一颗泪痣魅惑人心。
她得意洋洋说道“我小时候跟外跟我爸,住在山城,那边有好多菌子野味,这些东西我都会做。我不仅会烤菌子和叫花鸡,烤兔子才叫好吃呢。特别是秋天的野兔肥油多,口感劲道,,做个冷吃兔那更是绝了”
程遥遥把自己说得咽口水,嘴馋模样落在谢三眼里,沉郁心情也明快了几分。
其实何止是烤菌子和烤兔子,前世在进口超市走上一圈,天南海北地球彼端的新鲜食材齐聚一堂,往大排档夜市走一圈,各地风味也是任君挑选。而现在
至少烤菌子的味道还不错。程遥遥乐观地想,捏起一小撮盐巴洒在菌子上。
“快,快来尝一尝。”程遥遥托着菌子串,小心翼翼送到谢三嘴边。
口蘑面朝上形成一个小小碗,撒一点盐,被火一烤就冒出汁水来。这汁水鲜美至极,半天都不能浪费。
程遥遥小心地不让汁水洒出来,对谢三道“这汁水可鲜了,第一个就给你吃,看我对你好不好”
谢三看着唇边的野菌子,僵硬着没动弹。
”快吃啊”程遥遥手腕纤细,受不住力,催促道“先吃那个口蘑”
程遥遥手指纤细,指甲盖都是粉莹莹的,勾人心魄。谢三张了口,滚烫口蘑落入口中,嚼也不嚼,喉结滚动便咽了下去,根本没有尝出味道。
程遥遥小小樱桃唇抿着,像等待夸奖的小孩“是不是很好吃”
谢三烫得发木的舌尖,便渐渐泛起一丝甜,轻轻点了头。
程遥遥顿时绽开笑靥,捡起剩下的菌子又串起来,兴致高昂地架到火上烤。她喜欢烹饪,可前世外公外婆去世后,已经没有值得让她为之下厨的人。
每年生日,在偌大别墅里,她都会为自己做上一桌菜,独自一人坐在桌上,看着一桌饭菜逐渐冷却,失去香气,最后的归宿在垃圾桶。
来到这里后,她做菜是为了打击程诺诺,拉拢人心。做给谢三吃时,她才终于又生出那种欣喜和满足感来。
为了未来大佬的好感度
这个念头生出一瞬就被她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地串起菌子来。
烤菌子难免凑近火堆,程遥遥皮肉细嫩,靠近火堆的手被灼得发红。谢三瞧见了,皱眉接过菌子串“我来。你看着火。”
程遥遥便凑到他身边去,认认真真看着火候,时不时指点他“口蘑盛着汤呢,不要翻。羊肚菌凑到火上多烤一烤,青头菌也要烤熟,不然会看见小人在跳舞。”
程遥遥莺莺呖呖的声音近在咫尺,在森林、炭火和菌菇混合的气味里,谢三硬是分辨出了那一缕浅浅桃花香。
炭火灼得人面孔燥热,喉咙干哑。好在菌子熟得快,七八串菌子程遥遥吃了一串半,剩下的都进了谢三的肚子里。谢三这才得以解脱,匆匆跑到溪边喝水,又摘了一捧桑葚给程遥遥。
火堆燃尽了。
程遥遥坐在一旁吃桑葚,指挥谢三熄灭火堆,挖出底下的叫花鸡。
泥地被烘烤后变得坚硬,谢三用柴刀狠砸几下才挖出叫花鸡来。黑漆漆硬邦邦的一个泥球冒着烟。
程遥遥凑过去看,被谢三拦在身后,用刀背往泥球上一砸。泥球裂开两半,冒出一道滚烫白气,直冲人而来。
等热气渐渐散去,只见鸡毛连着泥壳都裂开了,只剩下一只白嫩嫩的鸡。装进大叶子里,碧绿叶子衬着白嫩鸡肉,热腾腾冒着香味儿。
程遥遥小心地拆掉竹签,鸡肚子里的野菌子冒出一阵香辣鲜美的香味,菌子汁水往外淌。
“好香啊”程遥遥做过几次叫花鸡,还是用山庄里散养的走地鸡,也没有这么鲜美天然的香气。
谢三没说话,眼神却也亮了亮。
等鸡肉不再冒烟了,程遥遥伸手去撕鸡肉,烫得差点跳起来,含着指尖眼泪汪汪“好烫”
谢三伸手撕下一只鸡腿,他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烫手,拿叶子裹住鸡腿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盯着肥美的鸡皮皱眉“我不要吃皮。”
“”谢三撕下鸡皮,春夏之交的雌雉鸡在抱窝产蛋,鸡腿十分肥美,油汁淌了谢三一手,露出里头鲜嫩肥美的鸡腿肉。
谢三把鸡皮丢入口中,肥腻香美,瞬间滑入喉咙,令五脏庙里的馋虫顿时沸反盈天。鸡腿便递给了程遥遥。
程遥遥这才接过去,微微撅起嘴往鸡腿上吹气。
谢三都吃完一块鸡肉了,她还在那儿吹。谢三把自己的眼神从那玫瑰色的唇上扯开,轻咳一声才开口“不烫了。”
程遥遥道“还是烫。外婆说我是猫舌头,最怕吃烫的。”
谢三二十年来练就的耐心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闭了闭眼,伸手拿过鸡腿,三两下拆成几块鲜嫩的肉,摆在叶子里,重新递给程遥遥。
油润润的鸡腿肉堆在叶子上,很快就散了热气。程遥遥拈起一块仔细观察,像只挑食又娇气的高贵猫咪,试试探探地向食物伸出爪,然后塞进嘴里。
终于鼓动腮帮子咀嚼起来“好次,这个肉好嫩。可惜没有酒,叫花鸡配青梅酒,解腻又当时。”
谢三不需要酒,已经觉得这叫花鸡是人间至味。山姜解腥,山椒提鲜,再佐以一点点盐提味,佐料的滋味尽数渗入汤汁,汤汁又全锁在鸡肉里,鸡肉肥美滑嫩,完全不似普通山鸡的干和柴,咀嚼起来齿颊生香。鸡腿肥嫩,鸡胸香而不柴,鸡肚子里的菌子吸饱鸡汤,鲜得叫人能把舌头也吞下肚。
程遥遥吃了一只鸡腿,几丝鸡胸肉就不吃了,托着腮笑吟吟看谢三吃。
谢三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相却不难看,漂亮的菱唇沾了油,眉眼间一丝难得的愉悦透露出对食物的赞美。
谢三吃完最后一个鸡翅膀,才猛然注意到程遥遥的视线,麦色脸皮渐渐透出红。他的吃相粗鲁,怕是要被她嫌弃。
程遥遥却笑吟吟道“我做的叫花鸡是不是很好吃你都吃干净了,这是对我厨艺至高无上的赞美啊。”
“的确好吃。”谢三低声而认真地道。
程遥遥大乐。谢三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真是太好玩儿了。
两人都吃得满手油腻腻的,一块儿去洗手。程遥遥才被蛇咬过,看着溪中潺潺流水,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谢三道“蛇喜欢躲在水边草丛里,你刚才不该踢水草。”
他指着溪边一处光秃秃只有鹅卵石的岸口,道“你来这里,不会有蛇。”
“你保证”程遥遥小心翼翼凑过去。
谢三在她身侧蹲下“我保证。”
程遥遥这才放心,伸出手在溪水里洗刷。手上油星在冷水里凝结得更快,油腻腻的根本搓不下去。程遥遥正皱眉,谢三就递过来一团揉烂的皂角叶。
这种叶子在乡下随处可见,揉搓后会起泡沫,能洗刷油污,在乡下的作用跟皂角差不多。程遥遥用叶子搓了搓手,油腻果然洗干净了,又洗了洗脸。上岸后,程遥遥又摘了一小把薄荷叶揉烂,手上便只剩冷冽的薄荷香。
谢三也洗了手,用大叶子捧水岸上浇灭炭火。夏季干燥,林间田地里最忌火星。
正忙活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声“遥遥姐,遥遥姐”
“有人来了,是我那个便宜妹妹我去拦住他们”程遥遥说着,擦擦嘴跑了出去。
谢三立刻加快速度,几下将熄灭的炭火踢散,抓了把枯枝败叶挡住生火的痕迹,鸡骨头全丢进溪水里随水流走。
程遥遥跑到大豆田里,一道清脆车铃声伴随喊声逐渐清晰“遥遥姐遥遥姐我们给你送饭来了”
只见沈晏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大路上,那娇怯怯的声音肯定不会是他发出来的。等沈晏停下车,就看见车后座跳下一个娇小身影,正是程诺诺。
沈晏把车扛到树荫下停好,就跟程诺诺一起过来了。程诺诺在田埂边停住,像是下不来。沈晏立刻伸出手,怜香惜玉地把人搀扶下来。
这一幕旖旎又唯美,只可惜观众不买账,程遥遥丢掉揉碎的薄荷叶,双手环胸等着这两人过来裱演。
沈晏和程诺诺腻腻歪歪一阵,终于走近了。
这样毒的日头底下,程诺诺竟然穿着一件短袖衫,露出一双白生生细瘦的胳膊,雪白脸蛋被晒得泛红,香汗点点,半点也不怕晒的样子。
程遥遥想到自己晒得发红的脸皮,不由得心中凄凉。金手指真好用啊,她也想要防晒金手指。
程遥遥低垂眉眼,鲜妍面容上泛着一丝凄切,叫人顿时生出万千怜爱。沈晏顿时把程诺诺抛在脑后,几步紧走过来“遥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程遥遥一挑眉梢,美貌气势凌厉袭来“什么叫我一个人谢三哥不是也在吗”
高大英挺的男人应声走出,配合得恰恰好,走到程遥遥身侧站定,不远不近。
沈晏跟谢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男人才懂的敌意。
程诺诺适时地从沈晏身后冒出来,提着一个水壶“遥遥姐,生产队今天犒劳大家,煮了绿豆汤。我特地给你和谢三哥送一些来。”
“一碗绿豆汤有什么好送的”程遥遥才不信。
程诺诺和沈晏对视一眼,速度很快,却没有逃过程遥遥的眼睛。程遥遥“啧”了一声“也好,绿豆汤解毒,我今天被蛇咬了,正好解解毒。”
“什么”沈晏失声叫道“怎么会被蛇咬了”
程诺诺看见沈晏这幅关心则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也很快就担心地问程遥遥“遥遥姐,怎么回事啊你被蛇咬到哪儿了大豆田里怎么会有蛇”
程遥遥顿时后悔自己多嘴,道“脚上。”
沈晏看着程遥遥的脚,难掩心疼“怎么会让蛇咬了呢蛇有没有毒我带你去卫生所看一看还疼吗”
程遥遥喜欢让人哄着,刚才跟谢三撒娇也只是想听他说几句关心的话。没想到这些话从沈晏嘴里说出来,就油腻得让人反感。
程遥遥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了,毒已经”
谢三立刻抬头看向程遥遥,程遥遥堪堪咬住舌头,到底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改口道,“反正已经没事了
程遥遥烦透了这两人缠夹不清,干脆抓了把豆子回到谢三身边“你们放下绿豆汤就走吧。我们要去干活了,还有半垄地没播种呢。”
沈晏的脸顿时绿了。
男人大约都有这样一种心态哪怕是自己拒绝过的女人,也会被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沈晏今早不在水田里,下午才听说程遥遥跟谢三单独去了大豆田,顿时觉得脑袋顶上绿油油。
不仅沈晏一个人炸了,其他知青们也都群情汹涌。女知青们在乡下本来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从不敢落单的,更何况是貌美惊人的程遥遥。
大队长林大富再三保证,谢三的人品可以信任,沈晏还是不放心。最后是程诺诺温言软语劝和了众人“贸贸然接遥遥姐回来,显得太不信任别人了。不如由我去看看遥遥姐,就说是送绿豆汤去,既能确认遥遥姐的安全,也不会闹得场面难看。”
程诺诺的办法十分折衷,她又是程遥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众人当然同意了。
沈晏借了林大富家的自行车,载着程诺诺马不停蹄地赶往大豆田。
沈晏一路上都心绪高涨,在他的想象中,程遥遥此刻跟一个龌龊粗鲁的乡下汉子待在一块,一定是满心恐惧,看见自己时眼神崇拜,惊喜得像迎接一位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更甚者,程遥遥甚至可能在经历危险,沈晏的出现正好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沈晏怎么都没有想到,程遥遥对谢三非但没有害怕厌恶,反而主动跟在谢三身边,两个情态颇为亲密。
沈晏跟原主青梅竹马,很清楚程遥遥想亲近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神态。
此时程遥遥走到谢三身边,更是勾起沈晏满腔醋意。
沈晏一时激动,走过去抓住程遥遥的手腕道“大队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跟个男人来干活,他是欺负咱们知青好说话吗走,跟我回去,我跟大队长说”
沈晏靠近时,谢三便转头看他。沈晏字里行间都在怀疑谢三会对程遥遥行什么不轨之事,他眉毛也没抬一下。当看见他伸手抓程遥遥的手腕时,额角青筋顿时暴起,一把扯开他的手“松开”
“你少管闲事”沈晏哪里把一个乡下汉子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谁知腕上一痛,谢三的手跟铁钳似的箍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敢对我动手,你不过是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沈晏这个天之骄子也只是打嘴炮的功夫。
谢三手指紧了紧,沈晏就脸颊扭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诺诺惊慌地叫道“放开你们别这样,谢三哥你放开沈晏遥遥姐,你快说句话呀”
谢三眼神森冷,沈晏面容扭曲,死死咬着牙不肯求饶,两个男人像狭路相逢的两只雄兽,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松口。
男人们为自己剑拔弩张的场面,程遥遥看多了,没有一次这么令她心神俱爽的。程遥遥抱着手臂笑盈盈看了会儿,见沈晏手指充血,像下一秒就要被扭断手腕,终于开口“谢三哥,你松手吧。”
程遥遥说着,轻轻拍了下谢三的手腕。要是给沈晏掰骨折了,还得赔医药费呢。谢三回过神似的,松了手。
沈晏暗暗松口气,把疼得失去知觉的手藏在背后,对程遥遥道“遥遥,你就是跟这样一个野蛮人呆在一块儿太不安全了,你跟我回去”
“我回去回去谁干活呀我还要挣工分呢。”程遥遥轻松地耸耸肩。
程诺诺脸色黯然,还是帮腔道“遥遥姐,大家伙听说你一个人来这边种豆子,都很担心你的安全,沈晏也是,他特地载着我过来,就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听着程诺诺善解人意地替自己解释,沈晏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内疚,心疼地看向程诺诺。
他越发确信,自己对程遥遥只是责任感和内疚,跟程诺诺才是真正的心心相印。
只是此时程遥遥的安全更要紧,沈晏对程遥遥苦口婆心“遥遥,你不要为了跟我赌气,就拿自己的安全来开玩笑。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一个黑五类呆在这种地方。”
两人当着谢三的面一口一个黑五类,不安全。谢三脸色平淡,程遥遥是已经火冒三丈“什么不安全哪有不安全,你们心思龌龊就把别人想的一样龌龊。”
“原来送绿豆汤是假,来监视才是真我在这好得很,安全得很,有什么危险谢三哥也会护着我你们快滚”
程遥遥性子上来,指着沈晏的鼻子气势汹汹要他滚。
沈晏也是出身大户,众星捧月地长大的,更何况程遥遥从小就对他死缠烂打,现在却当着一个乡下汉的面要自己滚沈晏眼睛从谢三身上掠过,这个乡下泥腿子除了个子高点儿,一身破衣烂衫,走在上海街头程遥遥只怕连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
沈晏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下一秒就要休克过去的样子。程诺诺忙拦在程遥遥和沈晏中间,泪汪汪地劝解“遥遥姐,我知道你恼我,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可你不要对沈晏这样说话好吗”
程诺诺的话提醒了沈晏,让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程遥遥在借着这个泥腿子,故意气自己。程遥遥这是在糟蹋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程遥遥为什么短短几天就对自己弃如敝屣,反而亲近那个泥腿子
程遥遥不知道沈晏的脑子里演了什么剧本,只见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震惊,痛惜,怜爱,还有深深的自责“遥遥,我跟诺诺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论如何,你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程遥遥眨了眨眼“好啊。”
谢三一怔。
程遥遥答应得猝不及防,沈晏惊讶道“啊你答应跟我回去了”
程遥遥轻笑一声,玫瑰色唇角勾起嘲讽“不是你要我跟你回去的吗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
她姿容绝美,作出这样嘲讽的表情,也让人只想臣服在她裙下,沈晏连声道“当然不是”
看着走向沈晏的程遥遥,谢三冷肃的脸上如同结了冰,大步走开,拿起铁锹自顾自埋头干起活来。
沈晏看在眼里,顿时扬眉吐气,故意大声道“遥遥,你看我特地借了自行车,就是为了接你”
程诺诺也道“我们是特地来接遥遥姐你的。”
沈晏和程诺诺表情皆是无比真诚,就听程遥遥道“你们只骑来一辆车,我们怎么回去”
沈晏一时被问住了。林大富家的自行车没有横杠,一次只能载一个人。他为难地在程遥遥和程诺诺中间打量,程诺诺善解人意地道“沈晏,你先送遥遥姐回去吧,我没关系的。”
沈晏又一次被程诺诺的体贴善良感动了,柔声道“糯糯你放心,我把你姐姐送回去,马上就回头接你。”
程遥遥凉凉打断“啧,把程诺诺一个人丢在这儿,跟谢三待在一块儿你放心”
沈晏反应过来,顿时又觉得头顶隐隐发绿。他的糯糯这么胆小,怎么能留给一个乡下汉子“不行,糯糯你不能单独留下。”
“留下我也不行,留下程诺诺也不行。”程遥遥为难地点了点唇瓣,姿态天真“那难道要让我一个伤员载着程诺诺回去还是程诺诺够得着车把”
程诺诺的脸顿时比沈晏还绿程诺诺身高随了她亲妈,对外宣称一米五,实际一米四八,根本骑不动这种自行车。
看着沈晏被问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程遥遥轻嗤“两人骑着一辆车来接我,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沈晏满脑门子官司,他根本忘了这一茬儿是糯糯说自己担心程遥遥,一定要跟来看看。沈晏当时还感动于程诺诺的善良,此时却有点责怪她了否则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程诺诺已经怯生生道起歉来“对不起,遥遥姐,都是我没想周全。就让沈晏骑车带你先回去吧。”
沈晏立刻道“不行,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死循环。两人又演起了琼瑶戏,没完没了。
程遥遥真是服了,打了个哈欠“行啦,都别发愁了,车钥匙给我,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程遥遥唇边带笑,眼底一点朱砂痣明晃晃的,像个狡黠的小狐狸。沈晏明知是坑,还是失了魂似的递出车钥匙,问“什么好主意”
程遥遥勾住车钥匙,转头看向谢三,甜甜叫道“谢三哥,你会骑车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一百个红包接下来几章也都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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