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林若秋投来责备的目光, 楚镇忙改了口,正色道“开玩笑, 开玩笑。”

    虽说他可以做一个宽容开明的父皇, 可逢到真正原则性的问题, 还是得站在大义上的。天地君亲师,敢对先生无礼,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宽纵,即使他们眼下还是一群半大孩子。

    当然,要是楚瑛在这场混战中打了胜仗,楚镇多少会高兴一些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可身为皇帝的儿子,怎么能连打架都打不赢别人呢

    林若秋这厢严肃了气氛, 方朝着景婳道“你继续说。”

    景婳却一反平时那利索的嘴皮子, 蝎蝎螫螫的不肯张口,还望了眼她父皇,自然是怕楚镇得知实情之后会责罚瑛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对这句话的威力却已很有领教。皇帝虽大半时候都是慈父,偶尔却也威严得很呢只除了对母后例外。

    楚镇见状,便愉快的撒了个谎,“你放心大胆的说,朕不责罚他便是。”

    景婳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楚镇向他保证。反正身为天子, 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供他使唤,压根用不着自己动手。

    景婳看不穿大人的诡计,也就老老实实的招供了,“原是邺王府上的两兄弟带了一只兔子去学塾,谁知那玩意在衣裳里闷久了,乱拱乱动起来,才叫先生发觉”

    林若秋平静道“阿瑛想必也摸过那东西了”

    景婳怯怯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林若秋并不生气,以阿瑛的年纪,对小动物难免好奇心切,何况平时很少有接触的机会天家孩子娇贵,生怕被些畜生染了脏病,乳母们向来是不许乱碰的。

    她那个年代的小孩子已经会在课堂上递纸条写情书了,比较起来,这群毛头小子还算是单纯的当然也可能由于都是男孩子,缺乏写情书的对象。

    “那后来是怎么打起来的”林若秋皱眉问道。

    按说这种违反纪律的东西要责罚也是一同责罚,不至于先起内讧啊

    说到这个景婳便来了劲,气咻咻的道“还不是三叔家那俩小子,一出了事便只顾推到皇子头上,别说是阿瑛了,我也气。”

    林若秋见她蜜粉色的脸颊如同沁了胭脂一般,鼻端也涨得通红,心中固然惊叹这女孩子的美貌,却也有些忧虑按照时人的审美观,景婳的肤色还是偏深湛了一些,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到舅舅家里去度夏,她跟着阿丽公主野马一样四处撒欢,怎么不得晒成个黑小子

    至少在出阁之前,得让她静养一段时日,把这身皮子养得白回来。

    林若秋将女儿的未来放在一旁,先关心眼前的事,“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那到底是谁对先生出的手”

    小孩子之间打闹一场不算坏事,偶尔还能增进感情,可若是放肆到连先生也波及其中,那就非得制裁不可。

    景婳讪讪道“阿瑛不小心将砚台扔到先生头上,貌似砸中鼻子”说罢又忙补救,“不过那衣裳上的墨汁却是邺王府两小子溅上去的,这可赖不到阿瑛头上。”

    林若秋冷哼一声,“他两个倒乖。”比起伤人,弄脏衣裳的罪名可小得多了,可别说那兔子还是他俩带进来的。

    可事已至此,追究谁的责任都不是明智之举,要紧的是先安抚好顾先生,否则他若是走了,谁来教导这些混小子

    林若秋蹙眉问道“顾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她见景婳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好不到哪儿去。

    景婳垂头道“说是鼻子上出了许多血,已经送往太医院包扎去了,不过我估计应该伤得不重,母后您想呢,阿瑛才多大的力气,总不至于把鼻梁骨都给砸断了吧”

    林若秋冷声道“你还巴不得砸断哪”

    景婳不敢说话了。

    林若秋思量一回,估摸着顾先生应该伤无大碍,否则太医院早就上报了这样大的事他们怎么敢瞒着但伤情事小,伤了先生的自尊事大,看来这回她不让楚瑛好好道歉,顾先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幽幽叹息一声,林若秋便看向皇帝,“陛下的意思,打算怎么办”

    楚镇眸光饶有兴味,“你待如何”

    林若秋沉声道“自然是不能不罚的。”子不教父之过,楚镇身为阿瑛的父皇,儿子犯了错,自然得由他来惩治。

    楚镇点点头,“好,那就朕来。”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林若秋的心却不由悬起,她太知道楚镇的脾性,若是真动了大气,手段比起暴室的那些刑官温和不了多少。

    如此一来,她反而不放心由楚镇出手了,忙道“还是让臣妾自己来教训他吧。”

    不然皇帝出手没轻没重伤了孩子,她反而瞧着不忍心,还是自己掌握力道更精确些。

    楚镇无奈的望她一眼,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身为人母,体谅孩儿亦是情理之中,他只得颔首,“那朕先回太和殿批折子,等晚间再来训他。”

    只这一句,便等于默许了林若秋的“徇私”行为,林若秋感激的目送他离去。

    送一行人离了琼华殿,林若秋这才虎视眈眈回转身来,“阿瑛呢,他现在何处”

    尽管承了皇帝的情,可林若秋也不愿做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母亲慈母多败儿,她深知皇帝对孩子的期许,由此益发不能放松对楚瑛的教育。

    景婳心惊胆战望着她的脸色,悄悄咽了口唾沫道“阿瑛去了昭阳殿,李德妃正在开解他呢。”

    听见去了李蔷宫里,林若秋稍稍放心,李蔷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过会子就会将他带来的。

    给了景婳两块糖让她自己耍去,林若秋方蹙眉朝着红柳道“阿瑛似乎很亲近李氏。”

    红柳道“德妃娘娘没孩子,一向对大皇子视若己出,大皇子爱往昭阳殿去亦是情理之中。”

    林若秋自嘲的笑了笑,“他是有些怕我呢。”

    红柳忙劝,“娘娘不也是为了大殿下着想么等他再长大些,总能体会娘娘的苦心的。”

    林若秋不否认,她对楚瑛比对其他孩子要更严苛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抱有过多期许的缘故一个明君可使国祚延长百年,若是昏聩之人坐上皇位,只会加速江山衰落,楚瑛身为长子,理所当然肩上的担子要比旁人更重一些,故而林若秋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楚镇忙于朝政,教导子女的重责无疑便落到她头上,林若秋既不想皇帝有后顾之忧,也不想孩子们的前途毁在自己手上,故而心上的弦始终紧紧绷着,实难松懈。

    她轻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

    主仆俩干坐到黄昏,奈何始终不见楚瑛回来,饶是素来镇定的红柳亦有些沉不住气,道“奴婢去昭阳殿看看。”

    然则她才刚起身,就见安然牵着大皇子回来了,忙行礼道“贤妃娘娘安好。”

    安然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这才领着孩子上前,向林若秋笑道“我方才去昭阳殿跟德妃姐姐说法,可巧见大殿下也在那儿,顺势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林若秋感激地望她一眼,来不及答谢,先命人取了戒尺来,满以为楚瑛会和往常一样背着手站立在墙边,谁知他却脆声道“母后不必打儿,孩儿明日就去向先生告罪,总不让父皇母后因儿臣蒙羞便是。”

    说罢,便一溜烟的回房,连门闩也得堵上了。

    林若秋一怔。

    安然道“大殿下这样懂事,姐姐可欣慰了”说罢便自顾自的坐下,又为自己倒了盏清茶。她与琼华殿来往频繁,熟得跟自家人一样,众人皆见怪不怪。

    林若秋知道她并不是在夸自己阿瑛若真的懂事,就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而非什么不让父母蒙羞这样有目的性的道歉,自然算不上真诚。

    安然叹道“恕我直言,姐姐有时候对大皇子太严苛些。”

    这点林若秋无从辩驳,她自己也认同,“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若一味放肆溺爱,反倒是害他。”

    安然嗔道“可是姐姐,大殿下终究只是个小孩子,你用这样严格的教条却约束他,却默许他会心甘情愿接受,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

    林若秋无言以对。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极赤纯的,只认外在,不究其里。谁天天对他笑,给他好吃的好喝的,他便乐意亲近谁,姐姐好歹是一国之后,莫非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么”安然轻声道。

    林若秋愈发沉默,她当然懂得,可就算懂得,她也不能如此去做若阿瑛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或非嫡长所出,她可以放心地任其玩乐,但在其位则谋其政,已经被这层身份给框住了,叫她怎么宽纵得下来

    安然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唯有一同默默叹息,凝思半晌后,她却蓦然说道“姐姐不觉得李氏对大殿下太好了么”

    林若秋疑惑的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晓李蔷对楚瑛的疼爱,哪怕对别的孩子也并不这样,可她觉得那是因为两人自小熟络的关系安然此举,似乎有挑拨离间的嫌隙。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姊妹,林若秋不愿为此生隙,轻轻笑道“你对婳婳不是也很好”

    安然摇摇头,“大公主跟我是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不怕告诉姐姐,我把她当妹妹看呢。”说罢却意味深长的道“可是李姐姐不同,哪怕是自家孩子也没有疼爱到这份上的,大殿下回回过去,李姐姐都糕点果品的伺候着,要什么都由得他,反观大殿下在您宫里却处处受制,长此以往,您说大殿下该怎么看您”

    林若秋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你的意思是,德妃想从本宫这里将阿瑛夺走”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知晓李蔷对于楚瑛的疼爱有些逾分,可她觉得那是因为李蔷长日寂寞的缘故,才想在孩子身上寄托愁思,若是引得楚瑛与她离心,对李蔷又有什么好处她的家世容貌摆在这儿,终其一生到德妃也就到头了,就算哄得楚瑛事事顺着她,她也不可能当上太后的,有礼法在呢

    安然见她一脸骇然,知她此时还不能深信,遂淡淡道“我可没说她非要跟姐姐过不去,不过是觉得她为人古怪罢了。姐姐可知,方才那些话就是她教大殿下说的,说等大殿下从先生那儿回来,她还要做几样糕点亲自犒赏他呢,大殿下自然就乖乖认错了。”

    倘若说林若秋之前还有些疑心,现下便已信了一半。她知晓李蔷的聪慧,加之这些年协理六宫,更非不通事理之人,何以在阿瑛一事上却这样宠纵李蔷明知这样的做法能得一时之利,长久来看绝非好事,可她还是哄着他、纵着他,她想让楚瑛变成一个昏君么还是,仅仅为了让楚瑛跟自己生分

    安然将碗中茶饮尽,深深望她一眼,“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纵使您这些年并无亏待德妃的地方,可宫中人心驳杂,咱们总得擦亮眼睛盯着,否则,难免后患无穷。”

    安然走后,林若秋只觉心绪复杂,便让红柳去房中看看楚瑛的情况。

    红柳回答说,大殿下已经睡下了,还笑着拿手比了比,“肚子撑的圆滚滚的,可见在德妃娘娘宫里吃了不少东西,奴婢走过去的时候,大殿下还打了个饱嗝,那模样真是爱煞人。”

    她描摹得绘声绘色,林若秋却有些笑不出来,倘若李蔷的目的是取代她这个生母的地位,那她差不多已经成功了楚瑛犯了错不敢回家,而是径直躲去昭阳殿中,显然在他看来,李氏那儿才是安全的避风港,而林若秋则成了凶神恶煞的母大虫。

    其实她哪舍得认真罚他呢回回责打之前,林若秋都会在自己手背上演练一遍,确认不会力道过重,甚至戒尺都不会落下来,多半时候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可是在楚瑛眼中,这样的形象已足以将她拉到低谷了罢

    林若秋默默地将戒尺收起,转头放回抽屉里。

    晚上楚镇过来,见她一脸抑郁,不禁笑道“怎么了,这才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就这样舍不得跟朕分开”

    林若秋缺乏开玩笑的兴致,只闷闷不乐的上前为他宽衣。

    楚镇察言观色,“是不是那小子不肯听你教训”说罢便要揎拳掳袖代她上阵。

    林若秋忙拦着他,嗔道“您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深吸一口气,她才缓缓将阿瑛方才所言告知。

    楚镇听到他愿意去先生那里和解,脸上不禁露出欣慰之色,可随即便皱起了眉,“这叫什么话合着认个错就当没事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林若秋默然不言。真是这点难办,在楚瑛看来,他答应去请罪只是场利益的交换,心底却毫无半分愧疚之心是谁教得他这样的

    楚镇半散着衣襟,在殿中踱着步子,恼怒的道“去把那小子叫来,朕要亲自教他。”

    林若秋劝道“阿瑛已经睡了,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至少现在楚瑛答应去顾先生那里赔礼道歉,好歹全了顾先生的人情,把课程稳住,至于其他,再慢慢安排。

    楚镇勉强同意这个决定,却依旧愠怒道“早知如此,朕就不该让他跟那些个王府世子一同进学,好好的孩子都得带坏了。”

    林若秋有些无语,这就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了,再说,当初各王府的公子上京,不也是皇帝同意的么对楚瑛而言,也的确需要些年纪相仿的孩子作伴,至于利弊权衡,横竖都是些小孩子,日后有的是时间纠正。

    况且,她也知晓楚镇的打算,别看这会子都是些斗鸡走狗的顽童,长大了却是要取代他们的父亲继承爵位的,若楚瑛登上皇位,将来免不了要与这些郡王亲王们打交道,有幼时的情面在,应对起来总会方便一些。

    思及此处,她蓦地问道“陛下属意阿瑛为太子么”

    楚镇蹙眉,“为何这样问”

    林若秋轻轻拥着他,“臣妾只是想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因着后宫不得干政的戒条,她从来不问皇帝日后的决策,可孩子们渐渐大了,总会有那么一日,她只是希望楚镇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好让她清楚今后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快要进入收尾的阶段了,剩下的也就是遣散后宫、储君确立这几件事,再就是将前头埋的一些伏笔给收回来,估计再有数万字篇幅就能完结。

    说一下,作者菌原本的大纲设定里宫斗戏份要更吃重一些,本来打算写一个没心没肺的穿越女笑到最后的故事,后来想想之前写过一篇类似的,加上读者反映更喜欢甜宠,所以适当做了些删减,又加重了恋爱戏码,于是就成了现在这种平淡日常的风格。为了着重男女主感情线,后续养娃部分也删了些也就是大家吐槽的孩子戏份少问题。但大致框架还是没变的,所以作者菌会依照原本的思路走,该说的几件事都得说完,该解决的人也都会解决掉,当然,最终结尾会是圆满的大团圆结局,这一点大家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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