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蔷死了。
林若秋命人好生收敛她的尸身, 这才带着疲态回到自己宫里。
安然焦灼的在琼华殿前踱着步子,一见她便迎上前来, “姐姐, 事情可解决了”
林若秋点点头, 好似大梦初醒,“都解决了。”
安然觑着她的脸色,却什么也瞧不出来,只得小心翼翼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若秋诧异的看向她。
安然心下大宽,忙挽着她的胳膊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就算了。”
林若秋便不言语,她隐隐猜着几分, 安然也在里头掺和了些, 甚至于那杯毒酒也可能是她送去的。但,她送和自己送又有何区别林若秋心里未尝不想早早解决眼前这副乱局,有人代她动手,她该高兴才是。
她这么个优柔寡断的性子, 若无人推她一把, 还不知会闹到什么收场。好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也无须有后顾之忧了。
安然兴兴头头的端了点心热茶来给她压惊,自己在一旁磕着瓜子,笑吟吟的闲唠些家常。
林若秋随口答上几句,心中却莫名怔忪不宁, 总觉得哪里不妥当。待安然去后,她便叫来绿柳,让她到太和殿跑一趟,请皇帝来用晚膳。
绿柳诧道“陛下之前已来过了,因奴婢说娘娘去了昭阳殿,他便也跟着去,怎么娘娘没见着陛下么”
林若秋心下一咯噔,莫非皇帝那时竟在外头她跟李蔷说的那些话,都被他给听去了
他听了多少
红柳见她脸色不愉,忙将绿柳拉开,一面安慰道“娘娘别担心,陛下若来了,怎么会不着人通传一声多半是这蹄子信口胡诌的,陛下根本未去昭阳殿,奴婢这就亲往御前一遭问个仔细。”
说罢,便匆匆忙忙地出门去寻魏安讨个说法。
林若秋拦不住她,只得任由她去,自己却静静的凭窗坐着,观赏庭院中凋零的树木。
绿柳情知自己闯了祸严格来说也不是她闯的,只能算巧合。可毫无疑问,这件事会被算在她头上,她只得缄口不言,认命的捧着扫帚到园中去打扫不然室中这样安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发疯。
须臾红柳回来,脸色却是忐忑不定,脚步也比去时迟缓许多。她踌躇地来到林若秋面前,哑声道“魏安不在,许是被陛下差遣出宫办事去了,等他回来,奴婢再找他问一问。”
林若秋心知肚明,那些话多半是被皇帝给听去了,她就不该在李氏面前逞英雄,被对方牵着话头走,这下可好,闯出祸事了罢魏安在御前伺候惯了,等闲之事犯不着派他出宫,如今却对红柳避而不见,多半是奉了皇帝的授意,哪怕红柳往太和殿跑上一千次,恐怕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明知道无用,自然不必白费力气了。林若秋摆摆手道“那就算了,咱们且先安置罢,日后总会再见的。”
红柳见她面色沉郁,知她心里并不好受,忍不住劝道“不若娘娘亲自到御前走一遭吧,有什么误会当面解开了也好,省得这般牵肠挂肚的。”
林若秋却轻轻笑起来,“误会有什么误会”
皇帝没听错,她大概也没说错,哪怕经人刻意诱导,她那番话也未尝不是实情就算是见了楚镇的面,林若秋又该如何说呢说自己先前那番话全是假话,她对待他全是真心实意那无非是一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
林若秋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脑中混混沌沌,哪怕明知红柳是为了她好,她也只能胡乱敷衍道“先让厨下备膳吧。”
晚膳时分皇帝并未过来,亦未叫人前来传话,可见是不会出现了。林若秋只得板着一张脸指挥孩子们入座,片刻不提他们的父皇。
无奈景婳这孩子天生机灵,又会察言观色,很快就觉出不对来虽说父皇朝政繁忙时,偶尔也会有不来用膳的时候,可多半会提前命魏公公来通知的,像此时这般无声无息却从未有过。
趁着几个弟妹正在埋头扒饭,景婳捧着碗跳到林若秋身边,偷偷摸摸问她,“母后,您是不是和父皇吵嘴了”
人小鬼大。林若秋瞪她一眼,正色道“没有。”
碰都没碰到,何来的吵架她倒是想痛痛快快吵一架呢,可惜找不到机会。
景婳从她的眼神中辨认出她没有说谎,只得懊丧地垂头,“那父皇今天怎么没来呢”
林若秋回答不了她,甚至不能假惺惺的予以安慰,她倒是挺想推脱皇帝临时有事,但,万一他明天也不来呢还有后天、大后天迟早这些孩子都会看穿她的谎言,纸是包不住火的。
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晚膳毕,景婳很自觉的承担起大姐姐的责任,指挥小萝卜丁们前去梳洗睡觉,林若秋犹豫再三,还是让人将殿门留了一道窄缝,也别上锁。万一楚镇晚上忽然回心转意,想来看看她,至少可以免去敲门开门的尴尬。
但她睁着眼睛躺了半宿,殿外始终一片岑寂,直至鸡鸣五鼓,淡白的月亮从天幕上退去,林若秋才恍然意识到,他大概是不会过来了。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失了宠。
失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入宫之前就没想过自己能得宠,走到今天纯属侥幸,如今,顶多也就是回到原点而已。何况,比起为宠爱患得患失的妃妾,她的处境已然好多了,一个皇后是无须担心失宠的,何况她还有儿子,纵使皇帝对她的恩幸稍稍淡泊一点儿,她的地位也会固若金汤。
林若秋努力让自己想开些,衣食不愁,儿女绕膝,寻常人所祈求的幸福她都已得到,若再贪恋其他,不是太不知足了吗
只是,尽管她这般徒劳的安慰自己,心里却总发虚得厉害,仿佛凭空被挖走了一块,那一处透着风,凉飕飕的。
她只得将所有的精力用在孩子们身上,闲时将安然叫过来小聚片刻,倒也自得其乐。
安然见她总是木愣愣的,人也迟钝了许多,只当她还在为李氏的事伤怀,因劝道“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姐姐为她齿冷,姐姐还是想开些罢。”
林若秋淡淡笑道“谁我早就忘了。”
最初楚瑛还会多方打听李氏的消息,林若秋只得哄他,说李蔷染了疫症,需要静养,才送回家安置去了。楚瑛听说如此,便不再多问,他当然知道疫情的可怕,听说有一年京中进了大批灾民,人心惶惶,就连宫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醋味,景象实在不忍卒睹。
这样的人,自然是得隔开的,楚瑛自知人小力弱,也就不再瞎掺和。加之顾先生见他年岁渐长,布置的功课也愈发繁重,楚瑛每日忙着背四书五经都焦头烂额,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什么李娘娘孙娘娘,在他脑中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余下的几个尚且懵懂,与李氏并不亲厚,就更加不理会了。倒是景婳稍许瞧出了些也可能是安然背地里告知她的痛心疾首地向林若秋控诉了一番李氏的罪状,还说要将李家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林若秋含笑望着活泼而健康的女儿,觉得她很可以做个上阵杀敌的武将,光气势就胜人一筹。
景婳愤愤道“瞧她把大弟弟带成什么样了,还好大弟二弟他们年纪都还小,若再过几年,被她一挑唆不打起来才怪呢”
在她心底,凡是意图分化这个家庭的,便都是罪人。尽管李氏从前对她也不错,可发觉对方存着这样可鄙而讨厌的心思,景婳还是毅然决然地与其斩断干系,她本打算年年为李氏上柱香的,这下连香油钱都省了,这样的人合该做孤魂野鬼去
她又警觉地望着林若秋,“父皇不肯来,也是那人的缘故么”
林若秋摇摇头,“不是。”
她不知皇帝当时过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但,根本的原因却在于她她自己都没摸清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又怎能奢求别人以深情来回报她呢世道原是公平的,人心也是公平的,她有今天,纯粹自作自受。
景婳便不说话了,而是转身去往太和殿太和殿的内侍是万万不敢将她拒之门外的,何况,皇帝并未明确下旨。
其实乍一看皇帝的态度与从前并无任何差别在对待孩子们身上。他依旧每日关心楚瑛和楚珹的功课,顾先生也每日要到御书房汇报二子的情况;孩子们若想要见他,他也来者不拒。
只是,他再不肯到琼华殿来,哪怕景婳软磨硬泡缠着他,他也仿佛铁了心一般,就是不肯答允爱女的请求。
景婳无法,只得暂且放弃劝服父皇的心思,而是每日虎视眈眈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唯恐哪个狐狸精趁虚而入。所幸,皇帝虽未来皇后宫中,却也只是将自己困在太和殿里,并无到别处去,遑论接见其余嫔妃。他仿佛打定主意要这么过一辈子。
林若秋看出皇帝是真生气了,有人发火时会大吵大嚷借以宣泄胸中不满,楚镇则是另一种,他恨不得与世隔绝,好将整个世界拦在门外,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去。
这不是折磨别人,而是折磨他自己。
彼时林若秋正在灯下剪着窗花,好为新年增点喜气,一滴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如同滚烫的蜡烛油一般,浸透了窗纸。
望着那大红的福字,林若秋突然了悟她其实很爱他,很爱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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