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第4章狗

    楚镇望着她忿忿不平的面容, 温声笑道“何事”

    林若秋“没事。”

    吃人的嘴短, 她没什么可说的了。

    楚镇又给她夹了一块瑶柱, 便问道“适才来的那位便是永昌伯夫人和你倒有几分相似。”

    林若秋被他几次三番喂食的举动调出了胃口,索性站没站相地大嚼起来, 楚镇顺势挪了挪, 林若秋便偎着他的肩膀坐下, 随手往嘴里扔了两个生煎包, 一口一个吞下去,方才含糊不清的说道“连您也这么说那看来是真像。”

    说也奇怪, 尽管她并非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走出去却人人都觉得她俩是亲生母女, 可能两个人相处久了, 连相貌都会互相影响这个应该叫母女相吧如今她跟楚镇成日家厮混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形成“夫妻相”。

    林若秋盯着他俊俏的面容瞧了半日,觉得就算如此,也是自己占了便宜。楚镇的轮廓放在女子身上应该也不会差的, 而且是那种深目高鼻,身材健美、极具诱惑性的异域美人。

    楚镇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遂板起脸问道“朕脸上有脏东西么”

    林若秋摇了摇头, 假意敷衍道“妾只是觉得,妾的母亲若见了陛下, 一定也会称赞您世间少有。”

    这话就纯粹是诓人了,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王氏的眼中绝容不下其他。自古嫦娥爱少年, 独独在王氏身上不会成立打从她嫁给林耿的那一日起,她心中的少年郎便只剩下这么一位,无论光阴荏苒,岁月变迁。

    这才真正叫在一棵树上吊死。

    正默默间,又听楚镇笑着说起,“其实朕方才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原想着进来,又怕扰乱你们母女叙旧,这才故意避开。”

    又轻轻叹道,“也是担忧你母亲性子厉害,回头数落起朕没能照顾好你,朕该如何自处唉,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朕却觉得不然,恐怕见了面,朕这个女婿反倒无地自容了。”

    林若秋听他在那边装模作样,心内只呵呵不已你敢认她当丈母娘,可看王氏敢不敢认这位女婿

    林若秋也只随便听听,完全不当回事,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她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清楚得很,既然从未指望成为与皇帝并肩之人,自然也无须乱攀扯些亲戚关系。

    只是她不免想起王氏适才的那句话,都说无意识的举动最能泄露情绪,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楚镇有了情王氏是不会瞒她的,说她思念楚镇一如自己当年思念林耿这未免太可怕,固然恋爱的滋味最为美妙,但那不适合宫里。

    怎么能指望一位天子专情她更担心楚镇会是第二个林耿。

    未免气氛冷场,林若秋索性放开肚量大吃起来,那碗香煎小笼包几乎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楚镇看着急眼了,轻轻埋怨道“好歹给朕留点。”

    林若秋斜睨他一眼,挑衅地将最后一个也塞进嘴里,继而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有本事就来抢,否则别在那逼逼叨叨。

    她倒不信一个八尺大汉能从孕妇口中抢食,说不去不怕被人取笑。

    然而林若秋到底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但见楚镇下盘不动,上身微倾,轻轻松松就用牙齿夺走了一半。尤其那包子汤汁丰厚,煎的微黄的表皮一经咬开,滚热的肉汁便飞溅开来。

    林若秋十足狼狈地瞪着对面,她这身衣裳可是新换的,这下又得送去浣衣局清洗,好歹体谅一下人家的辛劳成不成

    楚镇摸了摸鼻子,摆出一副低首下心的认错态度,见她半点没有原谅的意思,只得牺牲腰间那条雪白汗巾,任劳任怨地为林若秋擦拭前襟上的污渍。

    林若秋轻哼一声,这可不是她非要使唤他的,谁叫他自己不当心做错了事,哪怕天子也得认罚。

    楚镇做小伏低了半日,忽的轻轻咦道“你脸上还有脏的。”

    “哪儿”林若秋忙胡乱用衣袖揩抹,她可不想变成大花脸被人嘲笑。

    “在这儿。”楚镇伸出舌头,呲溜从她唇上滑过,竟如小狗一般将那些汤汁舔得干干净净。

    林若秋

    她真的没法见人了捂脸

    门口的魏安听到里间嬉闹动静,虽亦不免耳根发热,更多的则是默默祝祷希望陛下这几个月好歹神志清楚,别做出什么兽性大发的事来,好歹得顾着小主子呢。

    魏语凝在长街上站了一会儿,直至王氏的身影慢慢远去,方才按着素英的手轻声叹道“咱们回宫吧。”

    素英知她心事,遂婉转劝道“娘娘别着急,林婕妤不过是有了孩子,陛下才额外开恩,这样的机会咱们也能有的。”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魏语凝轻轻哂道,继而却冷笑,“就算将来真有那么一日,本宫想见的人还是见不得。”

    宫中规矩能探视的唯有各家诰命夫人,区区一个姨娘怎么也不可能破例,无怪乎自家主子面上凝聚起浓浓的忧愁。这回素英劝无可劝,唯有陪她一同伤感,忽见一个理着棕黑小辫的稚童脚步哒哒过来,素英忙唤道“世子殿下。”

    楚兰这才注意到她俩,规规矩矩上前施了一礼,“昭仪娘娘。”

    魏语凝早已收敛愁容,笑问道“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楚兰正如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般有精神,脸膛儿晒成褐色,眼珠如两丸黑水银一般,五官倒是颇类似魏太后与皇帝,小小年纪已能瞧出俊秀轮廓,唯独头顶盘起的两条乌糟糟辫子有些不伦不类。

    楚兰得意地指着手中鞠球,“我自己扎的,踢这个方便。”

    不消说,他定是偷偷从长乐宫溜出来的,魏太后年纪大了,哪有工夫时时刻刻盯着他,那些下人亦不敢太过约束。

    这小子更是天生的鬼灵精。魏语凝揉了揉他的耳廓,笑道“那你可得仔细些,等会子洗把脸、换身衣裳再回去,别让太后瞧出来。”

    楚兰乖觉的点头,“谢谢表姑。”

    他对于这位昭仪娘娘的印象素来很好,从前不小心打碎了长乐宫的东西,魏昭仪不但不向太后告发,反而会帮他隐瞒。因着这个,楚兰也与表姑格外亲近。

    他忽的想起一事,巴巴抓着魏语凝的裙裾央求道“表姑,我能不能将阿宝带进去”

    魏语凝不解,“阿宝是谁”

    “是侄儿从藩地带来的一条叭儿狗。”楚兰委屈的噘着嘴,“可他们说,如今宫里不许养狗,那些奴才就硬把阿宝给拦下了,不定会怎么虐待它呢”

    魏语凝沉吟片刻,轻轻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带进来就是了,就说太后她老人家嫌宫里冷清,想要个猫儿狗儿的作伴,谁还能不许”

    楚兰到底有些畏惧魏太后,“使得么”皇祖母虽然疼他,翻起脸来却也唬人的慌,只瞧长乐宫那些人面对魏太后都是战战兢兢的,楚兰便知这位皇祖母绝对得罪不起。

    魏语凝正要说话,素英悄悄提了提自家主子的袖口,“娘娘”

    这种事还是别胡乱答应的好,宫外的畜生谁知道有些什么脏病,好歹得顾着琼华殿那位呢。

    魏语凝剜她一眼,素英便不敢作声。

    魏语凝仍旧拉着楚兰的手,盈盈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难道你忍心让阿宝在外挨饿受冻天越发冷了,那些人恐怕连口热汤都不让它喝,多可怜哪。”

    那还真是挺惨的。楚兰想起养了两年多的小狗儿,到底孩童的善心战胜了恐惧,他重重一点头,这便决定回去找人帮忙。

    魏语凝慢慢理好方才被人弄乱的衣裙,轻声叹道“真是个好孩子。”

    素英茫然跟在她身后,忽觉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今岁的第一场雪来临时,已经是腊月里了,虽然不大,也还是白茫茫地盖了一院子。林若秋一到冬天就爱犯懒,宁愿窝在暖被里冬眠,而不愿起来挪动半步,这时候她当然就把黄松年的建议抛诸脑后这大冷的天,谁爱锻炼就锻炼去,她是懒怠动弹的。

    孰料安然却兴冲冲地过来找她了原本皇帝在这儿时,安然是避之不及的,可最近楚镇已渐渐将公务挪回太和殿办理,因年关将至,面圣的大臣太多,琼华殿始终诸多不便。安然这才斗胆前来叨扰。

    她自小跟着叔婶在南边过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下雪,这两年才回到京城,可因已是个大姑娘家,甚少有出门的机会,耳目所见唯有庭院中的一角,总不得尽兴。

    进了宫反倒活泼跳脱许多。

    林若秋被她从被窝里拉起来,脱离了醉生梦死的安乐乡,不由瞪着眼道“少来我可不去受冻。”

    她天生就是个俗人,缺乏对诗情画意的热爱,好好的赏什么雪景呀,还不如煨几个热腾腾的红薯芋头,那才叫香甜。雪能吃吗

    安然见她不肯接受邀请,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慢悠悠说道“可我听说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那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格外香甜,姐姐你不想尝尝”

    林若秋果然被打动了,这样风雅的食物她虽曾听闻,但却不曾亲自试过,真的很美味么想想温一壶花茶,旁边再放一碟热气腾腾的点心,这般有滋有味的过一下午也不错。

    林若秋便披了件淡橘色的斗篷,带上几个柳一同出去。安然看着她这副清新明丽的打扮由衷赞道“姐姐真是绝色,等会儿往那梅树边上一站,只怕连红梅花都羞得不敢见人了。”

    她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嘴甜

    林若秋骂她信口胡诌,心里着实也有几分得意可能是因为体内激素渐渐平衡的关系,近来她不再如先前那般浮肿冒痘,面部的肌肤渐渐细腻起来,皎皎如软玉一般,在雪光映衬下,的确生色不少。

    当然,前提是能忽略她隆起的肚子。

    御花园中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梅树上挂着稀疏的冰棱,皑皑白雪覆盖下隐隐露出红润花瓣,诚如安然所言,的确是难得的盛景。

    可惜在场没有会画画的,不然在画布上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回头再拿去给楚镇鉴赏一番,顺便让他作诗一首,考考皇帝的诗才林若秋不怀好意想着。

    安然自从进来便如脱了缰的野马,满地里抛蹶子撒欢。林若秋想起她入宫以来大约还是头一遭这样痛快,暗暗摇了摇头,也懒得拦阻她。

    林若秋可没忘记正事,早就命红柳取出随身带上的小瓮,开始收集梅花上的落雪。她更是突发奇想,想着这水若煮茶够好,回头便再拿来烧汤试一试雪水炖鸡汤,想想便很美味。

    大约这便是诗人与吃货的境界差别。

    安然胡闹够了,怀中抱着一大捧梅花乐颠颠的跑来,分出一半气喘吁吁道“姐姐你瞧,这些拿回去插瓶正好。”

    林若秋正要命人接过,忽听一声尖锐的叫唤,却是一物猛地从雪地上窜出,继而朝向这头狺狺狂吠。

    林若秋吃了一惊,还以为雪这种没生命的东西也会成精,及至辨认出里头有几根杂毛,这才辨认出那是一头动物,像是常见的叭儿狗。

    不过因她身孕的关系,楚镇早就命人将各宫豢养的宠物都扔去兽苑,怎么还会有乱跑的

    安然身边的侍女还是垂髫之年,胆子小得和雀儿一般,忙挥舞着手绢一面闪躲一面催促,“去去”

    那狗不但不怕,反倒越发逼近,叫声亦愈发尖锐。想必方才他窝缩在雪地里,不知是哪个不留神踏上去了,这狗吃痛方发了性。

    眼看那狗愈来愈近,安然虽有些惧怕,却大胆的堵在林若秋面前,张开双臂做出威吓的架势。

    红柳更是提心吊胆,一面搀扶着林若秋,一面谨慎的注视那狗的反应,如今天寒路滑的,若急着逃跑,只怕反而出事。早知如此就该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三下五除二扑杀了了事。

    林若秋看见她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有些好笑,转头吩咐绿柳道“把那瓮里的烧肉撒几块下去,就放那梅树边上。”

    要换在平时,这种恶犬她早就一脚踢飞了,不过孕中不宜剧烈运动,何况区区一只叭儿狗而已,杀了它都嫌损阴德。

    绿柳依言过去,小心将撒了佐料的烤肉置于梅树边上,那条小狗闻见香气,嘴角早就流出口涎来,巴巴地跟过去,哪还有伤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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