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皇帝小憩了半个钟头起身后, 这两个小团子便一窝蜂的涌上前,一个巴着他的膝盖要他讲故事, 令一个则够着腿, 拼命去扯他颌下的短须似乎很可惜他们的父皇没能留一把长胡子, 这样抓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皇帝被两个小魔头缠得没办法,只能无奈的望向林若秋,“是你让他们来找朕的”

    林若秋乐呵呵的道“不能总是由臣妾来照顾他们呀,陛下身为人父,也该尽到人父的责任才是。”

    楚镇没话说了,仔细想来, 他忙于朝政,与两个小家伙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 难得今日有空, 素性尽情地与两人玩乐一番吧,省得总说他这位父皇疏忽渎职。

    林如秋望着三人打成一片的热闹景象,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有她们一家子齐齐使劲, 总算能令皇帝的伤感稍稍释怀了吧没了太后, 还有这些家人呢,日子总是得慢慢过下去的。

    倒是魏太后一意孤行去了白云观,不知能否忍受寺中清苦,照魏太后那个富贵脾气,兴许用不着人人劝,她自己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转眼十多天过去, 宫中一切如常。魏家的败落虽在京城引起了一阵风波,可盛衰乃常事,那些个大世家,无一不是饱经忧患又屡次起落,何况这回魏家的灾祸并未牵连到他们,故而众人紧张了一阵之后,便渐渐放松心态说起来皇帝也只斩了一个魏徽,其他人可都好好活着呢,可见咱们这位陛下天性仁慈,见不得杀戮之事。

    也幸而如此,朝野内外对魏太后的远行都不约而同保持缄默,皇帝的无情缺乏明证,太后娘娘任性护短却是实实在在的既如此,他们就用不着掺和皇帝家事了。

    朝臣们皆以为皇帝在和太后认真较劲,可唯独林若秋看得出来,楚镇心里并不十分好受,赌气归赌气,他没想到魏太后会真不认他这个儿子,这些年来,楚镇一直在竭力寻求母亲的认同,最终还是失败了,也难怪他耿耿于怀。

    仿佛已成为一种执念。

    此日夜间,林若秋望着身侧久久难以入眠的男人,轻声劝道“陛下还是到白云观去一趟吧。”

    楚镇冷冷道“太后执意如此,朕有何办法”

    母子两个都很倔强,明明是亲生的,怎会闹得这般僵硬林若秋在家中却恰好相反,她跟王氏虽非亲生,两人却极为投契,就连王氏都常常惋惜,说林如秋要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可见亲缘这种事也是可以积累的,楚镇和魏太后都对彼此有太多防备,彼此怎能敞开心扉

    林若秋谆谆道“太后想如何那是她的事,臣妾只希望陛下能无愧于心,万勿因一时冲动而终身抱憾。”

    不管魏太后是否潜心苦修,于情于理皇帝都该去看一看她,若能劝得魏太后回心转意自然是好,如若不能,皇帝从此也能自在一些,不必在良心上存有愧疚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是仁至义尽这个词触动了皇帝,他轻轻捏起林若秋的手,迟疑道“可是朕担心”

    林若秋莞尔,“黄大人说了,还得半个多月才生呢,臣妾会等陛下回来。”

    事实上孩子也是个很好的借口,魏太后再怎么绝情,总不至于连亲孙子都不想见吧到底里头也留着他们魏家的血呢。

    皇帝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只想求一个结果。楚镇下意识攥紧她的手腕,真挚的道“若秋,谢谢你。”

    如同一盏指路明灯般,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照亮他。这种台词说出来就太难为情了,皇帝自然羞于出口。

    林若秋嫣然笑道“臣妾早说过,陛下与我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在黑暗中彼此对视,哪怕看不清面目,也能感到无限的安宁与美好。

    皇帝听从了她的建议,决定罢朝三日,马不停蹄地赶往白云观,至于能否劝得魏太后转圜,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楚镇离宫第二天,林若秋清早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摸向身侧,没能触到男人结实的身体,摸到的却是一片沾湿的被褥。

    随即她才记起皇帝去了白云观这件事,谢天谢地,没让皇帝知道她尿床有些孕妇到了后期,会连小便都没办法控制,林若秋虽还未遇到过,对这这一点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等等,那好像不是尿林若秋低头看了看身下,总算反应过来,她像是要生了。

    于是她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架势大声唤道“红柳绿柳进宝”

    但愿不会把他们给吓着。

    甘露殿中,谢婉玉得知皇后发动的消息,亦忙不迭地套上鞋袜起身,如今宫中太后皇帝都不在,能做主的就只有她这位贵妃了,谢婉玉自然不敢怠慢。

    明芳一边为她披上外袍,一边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道“娘娘,这大清早的,太医院未必有人值班,只怕得耽搁好一阵子呢”

    谢婉玉叱道“胡说什么皇嗣为大,太医院那起子人爬也得给本宫爬起来。”

    “自然,太医院是不会不管的”明芳陪着笑,继而字斟句酌的道,“不过娘娘,谁能想到皇后会在这时候生孩子,又生得恁早,太医院力有不逮也是常有之事,若是太医院的人来得稍稍迟点,或是来的是个末流的太医,那么皇后”

    谢婉玉心中一动,林若秋的胎像向来是由黄松年那对师徒负责的,旁人未必知道得有他们清楚,可黄松年一把老骨头常须休养,若自己以黄松年年老之名不去请他,而是叫些不熟悉的太医,那么林氏这一胎未必能生产顺利。

    明芳见她有所动摇,遂加紧道“女人生孩子,好比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哪有事事如意的,或是母子俱危,或是子存而母亡,民间这一类的例子多着呢”

    若说从前贵妃娘娘无须对皇嗣下手也就罢了,那时候胜负未见分晓,娘娘最要紧的是独善其身,可如今林氏已经成了皇后,她若不腾出位置,旁人哪还有机会

    明芳满以为这些话真心为主子考虑,谢婉玉就算不赞同,也绝不会斥责她,可谁知下一刻,她便感觉脸颊上着了重重一掌,火辣辣的疼。

    谢婉玉冷冰冰的道“再有下次,可不止一巴掌这么简单,自个儿去暴室请罪吧。”

    说罢便看也不看她,兀自拂袖离去。

    明芳捂着红肿发烫的脸颊,只觉羞惭无比,内心一缕恨意却渐渐漫上来,挥之不去。

    楚镇接到急报赶回的时候,琼华殿已进入最紧要的关头,房门紧紧闭着,却仿佛却嗅到里头那股强烈的血腥味,一声接一声的呻唤更是隔着门板不断传出来。

    楚镇待要闯进去,几个留作候补的稳婆忙拦住他,说是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娘娘正在集中精力的时候,断不可贸然打扰。

    谢贵妃上前施了一礼,款款说道“陛下放心,黄太医说了,虽比预期的时候稍早一些,可皇后的体质十分健康,不会有大碍的。”

    楚镇蓦地望向她,“皇后为何会提早生产,其中是否有些缘故”

    谢贵妃只觉呼吸一滞,虽然知晓皇帝对林氏钟情,却想不到皇帝会把其他任何人都打成谋害林氏的凶手,爱之深,情之切,大概正是如此吧。

    她坦然道“黄松年所言,皆因皇后在南巡途中有孕,舟车颠簸难免有所影响,加之前段时日封后大典受了些劳累,这才使得二皇子早早出世,所幸并无大碍。”

    清者自清,她并未做过的事,自然无须承认。

    赵贤妃则在一旁撇了撇嘴,她没谢婉玉这么爱现,故而迟了一刻才赶来,想不到却听见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当真是反胃。

    还未及时将一张嫌弃脸撤下去,赵贤妃就看到皇帝冷冷瞪自己一眼,顿时心下一惊,继而注意到谢婉玉的打扮,这才醒悟过来往日那么注重仪表的谢婉玉,今日却头也不梳,首饰也没戴,可见她对皇后多么关切,反观自己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一丝不乱,分明是有备而来。

    赵贤妃暗骂谢氏狡猾,往常怎不见她跟林氏多么亲厚,偏今日装出许多做作模样来,还害得自己被人嫌弃。

    在心底痛骂了千遍万遍,赵贤妃到底没敢上前找谢婉玉算账,在这关口,她还是不引人注意最为安全,遂灰溜溜的躲到角落里去。

    皇帝并无理会这两人间的暗流汹涌,只焦灼不安盯着产房的方向,似乎比里头人还紧张十分。

    好容易等到门帘被人掀开,一个富态而和蔼的接生嬷嬷抱着襁褓出来跪下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又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楚镇来不及多看那孩子几眼,便一阵风的钻进房内,及至看清林若秋的模样,方可放心。

    林若秋的精神很好,虽然孩子来得比她意料中早了些,不过也只有最初一刹的张皇失措,等黄松年等人赶来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一回生二回熟,有什么可怕的。

    因此后来生产的过程也无比顺利,虽说这第三个孩子并非完全足月生产,可比前两个也瘦弱不了多少,不知是否林若秋的错觉,总觉得他比楚瑛要更强健一些可能因为大古给皇帝开的那些药,让小蝌蚪的活力也增强了许多。

    这总归是好事。

    尤其是三宝头顶的那一圈乌黑胎发,看着甚是喜人没错,林若秋已决定将这个新出世的孩子小名定为三宝,她后悔之前没想到这么简明易懂的命名方式,多顺口啊。不过那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生三个就是了。

    此时稳婆已再度将孩子抱进来,免得吹多了外头冷风,落下疾病。林若秋爱怜的瞧着孩子红润脸颊,抬头望着楚镇道“陛下,您可想好了给孩子起什么名”

    该不会又得翻古籍翻个几天吧。

    楚镇这回却胸有成竹的道“朕已经想好了,就叫阿珹。”

    早在楚瑛出世的时候,皇帝便已经为今后的儿子们列上了一长串名字,至于能用多少,全看老天爷肯不肯赏脸。如今看来,老天爷对他还是很好的。

    楚珹,楚珹,护城的美玉。林若秋在心中默默念诵几遍,对皇帝的想法有了大致认识。但楚珹会否按照他父皇的期望成为辅佐之才,却是谁也说不定的,林若秋不愿对孩子们太多干涉,倘若真有命运这回事的话,它会在无形中选定每个人的才能,身为父母所能做的,唯有引导和发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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