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小说:一瓯春 作者:尤四姐
    清圆不知道那是什么, 犹豫着去接了, 捧在手里看, 才发现是一块龙衔珠的玉佩。

    这玉是他贴身的物件,还带着他的体温,想是很有些年头了,养得细腻温润, 只是栓挂的五色丝已经发白, 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抬眼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仍是问他“您给我这个做什么”

    谢纾道“这是当年你娘给我的, 也算她的遗物。如今我交给你保管, 不拘怎么,是个念想。”

    清圆捧着这玉佩, 忽然辛酸难言。

    是啊,靳家的家产都被谢家收入囊中了,只剩下这块玉佩,尚且能称作她母亲的遗物。一个年轻的姑娘, 父母双亡后遇见个口口声声要对她好的男人, 飞蛾扑火般带着身家投奔, 结果落得两手空空扫地出门的下场,何其可悲这些年来,这个辜负了她的男人一直戴着这块玉佩, 又能说明什么说明他对这个屈死的妾侍心怀愧疚直到今日还对她念念不忘

    清圆把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轻吁了口气道“我还记得在横塘时, 我曾问过您,是否怀疑过我娘是遭人陷害的,那时您并未答复我。现在呢若我再问您,您仍觉得是我娘毒杀了夏姨娘么”

    谢纾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喃喃说“那时候的事,其实我不愿意再回忆了,府里好好的出了人命官司,放在哪户门庭都不是好事。夏姨娘当时的死状可怜,三丫头又在襁褓里,我怒火攻心下,没能明辨真假,是我的错。我很喜欢你母亲,她做出这种事来,我虽对她恨之入骨,却也不是半点情分也不念。古来名门望族处置家事,死活都不会闹到明面上,要以她的罪论,该当绞杀”他顿下来,吃力地喘了口气才又道,“是我不忍让你母亲死,才暗示太太把她撵出府,她到了外头,至少还有机会活命。”

    清圆到如今才明白,原来先前是她误会了,误会扈夫人手下留情,只把她母亲赶出了府,结果说到底,还是老爷的意思。

    她平静地听完了,平静地问“那么后来呢节使可是察觉了蛛丝马迹,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

    谢纾的视线迟迟移过来,看了她一眼道“维持体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祖辈把家业传到我手里,我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动摇了谢家根基。这件事后来只有不了了之,再细究下去又如何呢。这十几年我为什么不去认你因为我知道,你在陈家,远比在谢家好。”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为了保全扈夫人。清圆咽下眼泪,咬牙道“您所谓的体面是什么抬举着一个心狠手黑的当家主母,维持谢家的圆满,就是体面么”

    谢纾闭了闭眼,“你们总说姑娘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焉知男人娶妻,不是关乎一辈子嫡妻不下堂,这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规矩,若是哪家破了例,到底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我没有那个勇气。我知道你恨我,恨整个谢家,便是后来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怪你”

    清圆一怔,顿时觉得可笑起来,“节使难道认为我做过不利于谢家的事么分明是你谢家对不起我们母女,现在竟倒打一耙,反来宽恕我”

    谢纾激动起来,死灰般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挣扎着撑身道“你也不必狡赖,你对清如”

    看来果真应证了她的猜想,扈夫人把一切都栽到她头上来了,愈发证明她这趟来得对,就如清和所说,话不说不透,她何必枉担这个罪名

    她冷笑着,一字一句道“谢家从不拿我当骨肉看待,在横塘时不去说他,自搬到幽州,节使领兵出征后,我遭人算计险些送命,节使知道么殿前司衙门现在还留着卷宗呢,太太伙同檄龙卫震威校尉梁翼买凶杀我,幸亏沈润救了我,这些太太可同你说了至于清如,那个局本来是为我设的,我留了个心眼不曾上套,将计就计把清如送过去了而已。事发之后我确实后悔,要是早知会毁了她的清白,我也不能那么做。但请节使细思量,若她们心眼不那么狠毒,这恶果又怎么会报应到清如身上”

    谢纾听得有些懵了,太太分明和他说,清如那事是四丫头联合了沈润来替她母亲寻仇,怎么现在又有了新说辞

    清圆知道他受了蒙蔽,只是嗟叹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肯听信扈夫人的一面之词。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节使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是你宁愿含糊着,就像十六年前含糊处置我娘一样。太太如今可是仗着结了案,那些人证死的死逃的逃,她便有恃无恐了别忘了沈润手上还有案宗呢早前我是瞧着几位哥哥,要留谢家一点脸面,可她既然反来诬陷我,那就公堂上见真章吧”

    她放了狠话,转身就要走,谢纾直坐起来,边咳边喊“站住”,把外头的清和都惊动了,忙赶了进来。

    “四妹妹,你才刚不是答应我好好说话的么”清和急得跺脚,“别气坏了父亲,他眼下正病着呢”

    谢纾直喘,嘴里还在喃喃着“站住”,清圆见他怒极攻心,到底不能再刺激他了,只好折回来,平了心气道“节使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谢纾拗着脖子低喊“你何必把事做绝你才成婚,一嫁人转头便对付娘家,叫人叫人说起来好听纵是那道圣旨改了你的户籍,可你身上还流着我谢纾的血,你就是到天上,也没法子改变”

    清圆站在那里,惨然道“要是能,我真想把这一身骨血还给你。都是因你的纵容,太太才胆大包天,做出那么多龌龊的事来,不仅害我,连她自己的女儿都害了。如今清如这模样,你们高兴么扈氏找了两个假和尚,原是来我的,这是什么样的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好在老天有眼,让她们自食恶果,若那个受辱的人是我,我想知道,你们还能容我这个不清不白的女儿活到现在么”

    谢纾起先脸红脖子粗,但听她说到底,忽然萎顿下来,咬牙切齿敲着床榻,“那个贱人贱人”

    清和在一旁幽幽道“我本不想说的,今日四妹妹既提起,那我也少不得说两句。父亲,二丫头被太太纵得无法无天,就算受了这么大的挫折,也没能叫她收敛,反比以前更猖狂了。知道的说她是大家子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泼妇,尖酸刻薄,无所不用其极早前四妹妹许了丹阳侯公子,要不是她死乞白赖,这门婚事也不会就此断送,父亲还要容忍她们到几时难道真要等她们把谢家都祸害完了才甘心吗因为二丫头的事,眼下家里个个抬不起头来,连兰山在外头都招人嘲笑,明里暗里说伯府怎么和这样人家结亲。父亲,您睁眼瞧瞧吧,我们百年望族何以走到今日,祖宗泉下有知,难道不心痛吗”

    清和寻常是锯了嘴子的葫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说话,现在想是果真忍无可忍了,才会一气儿说了那么多。谢纾无力地歪在枕上,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道“你们姐儿俩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我定会处置的。我们谢家,百年煊赫,到如今真是一败涂地。”

    清圆长出了一口气,此来的目的已然达成了,不管最后他是否发落扈氏,谢家留给她的心结也解了一半,端看以后怎么样吧。

    “您好好养病,石堡城一战虽损兵折将,到底这件战事是圣人坚持,要细说起来,您原是不答应的,圣人也不会旧事重提。剑门关外一带,您戍守了二十年,地形布阵没有比您更熟识的将领,圣人还有倚仗您的地方。老将未老,仍堪一用,您大可放宽心,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的。”

    她很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只要开解得当,他还是会好起来的。且谢家人的秉性她最是明白,老爷眼下官途受阻,如果能和沈润重修旧好,则一切迎刃而解。所以为了拉拢这个官居二品的女婿和受封诰命的女儿,会不会牺牲扈氏,当真大可掂量。

    谢纾长长叹息,眉宇间的焦躁果然减轻了。清圆抿唇笑了笑,“您养着吧,我府里还有家务要处置,就先回去了。”说着行个礼,退了出来。走了两步方想起来,回身道,“我婚后一切平安顺遂,沈润敬重我,待我也极好,您放心。”

    谢纾心头颤了颤,眼眶红起来,待点头,她已经翩翩往院外去了。

    姐妹两个走在园子里,清和的手一直微微颤抖,清圆问“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清和尴尬道“我从没有告过状,到这会儿手脚还哆嗦呢。”

    清圆失笑,“大姐姐是良善之人,受了委屈也不吱声的。不过两句实话罢了,不必害怕。”

    “你不懂,我想扳倒太太。”清和直言不讳,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灼灼发亮,“我就要出阁了,我娘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走了,留她仍活在太太手心里,我不安心。我也动心思,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你会看不起我吧”

    清圆说不,“就算我们都不良善,也不及太太的恶,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清和缓缓点头,一面感慨着“我从没想过,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怎么早不说”

    清圆望着灰蒙蒙的天顶,涩然道“说了也没用,徒增烦恼罢了。这家里,没有一个能为我做主的人。”

    好在她运气不算坏,嫁了个疼她的丈夫,想起沈润她心里便有脉脉温情,身后不是无人可靠,在老爷跟前底气终于也足了一回。

    两个人携手,慢慢到了荟芳园,清圆本想就此告辞的,不料谢老太太在檐下等着她,见她来了便道“四丫头,祖母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清圆无奈,只得随她进去,进门便迎上了扈夫人虎视眈眈的眼睛。她顿住了步子明知故问,“夫人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扈夫人和她横竖是有仇怨的,也用不着做表面文章,凉凉道“四姑娘,你没同你父亲胡言乱语吧”

    清圆蹙眉轻笑,“你说呢”

    清如到底是个草包,也不知她从哪里蹦出来的,惯是那种挑衅的口气,锐声道“她能有什么好话,不来编派就不错了。”

    可是话刚说完,便被清圆身后的傅嬷嬷呵斥了,“谢二姑娘,你可仔细了,我们夫人是圣人御封的二品诰命夫人,你敢口出狂言对夫人不恭,不必请旨,就可以掌你的嘴”

    清如一怔,她从没被个奴婢这样教训过,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清圆也不和她理论,只是轻蔑一笑,举步往上房去了。

    老太太站在那里,比手请她坐,待她坐定了方道“祖母先前真是老糊涂了,听了小人的挑唆,在你大婚那日不似个长辈的样子,竟去你们婚宴上闹。如今想来肠子都悔青了,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平常那么好面子,这回却撕破了脸,叫满堂宾客看了笑话,回来真真臊得无地自容,恨不能立时死了干净。我知道你气未消,也确实该给你个交代”说罢扬声,“把人带进来”

    外面传来讨饶声,还有太太和清如的呼喝,然后一个被捆绑得粽子一样的婆子被推得跪在地上,太太随后也追进来,白着脸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把眼一瞪,厉声道“就是这老货,在我面前嚼舌根出主意,引我做了这么荒唐的事,不处置了她,难消我心头之恨。”

    清圆偏头打量,原来是太太的陪房孙嬷嬷,她连哭带喊着“老太太,奴婢是奴婢是猪油蒙了窍,一心想讨好主子,才才出了这样的馊主意。老太太,四姑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老太太和四姑娘超生,饶了我这一遭吧”

    扈夫人急得冷汗直流,捏着帕子道“母亲,她是我房里的人,是我娘家带来的人啊,怎么能平白随意处置”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不说倒好,说了我且要问问你,你寻常是怎么管束奴才的,让她生了这样一颗牛胆我如今只问她的罪,你少来开脱你嫁进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你带来的奴才我却治不得,这是哪里来的道理你们扈家虽不及早年了,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教得你这样长幼不分,尊卑不别”

    扈夫人被老太太骂呆了,她进门二十来年,老太太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对她。早前做小媳妇的时候尚且抬举着,到了这把年纪竟当众训斥,实在让她颜面无存。

    众人都在看笑话,扈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腿颤身摇几乎站立不住。孙嬷嬷见连太太都护不住自己,越性儿扯开了嗓子哭嚎,求老太太饶命,求四姑娘饶命。

    谢老太太还要听清圆的意思,清圆一脸局外人的样子,气定神闲笑道“这是你们谢家自己的事,怎么让我来处置”

    老太太明白,她要看是不是动真格的,便咬了咬牙道“把这婆子打上五十板子,倘或不死,发到庄子上喂猪去,一辈子不许回来”

    孙嬷嬷被听令的婆子叉走了,贴身伺候的人,又是娘家带来的陪房,被替死鬼般发落了,无异于当众打了扈夫人的脸。扈夫人心急气短,几乎晕厥过去,清如又尖声吵闹,一忽儿“娘”一忽儿“祖母”的。老太太不耐烦,摆了摆手让人把太太送回去歇着,上房这才安静下来。

    “好孩子,你的院子我又替你收拾出来了,你惯使的人也都在原处,只要你愿意,照旧能回来小住。”

    老太太极尽笼络之能事,清圆笑着摇头,“那里一时也离不得我哦,我想起来,上回走时,有一个妆匣未来得及带走,里头有三千两银票,并十几件首饰,合起来总有四五千两。眼下这妆匣我也不要了,请老太太卖我个人情,我想拿这些银子首饰换春台和陶嬷嬷,不知老太太可愿意割爱”,,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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