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小说:一瓯春 作者:尤四姐
    这个消息惊坏了清圆, 她惶惶站起来, “什么”

    指挥使府内宅出的事, 对外没有交代来龙去脉, 就把人押进了大牢,没出事便罢, 一旦出事,沈润难逃一个私设刑狱,逼死朝廷命官家眷的罪名。

    新年的头一天便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年算是过不好了。皓雪和汪氏虽然可恶,但双双上吊自尽大可不必。众人忙赶到卢龙军大营, 死的那个是皓雪, 先前还牙尖嘴利的人,转眼如物件一样僵卧在那里, 看上去实在可怖。

    芳纯见状又惊又慌,恸哭起来, 捂着脸说“我没想让她死, 她这是何苦啊”

    也许失了脸面, 让她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毕竟进过一回大牢,待年后断下来免不得牢狱之灾,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一辈子就此毁了, 不如死了干净。但也有蹊跷, 皓雪自尽还说得通, 汪氏的罪过了不得是教女无方, 结果她也凑热闹般寻了短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殿前司的班直开始侦查,仵作也来了,在牢房各处细细查看,又验过了尸首,疑点愈发多起来。

    “死者上吊用的是裙带,也就是说她们自尽时衣衫不整,连襦裙都没穿,这分明与她们寻死的初衷有悖。死是为了成全名节,结果死得那么不体面,还有死的必要么”严复摇头晃脑分析,“我不是女人,却也知道裙子要紧,这娘两个宁愿不穿裙子都要死,我觉得其中有诈。”

    沈润瞥了他一眼,“说得有道理,还有呢”

    严复掀开白布,指了指姚皓雪脖子上的勒痕,“据尸斑推断,姚氏应当死在今早五更时分。那时恰逢狱卒换班,又正好遇上过节,巡视的人懈怠了,待发现时她已经身亡,但汪氏因绳结松动坠地,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殿帅请看,裙带宽约三寸,就算叠在一处也有寸许,可姚氏颈上勒痕隐约有两道,颜色稍深处仅一指宽,似乎不合常理。”

    沈润颔首,调转视线问仵作“本帅记得你们有法门,可令伤痕显见。”

    仵作道是,“只要以葱白拍碎涂抹伤痕处,再以醋蘸纸覆盖其上,略等一炷香时候,以水清洗便能令伤痕显现。”说罢就带着手下徒弟布置起来,将殓房里的人暂时请了出去。

    众人退回前堂,清圆和芳纯见他们出来,忙上前询问结果,沈润摇了摇头,“仵作正验伤,过会儿才知道结果。这地方晦气,你们先回去吧,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面转头问押班,“汪氏怎么样了”

    押班呵腰道“回殿帅,人还没醒。已经派大夫施治了,一有消息会立时回禀的。”

    芳纯虽恨她们,但人真的死了,难免有负罪感,站在那里抹着眼泪不住自责“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早知道不予追究就算了,她们也犯不着去死呀”

    沈澈却蹙眉,“害死了我的孩子,怎么能就此算了她们寻死是畏罪自尽,就算闹起来,我来担责就是了。”

    然而话虽这样说,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毕竟那母女俩不是平头百姓,姚家追究起来,必要闹得轰轰烈烈。

    清圆瞧了瞧芳纯,她眼下只会哭,留在下反而让他们分心,便低声道“这里交由他们处置,咱们回去等消息吧。”

    芳纯哭哭啼啼挪动步子,沈润命人往炭火上泼了醋,让她们迈过去。死了人的地方脏,必要以这种办法祛除邪祟,但仍不放心,亲点了得力的人护送,复又吩咐“派人守好门户,我过会儿就回去。”

    清圆应了声,搀着芳纯走了,这时仵作出来请他们进去查看,果然勒痕边缘淡色的淤血褪去了大半,只余窄窄一道血痕鲜明,一眼便能看出是麻绳勒毙的,甚至连绞花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这就很明白了,分明是有人刻意引了这把火,要将沈家兄弟拉下马。只是这世上除了提刑司,就数殿前司侦办的案子最多,人死了,口虽不能言,尸体却会说话。

    当然,那个幕后真凶希望看见的结果,很快就显现了。姚家一门得知了消息,老老少少全都赶到了卢龙军大营,一时哭声震天,高呼冤枉的,厉声唾骂的,叫嚣成了一片。

    姚绍没想到,那日一别后,再见居然是女儿的尸首和不省人事的夫人。他天旋地转,几乎昏死过去,好容易缓过来,咬着槽牙呼天抢地“沈润,你草菅人命,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进宫告御状,拼着这官不做了,也要为我夫人小女讨个公道”

    转眼姚家出了人命的消息不胫而走,姚绍也说到做到,入上京告御状,在圣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沈润仗势欺人,滥用私刑。

    还沉浸在过年气氛中,预备节后改年号的圣人一头雾水,“你的家眷怎么会被押入卢龙军大营前几日沈家不是正大办筵宴答谢宾客么,这好端端的,沈家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总得有个来龙去脉吧”

    这来龙去脉说出来不便,但既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顾不得许多了。姚绍道“臣的内人与沈澈的夫人本是姑侄,我家小女自幼和董氏交好,臣任宣州少尹后举家搬入幽州,因董氏寂寞,小女常过沈府探望董氏。董氏那时怀了身孕,一日不慎跌倒以至滑胎,沈家兄弟便迁怒小女,唆使婢女陷害小女,连夜将内人与小女打入了大牢。”说罢长哭,“圣人明鉴,臣的内人与小女都是深宅中的人啊,且又与董氏沾亲,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沈润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但凡针对谁,便将人往死里整治,百官皆对其敢怒不敢言。臣家遭此横祸,四处求告无门,原想年后入上京呈禀圣人的,没曾想接到了如此噩耗。圣人啊,臣的小女屈死,夫人如今生死未卜,求圣人替臣做主,万要铲除佞臣,还这江山河清海晏啊。”

    姚绍说得动情,圣人却不甚欢喜,回身道“依姚卿之见,朕的天下不够太平,以致佞臣当道,生灵涂炭朕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昏君吗”

    姚绍大惊,吓得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道“不、不臣断没有没有这个意思。臣是说沈润兄弟揽权,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如今他们无端将臣妻女投入大牢,臣的妻女含冤莫白,若非走投无路了,何必以死明志臣那小女,今年才十八啊,大好的年华自尽,纵是死,也是个屈死的鬼。圣人爱民如子,街头老幼尚且怜恤,于臣一家岂有不爱惜的。因此臣斗胆御前状告沈润兄弟,请圣人明断,为臣一家主持公道。”

    这件事,其实撇开人情不谈,确实是沈润做得过了。官员女眷纵是犯了大罪,也应当另辟个清净的地方关押,不该就此把人送进军营大牢里。如今人死了,死无对证,就成了他沈润仗权行凶。人家既来告了御状,终不能偏袒得太厉害,沈润骄纵也是事实,借此敲打一回,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圣人叹了口气,见姚绍哭得泗泪滂沱,和声安抚道“你家里遭遇这样不幸,朕深表同情,但眼下正是息朝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听一人之言就能定夺的。待初四,百官回朝再作商议。届时你们当面锣对面鼓,若沈润兄弟果真枉法,朕绝不徇私,必定严惩不贷。”

    姚绍呆了呆,本以为圣人至少会勉为其难将人传至上京问话,结果竟要等他们安稳过完年再作决断。一番义正言辞的金口玉言,用的也是绝不“徇私”二字。可见沈润和圣人的交情早已是私交了,他顿时有些失望,凭自己区区的六品小官,果真撼得动这当朝权臣吗

    姚绍在宫里使劲儿,清圆在家坐卧不宁。晚间吃饭也举着筷子三心二意,大觉食不知味。

    沈润替她布菜,“怎么不吃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野鸡崽子,味道鲜美得很。我命人逮几个活的圈养起来,回头下了蛋,比家养的鸡蛋更好。”

    清圆嗯了声,筷子起落好几回,到底还是放下了,“我吃不下。”

    沈润知道她担忧,宽慰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我自有主张。虽说最后难免要受责难,但比起我要达到的目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清圆讶然,这话越听越玄妙,她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姚家母女的下场,是你一手安排的”

    他垂着眼,气定神闲吃他的饭,半晌才说不是,“不过她们残害我沈家骨肉,确实该死。”

    清圆明白他对芳纯的孩子被害一事深恶痛绝,换做一般人家尚且要追究到底,何况沈家这样好容易有了头一个后代的。对于沈润,她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在她面前虽是个极好的丈夫,但在外头照样呼风唤雨手段狠辣。她也有些怕,怕他因恨痛下杀手,因为按着律法皓雪罪不至死,要她偿命,只有伪造自尽,才好替那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可这么做,恐怕会引火烧身啊。人是他下令押入大牢的,如今不明不白死了,姚家必不能善罢甘休。所幸他一向恶名在外,皓雪那八个姐姐不敢造次,要是换了旁的小吏,只怕房顶都叫人掀了。

    再觑他一眼,他并不多言,吃饭照例吃得优雅。清圆踟蹰再三没好问出口,怕追问不休增添他的烦恼,自己在官场上帮不了他什么忙,能做的不过是同进同退,迎接风雨罢了。

    后来的两日,也不见他有什么焦躁的,没事人一般吃喝玩乐,陪着老太爷钓鱼赏画。

    过年休沐的七日眼见用完了,因情况有变,沈润那十天额外的假也得先搁置。清圆心事重重伺候他换上朝服,边替他整理衣襟边道“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我和你一同入京吧,留在幽州实在是不大放心。”

    他听了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做事向来有把握,你别蛇蛇蝎蝎老婆子架势。”

    清圆没法子,只得作罢。送他到门上时还是愁眉苦脸的,站在台阶下招招手,“千万要小心才好。”

    沈润锦衣玉带,上马便是意气风发的样子,笑道“我有数,你在家等我的消息罢。”

    那兄弟俩打马扬鞭去了,剩下清圆和芳纯对视了一眼,芳纯道“咱们收拾起来,等他们一发话,咱们就搬家吧。”

    清圆点了点头,对插着袖子往直道尽头看,那一队人马渐渐变成细小的黑点,渐渐消失了。吞云吐雾的时令,满世界都是寒凉的苍白,冷硬的路面,落光了叶子的树枝,连天幕都是白的,又淡又空,让人伤怀。

    对于沈润兄弟栽跟头,朝中自然有人拍手称快,但更多官员因吃了人家的酬谢宴,拿了人家的回礼,夫人之间又相处甚欢,拉不下这个面子来。

    姚绍跪在庙堂上痛哭,字字血泪都是对沈润的控诉。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和稀泥的则捧着笏板沉吟“其中必有蹊跷。”

    御史中丞刘昂原本就和沈润不对付,沈润娶亲他并未随礼,后来的谢宴无从参加,因此关系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但人不到,沈府上一切动静他却了如指掌,当着沈润的面也照说不误,“纵是官阶再高,也不当六亲不认。早前沈大人的夫人与谢节使家反目成仇,倒还可有一说,但一个门子里同样的事重来一遍,就不得不让人怀疑,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了。姚少尹的夫人原是沈都使夫人的姑母,血浓于水,就算彼此间有了误会,也不至于将人送进军营大牢看押。如今一死一伤,沈大人难辞其咎,早前只说沈大人打压同僚,没想到处置起家务事来,竟也毫不手软。”

    步军指挥使韩玉瞥了刘昂一眼,因家里夫人对沈润的夫人大加赞赏,他同沈润也比往常亲厚了不少。加上同是三衙最高将领,彼此间常有互帮互助的时候,便向上拱了拱手道“圣人,姚少尹的夫人不过是都使夫人的表姑母罢了,一表三千里,什么亲的疏的那日臣等在沈府宴饮,席间小沈大人醉酒离席,据臣的夫人说,姚家姑娘中途悄悄溜了出去,打算生米煮成熟饭,逼小沈大人娶她做平妻。还有小沈大人的夫人滑胎,也是她姚家姑娘有意扔了象胆皮害她跌倒,这样的事还是家务事刘中丞,落井下石是小人行径,你不能因为平时和沈大人交恶便借机构陷,也别因私心作祟,糟蹋了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刘昂被韩玉说得脸红脖子粗,“韩指挥使,刘某从不因私报复,说的也都是实情。先有谢家,后有姚家,难道谁还诬陷谁不成”

    于是满朝文武的视线都移到了谢纾身上,他举着笏板出列,众人本以为他会借此一抒胸中块垒,没想到他心平气和地长揖,又心平气和地说“圣人,俗语清官难断家务事,但臣家中发生的种种,臣却心知肚明。臣一生有四女,上头的三个女儿都长在我手,唯有小女自小不在身边”

    沈润偏过头,含笑接过了他的话,“既说到这份上了,节使何不坦言也免得总有人拿我夫人反出谢家说事,节使也背个无故休妻的罪名。”

    这事确实满城风雨,他也不便把那样丢丑的事说出来。可现在退无可退了,再隐瞒也没有意义,挣扎一番后垂首道“前阵子臣休妻,想必圣人及诸位大人都听说了,里头隐情实在叫人难以开口。臣家门不幸,也是臣疏于管教,出了主母毒杀妾室,嫁祸另一名妾室的事。臣为颜面多番遮掩,因此骨肉流落在外也不曾相认,臣有愧于我那四女。万事总有因果,故此她与沈大人成亲不愿再回我谢家门庭,不是她之过,是臣之过。”

    一位从二品的官员,抖露出家里那些隐藏在黑暗处的内情,需要莫大的勇气。沈润等他当着满朝文武表态,只要他亲口说出来,那么清圆就再也不必背负母亲杀人的罪名了。

    总算谢纾还有良心,这个时候没有继续糊涂下去。沈润称意了,迈出一步站在宽大的甬道上长揖“圣人,姚家母女并非自戕,而是遭人毒手。臣已将人犯擒获,押入官署大牢,等候圣人发落。”

    一个女人被发还了娘家,日子很不好过。

    扈夫人在谢家撞破了头但求一死,可惜没能死成。谢纾做事狠绝,他连养伤都不容她,在她还昏沉的时候打发人给扈家报了信儿。老父老母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不会出面,接人的是她最小的兄弟,家里就数他没有功名,在衙门做个排不上号的承奉郎,带了两名婆子,赶了一驾马车就来了。进门见姐姐成了这模样,炮仗似的蹦起来就要理论。谢纾没好气,冷笑道“谢家都被她祸害垮了,我没找你们扈家讲理,你倒先来闹还是别言声,悄悄把人领回去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你姐姐,别在我府上现眼,我们家容不下这尊大佛。”

    扈四爷有些懵,“我姐姐在你们家二十余年,给你当家,给你生儿育女,你一封休书,这就完了”

    谢纾恼起来,“她败得我们家不够,还要什么赶紧滚,再不滚,我命人把你们叉出去”

    扈四爷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知道这事暂且没缓。正则默默上来抱起母亲送进马车里,然后回身道“四舅舅,你先接我娘回去住两日,我再想想法子,兴许父亲火气消了,还会准我娘回来的。”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囊放在她枕边,小声道,“母亲,我得了闲就去瞧你。”

    扈四爷看看那个荷囊,装的是银票,看不出有多少数目,且姐姐随身还准许带走两个大包袱,做了几十年当家主母,一定攒了不少梯己。实在没辙了只有先这样,丈夫没了,有钱也行。

    马车吱扭,进了扈府所在的巷子,老太太并几个媳妇在门前候着,对于突来的变故还有些无法适应。

    早前谢府传出的丑闻,她们也知道,那时候就惴惴的,毕竟二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恐怕谢纾回来要怪罪。如今料得没错,果真发作起来了,这大姑姐被发还了娘家,男人休妻可不是小事,尤其谢家那样的百年望族。大家看见了那封休书,都觉得大势已去了,大姑姐是彻底落了架。可转念再想想,谢家的嫡长子是她生的,或许谢纾只是生几日气,最后家宅无人料理,再看在大爷的份上,没准儿还有重新接她回去的一日。于是众人决定先耐下性子辨一辨风向,毕竟当家二十年的主母被休还娘家,是闻所未闻的事啊。

    因此头几日,那些弟媳对她倒尚可,嘘寒问暖宽解她,没有半句不恭顺的话。可是五日过去了,十日过去了,别说谢纾,连正则也不登门了,这下子扈家有点慌了,这逐出婆家的姑奶奶,不会真的要赖在娘家一辈子了吧

    扈家老父老母都上了年纪,家务事已经不料理了,加上四个媳妇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只发话让她住回原来的院子,吃饭让她开小厨房自便。四个弟媳轮番过来说酸话,先是大骂谢纾无情无义,后是怨怪正则不孝顺,由着她母亲落难。

    “不是我说,大爷也是个没出息的,但凡有点气性,这会儿早闹得分府,自立门户好把母亲接过去一道过日子了。他倒好,八成还贪图谢家的家私不肯吃亏,只好任大姐姐在娘家凑合。唉生了这样的儿子,争如生了根棒槌。”

    扈夫人听得心里发酸,又自觉说不响嘴,只好一径隐忍。

    当初她才回来,扈家也炸过锅,几个弟弟要替她讨说法,合计好了打算告谢纾无端休妻。然而自己有把柄叫人拿捏着,当真闹上公堂落不着好处,斟酌再三只好息事宁人。那些弟媳们惊叹她手段狠辣,倒有几日不敢招惹她,但时间略一长,难听话就来了,指桑骂槐地在院墙外数落,“哪家没个三妻四妾,竟是这么不容人那时候一个才生,一个肚子里还怀着,这得多狠的心肠,才能玩出这种一箭双雕的把戏来。咱们是不中用的,面团捏的人,生了颗豆腐心,学不会人家的招数。不过好心总有好报,儿孙出息,全在里头啦。”

    扈夫人无奈,只得拿钱出来买太平,借着要过年,每个院子贴补十两八两的,另给跟前伺候的人打赏。那四房弟媳见她手上有钱,态度一下子又转变了,闲谈的内容变成了埋怨过日子挑费大,手上拮据。从开头的暗示,终于转变成了借。

    她从夫家出来,身上确实落了点钱,但那么一大家子个个来刮油,她纵是铁做的,又能打几个钉儿二十天下来,三百两银子填了进去,她开始收紧荷包,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那么好过

    大奶奶来了,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姐,这么下去不是方儿啊。你还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越性儿再找个人,纵是过去做填房,至少有口饭吃。”

    扈夫人当即险些一口气不来,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混账老婆,我再不济,也是你男人的亲姐姐。往常上我那儿打秋风,百依百顺好听话说尽,如今见我失势,竟叫我改嫁,好恶毒的心肠”

    老大媳妇哟了声,嗓门又尖又厉,“大姐姐自恃是做过诰命夫人的,拉不下这个脸来。可有什么法子,你叫人休了,郡夫人的头衔也褫夺了,朝廷不会再给你一个子儿的俸禄,不叫人养活你,难道还让咱们给你养老送终不成”

    扈夫人气得倒下了,家家户户热闹地预备过节,自己却成了丧家之犬,叫那些烂了心的这么羞辱。越是气恼,便越生恨,这一切的根源全在清圆身上,她是仗着嫁了沈润才来拿捏谢家的,倘或哪天沈润倒了台,她又能神气到几时

    所以得盯着沈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也许就是她翻身的机会。

    沈家大宴宾客,当日二房出了乱子,把姚家母女投入大牢了,她得知了这个消息,欢喜得站不住坐不住。她那第二个兄弟在卢龙军做团练使,这样近水楼台,没有平白错过的道理。

    要过节了,所有官员都准予休沐,那天扈重宽正好在家,二奶奶又因采买出门了,她便进他们的院子,特意找这个兄弟说话。

    扈重宽那时正在檐下逗鹦鹉,见她从门上进来,很有些惊讶,迎出来叫了声大姐姐。一家子兄弟姊妹多,就算是一个娘生的,也不是个个都亲厚,但唯独重宽不一样,他是她亲手带大的,兄弟姊妹之间,也只有这二弟和她感情最深。

    扈重宽对大姐姐的遭遇深表同情,但男人成了家之后,有很多地方身不由己,因此除了言语上的关怀,实在没有其他救助的办法。今日因二奶奶不在,姐弟说话才方便些,忙把人迎到屋里坐定,让婢女上了茶和糕点,这才问“姐姐这阵子过得好不好我一直在军营里,实在顾不上你那头。才刚想去看你的,丫头又说你身上不好正静养,就没去打搅你。”

    扈夫人脸上露出唏嘘的神情,“我如今活得狗都不如,能好到哪里去病也全是被气出来的,前几日大奶奶来,劝我给鳏夫做填房,这种话,是一家子骨肉能说出来的吗我算是看透了,早前个个巴结着,不过是看重谢家钱权,一旦我失了势,最先瞧不起我的也是自己人。”

    扈重宽跟着叹气,“世态炎凉本就如此,大姐姐还是看开些,保重自己要紧。”

    姐弟两个相对无言,枯坐了会儿扈夫人才道“我有今日,全是沈润夫妇害的,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定要报以牙还牙才好。”一面眼神殷切地看向他,“重宽,你可希望姐姐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扈重宽是兄弟四个里面最重感情,也最没心机的一个,他呆呆说“自然,我怎么能不盼着姐姐好”

    扈夫人挪了挪身子坐近一些,“眼下有个法子,能助我摆脱困局,重回谢家去,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扈重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但依旧点头,“姐姐请讲。”

    “沈家出的事,你可听说了”她急切道,“姚少尹家夫人小姐被押入了卢龙军大牢,只要利用得当,就是个扳倒沈润的大好机会。你想想,清圆那丫头恨我入骨,我如今回来了,你又在沈润手下办事,他焉有不为难你的道理现如今正值节下,他还没抽出手来处置你,等节过完了,只怕你这个团练使的差事就保不住了。”

    扈重宽迟疑地望着她,“姐姐的意思是”

    扈夫人道“我问你一句,倘或姚家母女含冤自尽了,沈润可会受牵连”

    “那是当然。”扈重宽道,“还未定罪便收押,必要确保人犯安全。女子押入男囚大牢本就是不应当,若上头怪罪下来,恐怕落不着好处”他渐说渐慢,顿下来觑她的表情,她眉眼间有肃杀之气,看得他心头一跳,“姚家母女未必有自尽的打算”

    “那就想法子让她们自尽。大节下的,军营里驻防必定松懈,那些狱卒也无心看守,伪造出她们自尽的样子,不会太难。”

    扈重宽被她的大胆吓着了,“姐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扈夫人一哂“我知道人命关天,可咱们这么做是在自救,再等下去,沈润会来寻你和重良的麻烦,到时候咱们毫无招架之力,扈家会变成下一个谢家的。”

    然而扈重宽还在犹豫,不知道这样铤而走险,究竟值不值得。他六神无主,在地心茫然踱步,看看这眼神哀恳的姐姐,再想想自己未卜的仕途,人命其实在武将眼里,并不像一般人看得那么重。尤其经历过大小战役的,当年横刀立马的岁月经历过了,想办法要两条人命,似乎也不难。

    他在卢龙军日久,要说各衙各部,甚至比沈润更熟。那些狱卒里头,多的是壮志未酬的生兵,毕竟参军并不是为了做这种下等差事,一旦有调动的机会,谁不愿意争取

    他找到了初一换岗的麻三,请他吃了一顿酒,说明了自己的目的。他也想过,若是麻三推辞,那这事就作罢,谁知守狱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兵痞,麻三先是委婉表示沈润送进来的人,要杀得冒大风险,随即又话锋一转,笑道“小的也不求谋得一官半职,人死了,我倒调出牢房,白叫人怀疑。这样吧,团练赏几个酒钱,容我还了赌帐好好过个年,这事包在我身上。”

    扈重宽的气松了一半,回去和姐姐商议,扈夫人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他,那动作神情,没有半分犹豫。

    也罢,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把银子送到麻三手上,又同他重复了一遍,“这事不论成败,都要守口如瓶。别忘了你还有妻儿老娘,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想想。”

    麻三两指夹过银票,灯下狞笑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团练只管放心。”

    后来等来了消息,姚家母女一死一伤,这可不是好预兆,万一姚夫人醒了指证凶手,那大事就不妙了。

    扈重宽慌忙派得力的小厮去找麻三,可惜到处寻人不见,扈夫人怔怔坐在那里,脑子里转得走马灯似的,“会不会是沈润谎称姚夫人没死,诱麻三上钩”

    话才说完,一队班直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们姐弟押解起来,寒声道“扈团练新禧啊,殿帅有令,请团练上殿前司衙门喝杯茶。”

    全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丈夫被人押走了,二奶奶拍腿嚎哭“这个娼妇,丧门星败坏了谢家又来败坏娘家,苍天啊,二爷二爷”一直追出去,扑倒在门前的直道上。

    殿堂上鸦雀无声,听沈润慢慢说完,圣人切齿“妇人之恶,恶起来真是叫人胆寒。那姚夫人眼下是死是活”

    沈润道“回圣人,母女皆已毙命,臣若是不放出这样的消息,无法令真凶现形。”

    姚绍像被雨淋坏的泥胎,原本以为至少夫人还活着,原来却是沈润的障眼法罢了。他垂着袖子喃喃“难怪难怪不让我见夫人一面”

    沈润转过身去,向姚绍叉手作了一揖,“姚夫人母女虽确有害人之实,沈某也还是要向少尹赔罪。按律,她二人不过是杖五十,徒三年的罪责,如今竟丢了性命,沈某很觉愧对少尹。”

    姚绍看着他,冷冷道“两条人命,凭沈大人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了么”

    髹金龙椅上的圣人蹙了蹙眉,知道过于偏袒沈润,难免引得众臣私议。略沉吟了下道“沈润有错,错在看押囚犯不力。卢龙军乃我朝精锐之师,拱卫京畿,这样的大营里竟发生人犯遭人暗杀的混账事,沈润难辞其咎。念在沈氏夫妇创建孤独园,抚恤城中老幼的份上,着令罚奉半年,解职一月,许以自新,以观后效。”

    二品大员的俸禄每月五百石,罚了半年对沈润来说不痛不痒。至于解职一月,这不是惩处,简直是婚假。

    沈润面上悲凉,心头暗喜,跪下叩拜,额头结实抵在手背上,“臣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了,众臣从太极殿里退出来,这年月人命当真不值钱。姚绍的落寞没有人抚慰,毕竟从六品官员,又是治家不严导致的,后宅妇人死了便死了。相比起姚家,大家宁愿去同情谢纾。扈氏虽被休了,但恶事做尽,谢节使究竟是什么眼神,居然和那样的豺狼同床共枕那些年。

    沈润同韩玉一并出门,打量了韩玉一眼道“今日多谢蓝田兄了,不过我后院发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玉笑了笑,“尊夫人初二登门拜访我夫人,把前因后果都告知我夫人了。”

    沈润恍然大悟,“女人女人一遇着事就想找人商量”边说边无奈地摇头,“唉,女人”

    身边的人都笑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行人出了太极门渐渐分散,各自往官署去了。沈润顿住步子看向谢纾,只觉那背影倏忽老迈,扈氏即便和他再无瓜葛,毕竟是他长子的母亲,这回的事一出,谢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但无论如何,解职一个月,对沈润来说是件好事,官署有沈澈和底下亲信打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散朝过后直回了幽州,到家清圆正收拾细软包裹,见他回来有些意外。

    “案子查办得怎么样了”她朝外看了看,“圣人怪罪了么”

    他一脸菜色,进门唉声叹气,“圣人大怒,解了我的职。”

    清圆目瞪口呆,但转瞬又释然了,她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既然他不做官了,那一定有旁的出路,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拍拍他的肩,“我早想和你一同出去游历名山大川,如今可算有机会了。”

    沈润疑惑地看着她,“你诰命夫人的头衔也丢了,不觉得可惜么”

    她笑了笑,“这个头衔原就是你给我挣的,过了两日瘾足够了,丢了就丢了吧,只要你没丢就好”

    可是话才说完,就被他一把抱进怀里,响亮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列祖列宗看,我娶了个能同富贵,也可共患难的好媳妇”

    清圆被他闹得摸不着头脑,待他洋洋自得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完,她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总这样,吓唬人好玩儿么,我的肝都快被你吓碎了”

    他笑着揉揉自己的小腿肚,“娘子,我替你母亲,替芳纯的孩子报了仇,你可喜欢”

    她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有意把姚家母女送进卢龙军大牢的因为扈氏的兄弟在卢龙军任职,料准他们不会错失了时机,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难怪他那天说什么要达到目的,原来就是这个。清圆一向知道他算计深,若不深,也不能走到今日。现在要报的仇报了,可无端的,心里又惆怅起来。

    她黯然抱紧了他的腰,“多谢你,我娘和夏姨娘九泉下也可安息了。可是姚家母女不该拿她们做饵啊以后万不能这样了,杀业太重,于咱们自己不利。”

    他却并不后悔,“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有些事,时候一久老天爷就忘了,既然如此,还是我来代劳更直接。我不是什么好人,只知道以命抵命,可惜扈氏只有一条命,否则该砍她四回脑袋才对。”

    也许这就是因果循环,谁也不知道行差踏错后,会摔在哪把铡刀下。

    姚家的案子很快便判定了,涉案的三人斩立决。行刑那天清圆带着母亲的牌位去了法场,沈润不叫她下马车,只停在路边远望。她看着扈氏等三人被推上高台,看着侩子手摘了他们领后的招子。挥刀的那刻沈润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高高把手里的牌位捧起来,她想让她娘看见,今日终于沉冤得雪了。

    只是姚家,到底觉得愧对,清圆和芳纯凑了五百两银子做赙仪命人送去,姚绍暴跳如雷把人往外赶,还是那些出了阁的姑奶奶们合计着收下了。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忍辱负重活下去。沈润兄弟的官阶太高,又有圣人护持,一径作对是以卵击石,那些有了婆家的姑奶奶们深知道这个道理。

    “和姚家的这个梁子结得太深了,单凭几百两赙仪,恐怕不能解人家心头之恨。”沈润坐在圈椅里,抱着大圆子喃喃自语,“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好。”

    他虽解职在家,但宫里仍可以走动,在圣人跟前提了提这个隐忧,圣人解决得很直接,“留在京畿怕再生事端,远远打发出去就是了。他如今是从六品,赏他个正六品的都水使者,让他往蜀地管理河渠陂池灌溉吧。”

    沈润道是,“臣这就传令秘书省拟旨。”

    圣人却说不忙,“还有一桩事让朕困扰,吐蕃派遣使臣进京求娶我朝公主。朕思量再三,公主是不成的,一则不能让骨肉至亲远嫁那种蛮荒之地,二则公主们多骄矜,回头闹得不好打起来,会引发两国战事的。”

    沈润忖了忖道“那就从王公府邸中选取一名适龄女子,赏以公主封号,也不是不行。”

    圣人愁眉,“我大景自开国起,从未有过皇族女子出塞的先例,到了朕这一朝,倘或坏了规矩,将来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就很明白了,沈润一直挂着侍中的衔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圣人内心的想法。

    有些话,皇帝不好说出口,那就必须有个体人意儿的在一旁出主意,替皇帝说出来。沈润惯会这个,掖手笑道“圣人既然不忍金枝玉叶远嫁,宫里佳丽颇多,挑个出身显贵的充作公主,也不算辱没了吐蕃王。”

    圣人露出了赞许的微笑,“那以率臣之见,遣谁为宜”

    他转头望向层层宫阙,或许有个人,正适合填这个缺。

    第二日清圆便入了长秋宫,拜见中宫后闲话家常,皇后问上京的宅子安顿妥当没有,她含笑道是,“样样都是现成的,上京比幽州更繁华富庶,妾和家里妯娌闲逛了两日,也不曾把东西市逛遍。”

    皇后颔首,“今年外邦的商人比往年更多,带进好些稀奇的物件来,我光是听底下人说,就觉得眼花缭乱。”

    清圆应承“足见圣人治下国泰民安。如今边关战事也平定了,那些商队往来畅通,货源自然充足。”

    正说着,清容托着茶盘进来,恭恭敬敬上了茶盏,又恭恭敬敬退了下去。清圆仔细留意她的眉眼,在长秋宫里受了几个月管教,倒不像先前那样愤世嫉俗了。但妹妹做了诰命,姐姐却要伺候茶水,这种现状,难免让人觉得讽刺。

    清圆冲皇后笑了笑,“殿下,妾求殿下一个恩典,容妾同谢才人说几句话。”

    皇后了然,颔首应了,她便起身行礼,退出了长秋殿。

    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宫里的花树慢慢发芽,树冠上覆盖了一层浅绿的绒毛,隐约的花骨朵儿冒出来,像尖尖的嫩芽。清容夹着茶盘,站在树下仰头看,近处的树,远处天边的飞鸟,组成一个清朗的春日。

    眼梢瞥见有人停在她身边,同她并肩站着,也学她的样子仰头远望,她不需看,就知道是清圆。

    “扈氏伏法了,姐姐知道吗”清圆说,轻浅的语调,如同感慨春意正好。

    “这件事,终还是你办到了。”清容漠然道,“当初我进宫,也曾想出人头地,想得圣人恩宠,然后杀她而后快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造化。如今你报了仇,也好,就算我借了你的东风吧。”

    清圆转过头来看她,“三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出去”

    清容微怔了怔,“出去”

    “与其留在这深宫为奴为婢,不如远走高飞,过自在的日子。这宫里太多色艺双绝的美人,圣人何时才能看见你我不忍心见你在这宫闱里蹉跎一生,眼下你年轻,还能留在长秋宫,待将来年纪大了,无儿无女,当真要在上阳宫里孤独终老么”

    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但又能如何

    “一入宫门深似海”清容苦笑着摇头,“哪里还能出去。”

    清圆道“如果有个法子既能让你出去,又能救谢家于水火,你可愿意试试”

    清容终于转过头来,那死水般的眼眸里漾起微澜,满含希冀地望向她。

    谢家因扈夫人被斩一事,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自己人在深宫,外面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自小长大的家,纵然没什么温情,但败落成那个样子,怎么叫人不心寒

    她张了张口,难堪地问“你有什么法子”

    清圆道“昨日圣人传沈润进宫议事,说吐蕃赞普正向我朝请婚。圣人不愿公主远嫁,想在名门闺秀中择一人,代公主出塞联姻。”说罢微顿了下,复又道,“塞外苦寒,气候必定没有中原宜人,但我想着,若能代公主联姻,圣人一定会赏以公主之名,去了便是赞普的正妻,不比在宫里苦守好么只是有利必然有弊,背井离乡,也许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桩要想好才行。”

    清容听了,沉默下来,半晌道“这里没有什么让我惦念的,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父亲罢了,可这父亲原也没有多亲。我在谢家忍气吞声十六年,亲生母亲不在了,父亲眼里只有清如,我是谢家最不起眼的女儿。要是果然能出塞,再挽救一回谢家门庭,也算还了父亲的养育之恩了。”

    这是最无奈,也最有利的选择,当你即将腐朽在一个地方,只有动起来,才能找到新的出路。

    清圆点了点头,“你要是打定了主意,我就让沈润为你请命。只是三姐姐,你可要再斟酌斟酌”

    清容说不必了,凄凉地笑着,“大姐姐许了开国伯家,你许了指挥使府,我若是做了王妃,总算不比你们差,是不是”

    有些人一辈子争强好胜,到最后但凡有一点点优势聊以自慰,也足够支撑接下来的几十年了。

    清圆说是,“论地位,我和大姐姐都不如你。”

    她脸上的笑变成无边的苦,边笑边点头,“好好就这么办吧,我要离开这里,永生永世都不回来了,这样很好。”

    清圆从长秋宫退出来,沈润还在左银台门上等着她,见她露面,向她伸出了手。

    那手指温暖,一如成婚那日一样,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带着她在宫墙之外护城河畔缓行。草长莺飞二月天,柳条轻拂,偶尔擦过他肩头,柔软的日光下,他的侧脸仍像方弱冠的清俊公子,嗓音也是懒懒的,“她怎么说”

    清圆细细地惆怅,“她答应了,原本于她于谢家都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难过。大约因为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太少,一个个都走远了,人生会变得越来越孤单。”

    沈润忽然站住了脚,“娘子,你最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清圆咦了声,“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他中肯地评价“睚眦必报,坏而坚定。”

    她一脸愕然,“我是那样的人”

    沈润沉重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

    他想了想,想出个最合情合理的答案

    “你不会怀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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