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么”陆万闲故意扬起声音, 如愿听到走廊那头韩家子弟们被吵醒发出叮呤咣啷的动静。
“来了”
“嘎吱”一声,客房的门打开一条缝,露出精致秀美的一张脸,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转向陆万闲,眼中一丝惊诧闪过。
“嘭”房门猛地关上。
“再等一下”韩惜见大窘。
陆万闲又等了一炷香时间, 房门才再度打开,只见头发丝都梳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闪耀着光彩的“隆重版”韩惜见出现在门内。
陆万闲不由得退了一步,这个韩惜见和前尘里擢仙大典力挫群雄的那位有点重合了。
“在下韩惜见, 还未请教这位师兄尊姓大名。”韩惜见文质彬彬地行了个礼, 仪表从容无可挑剔, 完全是大家公子范。
“不必如此多礼, 我叫陆万闲。”陆万闲随意地拱了拱手,上辈子迫于门规需要严守礼度, 其实他本身是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如今能以“荒野村夫”的身份重来一遍,他还是挺享受的。
“陆师兄。”韩惜见十分有礼貌地叫了一声, 接下来不知说什么, 脑海中尴尬的场面走马灯似的过。
“嗯。进去说话”陆万闲示意韩惜见别把门挡得那么严实。
“这”韩惜见很想拒绝, 他房间还没收拾整齐, 只顾收拾自己了。
“还是你想在走廊上说”陆万闲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微笑。
韩惜见抿了抿唇,这已经是他对陌生人能够露出的最明显的拒绝了。
在陆万闲的坚持下, 韩惜见还是败下阵来, 退开一步。
陆万闲步入屋内, 韩惜见飞快地关上门,解释道“惜见并非不愿让陆师兄进来,只是屋内未曾收拾,甚是凌乱”
“无妨。”陆万闲道,“坐下说话”
“嗯”韩惜见别别扭扭地和陆万闲一起坐在木凳上,周围散落着他刚刚用来擦脸擦头发和擦脚丫的布头。
陆万闲见他尴尬,先倒了杯茶给他,笑道“惜见贤弟,是第一次出远门吧我也是。”
“咦”韩惜见果然被吸引去注意力。
“我打小便被师尊收养,不知父母是谁,师尊赐我姓陆,名无心,字万闲,大约希望我没心没肺,能得一世安闲吧。我从记事起就在岛上,岛上只有我和师傅两个,平时砍柴挑水,生火做饭,都是我的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还不习惯穿衣服,经常顶着个芭蕉叶子就去海里玩水,反正光屁股也没人看见。”
韩惜见听得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陆万闲,眼前这位师兄虽然与他只有两面之缘,可是,陆万闲身上流露出的从容气度,绝不是训练出来的
“真的不可能吧”
陆万闲低笑一声,似乎陷入美好的回忆之中,又不疾不徐地向韩惜见讲了许多岛上的趣事,韩惜见听得连连称奇。
“那你怎么会出来的莫非、莫非是你学成出师了”韩惜见能感觉到陆万闲身负修为,只是不知他修为到底有多高,这种深浅莫测的感觉,通常发生在两个修真者差距很大的时候。
“是我师尊飞升了。”陆万闲笑道,心中有些遗憾,重生一世,却无法与师尊见面,无法再听他老人家教诲了。
“啊”韩惜见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去门前和壁间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听墙角,这才回转来,再拜道,“原来陆师兄是东明真人座下高徒,是惜见蒙昧无知,如有冲撞,还请宽宥。”
“我说了,无妨,你我相称即可,不必客套这些。”陆万闲道。
“陆师兄,你久居仙岛,不知世情,不知道这世上小人太多,说话万万不可如今天这般,什么都交底你同我说,在这里说,便罢了,出去以后切切不可再提起此事陆师兄修为高深,行事磊落,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眼看韩惜见紧张兮兮地凑在自己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一边说还一边摆手,陆万闲不由得笑了出声“不必这么紧张,我有分寸,说起来,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对世态人情还挺了解的么”
韩惜见一脸“这不是常识吗”的表情,有些担忧地看着陆万闲。
完全进入山野村夫角色的陆某人,摸了摸下巴,决意把话题拉回正题“我昨天见你时,你好像并没有很了解啊。”
“什么”韩惜见茫然。
“我问你,以前在白雪原你们韩家宗家的时候,韩家子弟是怎么对你的就你那些哥哥们,敢在明处对你冷嘲热讽么”
“那倒没有,有家主伯伯在,他们不敢放肆。”韩惜见答道。
“暗地里呢也不敢吗”陆万闲一手撑着下巴,端详韩惜见的神情。
韩惜见的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说话。
“你倒是挺好的,还会维护他们。”陆万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家丑不可外扬。”韩惜见垂下眼睛,说道。
“错了,”陆万闲直起身子,正色道,“纵容家丑,才会在外面丢丑,你想想,若你是家主,听到那些个韩七韩九当街奚落弟弟,你会不管吗”
“我当然会管,可我不是家主,我是弟弟,弟弟忤逆兄长,有背人伦。”韩惜见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万闲盯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我怎么不知道修真界还玩世俗人家那套你趁早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敢撕破脸”
“我没有”韩惜见惊慌失措地否认。
“你是大家公子,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都要合礼,不能失了身份,在家里,有你家主伯伯给你出头,那些人不敢造次,在外面呢谁给你出头路人么我么我不会给你出头的,你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修为远超那些废物,你表演委屈给谁看”
韩惜见的脸都涨红了,耳朵边更是红得发亮,他根本不敢看陆万闲的眼睛,陆万闲步步紧逼的话语,不给他留分毫余地,毫不留情地撕破他最后那点体面。
“韩惜见,看着我。”
如同钟磬般极具震慑力的一句话,令韩惜见不得不抬头。
他好像头一次认识陆万闲一样,这不是那个温柔的、随和的、好像对什么都从容看开的陆师兄了。
此刻,陆万闲就像韩家祠堂里那位最近接大乘的家祖,韩惜见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家祖在祠堂主事刑罚,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却好像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一样,当场就丢人得吓哭了。
“你不会发火。”
陆万闲凝视着韩惜见。
五个沉沉的字,叩在韩惜见心上。
“我我当然会”韩惜见挣扎着反驳。
“被人气跑,借酒消愁,可不算什么发火。”陆万闲笑了一声。
“”连挣扎也放弃了,昨天白天,昨天晚上,种种羞耻画面,走马灯般转过韩惜见目前。
“痴儿,发火是需要练习的,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要练习,才能做到恰到好处。”陆万闲的语气和缓下来,“现在,你练习的机会就在眼前。”
“啊啊”韩惜见正在消化陆万闲方才那番话,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障幔,好像触手可及了,但又模模糊糊的。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看到没有,从这里走出去,沿着走廊往东走,左拐第三间第四间,是你七哥九哥的宿处,他们昨天半夜过来,这会儿也醒了,你可以去拿他们练习了。”
“他们也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发火,没有由头啊”韩惜见还想缩回去。
“去,现在就去,由头他们会给你的。”陆万闲一指客房门,房门无风自开。
韩惜见硬着头皮行至门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喝,这脸色煞白的模样,就像一具新死的尸首,刚从棺材里诈起。
“万一”韩惜见回头。
“你是金丹期的修士,道理讲不明白,就揍他们。当然,最好还是讲道理。”
韩惜见一头雾水,怎么发火还能讲道理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半只脚都跨出去了,再缩回来也不合适。
恰在此时,一个讨厌人的惊笑声传来“哟,这不是咱们小十六嘛,这么巧在这儿碰见没跟你盛家哥哥一道走”
“哈哈是呀,怪不得刚才谁看见盛家那个盛天骄在楼下打尖,原来是和惜见贤弟一起住店啊。”
韩惜见扶在门框上的手,渐渐收紧。
只听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第10章
韩惜见脑海里回荡着陆万闲那句话“发火是需要练习的,世界上每一件事都需要练习,才能做到恰到好处”,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练习,和御飞剑、画符咒一样的练习。
眼前满脸恶意的韩七韩九,仿佛变成了两只人形靶子,就是演武场最常见的那一种,脑袋上还贴着“射箭”“御剑”“符咒”等等注明不同功用的黄纸标籖。
韩惜见突然找到感觉了,那种傲视演武场的感觉。
“七哥,九哥,这么巧。”韩惜见脆声道。
韩家子弟皆是一愣,每次他们嘲笑诋毁韩惜见,韩惜见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压根不敢抬眼看他们。
而这一次,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仅没有躲闪,还熠熠生辉地直视着方才出言不逊的两人韩七和韩九。
“怎么,刚才谁在楼下看见盛师兄了”韩惜见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各位韩家子弟,“是谁”
没人吭声,一个个缩了脖子安静如鸡。
本来就是韩九瞎编出来的话,谁会上赶着去认
韩九面上无光,这时候再串供又太晚了,一股邪火憋在胸中,竟发不出来。
“就是,是谁啊咱们不都看见了么,惜见瞧不上咱们韩家出身,只想跟着盛家混,你们说是不是”韩七扬声说道,回头警告地瞪向韩家子弟们。韩家子弟们勉强一阵诺诺答应。
“谁看见了除了你,韩九,还有谁看出来我瞧不上韩家出身,只想跟着盛家混了站出来我见识见识。”韩惜见盯着韩七接着问。
韩七翻了个白眼“都看见了,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韩惜见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他发现跟韩七这人根本没法讲道理,而韩家子弟们只会跟风,眼前这种浆糊一般的情景,以往他没有抬起头,都没看出来,只想逃避。
今天他睁眼看了,才发现韩七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目的就是激他生气,或是害怕逃走,可笑他曾经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所以才让韩七韩九产生误会,以后要不要和盛家人保持距离。
而今看来,人家表露恶意时,一点脑子都没带,一点心思都没花,他还要为这些又蠢又坏的东西反躬自省,何其可笑
“韩七。”韩惜见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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