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祁离开后, 慕先生并未立即离开,他斟了一盏茶。缭缭白雾升腾,可直至清茶彻底冷却, 他也未曾端起。
日近西斜时,门扉被人从外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慕先生眼也未抬, 只道“你来了。”
乔青澜止步在慕先生身前, 目光扫视了室内一周, 盈盈福身“先生与镇南王世子谈得似乎不太好。”
慕先生清冷着声音道“镇南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毕竟曾是母子, 顾念着齐王世子妃的感受也在意料之中。”似是想到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乔青澜, “倒是你, 怎么发现镇南王世子对齐王世子妃非是母子情谊的”
他本意是想借齐王世子妃, 让齐王府与镇南王府两败俱伤, 可没料到的是,镇南王世子竟然对齐王世子妃有男女之情,若是镇南王世子也淌入这淌浑水,齐王府与镇南王府想和谐共处也难。
乔青澜想起虞归晏大婚那日夜里所见情形,笑道“先生让青澜等候您的安排,青澜数月未动, 也唯有替先生看着镇南王与镇南王世子了。”
自此前与慕先生见面被顾玄镜发现后,她便一直安安份份的, 十多年都等过来了,几月不动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道“齐王世子与齐王世子妃大婚那日夜里,青澜也是无意中发现镇南王世子竟然在庭中站了一宿, 看的方向正是齐王府,那时青澜便起了疑心,又多留意了几日,方才敢告知先生。”
毕竟又有哪个做儿子的会在自己母亲新婚夜里睡不着,非要在夜里站一宿呢
“你做的很好。”慕先生眼里笑意渐深,他看向乔青澜,“等我登基后,贵妃之位必属卿卿。”
乔青澜眼波微动,脑海间有那么一刻想起了那抹胜雪白衣,可转瞬她眼前又浮现记忆最深处媚娘被一群山野粗人强迫那不堪的一幕幕,甚至是上一世一心一意相信林一清却反遭毒打的一切过往。
顷刻之间,她眼底的动摇散尽,眉眼间的笑意尽显“青澜盼望着先生功成之时。”
她有错,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慕先生笑了笑,起了身“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斗篷,戴上,“你也早些回去罢,免得顾玄镜生了疑心。”
乔青澜应了声“是”,目送着慕先生离开“青澜恭送先生。”
慕先生离开酒肆后,慕光不解问道“主子真要给乔小姐贵妃之位”
闻言,慕先生轻笑一声,笑得轻蔑又嘲讽“她也配”想起什么,他忽地侧了身去问慕光,“慕徽呢她可有好好照料她主子”
慕光恭敬道“慕徽传来消息说,主母近来害喜得厉害,一直没用多少,消瘦了不少。”
慕先生眼中都微微一柔,温声吩咐道“天热了,你吩咐慕徽做些不太凉的甜食,她身子不怎么好,受不起太凉的膳食。”想起她喜凉的偏好,他无奈地笑,“定莫让她食太凉的了,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慕光应下,见着自家主子只有在提起主母才会露出的笑意,干涩地垂了眼,问道“主子既然不会允乔小姐贵妃之位,镇南王又对乔小姐起了疑心,何不现在做个干净若是日后主母与镇南王知晓,岂非不妙”
毕竟乔青澜的作用已是在十年前便尽到了。
提起乔青澜,慕先生眼里的柔和敛尽,冷意尽显。他冷笑道“当然是为了给顾玄镜迎面一击。”他摩挲着指腹,意味深长地道,“不让顾玄镜彻底崩溃,怎么让他死”
若是顾玄镜知道当年都错了,他倒是想知道,他还怎么冷静。
顾闻祁离开京城那日,天光大好,也正是林含光一案刑审那日。
顾闻祁在长安城外伫立许久,终是与礼部尚书重景德辞了别,纵马远去,长说紧随其后。
重景德送了顾闻祁离开,便折返了。镇南王伤势未愈,颠簸不得,还未启程回淮安,只是耽搁了这般久,镇南王世子却要回淮安坐镇大局了。
与此同时,往日里清静的刑部今日却是忙了个底朝天,乔游身为刑部尚书,一早便到了刑部,等候齐王世子、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卿的到来。京兆尹说到底比乔游官职低,虽与之不怎么交好,倒也是懂得官场尊卑,比乔游更早便到了刑部,等候诸位贵人。
尽管林含光一案远没有到三司会审的地步,可朝中谁不知道,几方势力都盯着这个案子呢,甚至连皇帝都时刻留意着,毕竟虽然仅有刑部主审,可惠信帝竟然还派了齐王世子与御史大夫监察。若是一般案子,御史中丞监察也便够了,更遑论下令朝中清流砥柱的齐王世子监察
林春和、公孙期是案子当事人的父亲,一早便到了。关押多日的嫌疑人公孙翼则被暂时安置在侧房,只是因着身体还未好完,不能久站,又因着只是嫌疑人,乔游便为其设了座椅。
御史大夫万承业也在不久之后到了刑部,乔游与苏文敬赶紧迎了上去。两人齐齐躬身作揖行礼“万大人。”
万承业连忙托住两人“二位大人何须多礼”他往大堂里面看了看,“这般早,人都来齐了”
乔游比苏文敬官职更高,他回了万承业的话“太子太师大人还未来。”
乔游口中的太子太师便是齐王世子。齐王府满门荣耀,齐王任职尚书令,连身有旧疾,时常在天机寺修养的齐王世子也被皇帝尊为太子太师。
只是虽说齐王世子为太子太师,可因着时常在天机寺修养,也并不常教导太子,更未明显偏向太子,也便无人将其当作太子党。
贤王在军方的势力远胜太子,当前最大的问题是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有了闻氏支持,于贤王来说,那便是得了民心所向,因此,贤王才会为了闻氏一族势力而与太子争斗不休。
万承业是贤王一党的中流砥柱,自然也对齐王世子百般推崇。他笑道“时辰还早,我们来得太早了,还是太子太师大人”
“诸位大人聚在一处,已是开始商讨案子了”
万承业话音未落,一道温凉清冷的声音便蓦然远远传来。
三人齐齐转了视线,便见着一袭玄纁玄端的齐王世子已是落步入了庭院,许是伤重未愈,齐王世子脸色还有些苍白,可却半分无损其威仪端肃,饶是长袖善舞的御史大夫万承业,想起朝廷变幻莫测的风云之争,齐王世子却能半分不沾身,也不得不承认,齐王世子深不可测。
哪怕万承业年长齐王世子数十岁,他也不敢居高大意,赶紧躬身作揖“下官见过太子太师大人。”
苏文敬与乔游也同时作揖行礼,毕竟虽说乔游是齐王世子岳父,可到底齐王世子无论爵位与官职都远高于乔游,那里又轮得上齐王世子向乔游行礼
闻清潇淡声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待得三人起身,他问道,“可是本官来晚了,诸位大人这是在大堂外探讨起了案子”
万承业道“大人未曾来晚,此刻还未到刑审时间呢。”他道,“下官也是刚来,正与两位大人提及时辰尚早,没想到这般巧,大人也早到了。”
乔游也道“是啊,下官正同万大人、苏大人说着呢,这离刑审还有两刻钟,早呢。”
闻清潇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堂里,又将目光落回在庭中三人身上,道“倒也的确是早了些,不过既然人都齐了,便先准备着开始罢,早些让林公子沉冤昭雪也好。”
闻清潇虽是监察,可到底他是官职最高的,刑审之外,几人都需要听他吩咐,三人便在行礼之后下去准备了。不多时,刑审便开始了。
乔游虽是主审,可因着心中有鬼,又有齐王世子监察,多少有些心虚,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于左侧的齐王世子,方才一拍惊堂木“传嫌犯公孙翼”
公孙翼因着伤势未愈,又因身份特殊,身上并未戴枷锁,也非是被押挟进堂,而是被人推进了大堂“草民公孙翼见过几位大人。”
公孙期自公孙翼进了大堂后,便一直担忧地看着他。公孙翼是公孙期的老来子,一直被捧在手心疼,也是这般,才养成了公孙翼张扬不成器的性子。公孙期虽是恨铁不成钢,可也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万万不会杀人的。被冤枉的儿子身体未好,又收押监狱多日,他怎能不忧心
林春和也是在公孙翼一进大堂便看着他,可却不是担忧,而是愤恨。林含光不仅是他的老来子,更是他唯一的嫡子,嫡子没了,他要再多的家财又有何用
因着这案子有卷宗,公孙翼又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间,是最大嫌疑人,缺的就是杀人证据和公孙翼的亲口承认。乔游同万承业对视一眼,立刻转而看向堂下人,厉声问道
“公孙翼,你去大牢探监三日后林含光死于非命,仵作验尸,林含光是身中北巅雪而死,在此期间,除了你,没有旁人去看过林含光,你作何解释”
公孙翼到底出身世家,哪怕纨绔,倒也不乏氏族嫡子的气势,因此哪怕是此刻,面上也不见多少惶恐惊慌。他从容自若地道
“回大人的话,此前林含光将草民打成重伤,他被关进了监狱,草民自然是欢喜的,去看他,当然也是去讥讽一番。至于林含光身中北巅雪而死,草民的确不知。草民行得端坐得正,不喜林含光便是不喜,可又怎么会偏偏挑自己去看林含光时下毒,惹人怀疑呢”
公孙翼毫不掩饰自己对林含光的不喜,承认自己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间,可也正是承认得坦荡,又因为一般不会有人愚蠢到在自己嫌疑最大的时候杀人,因而反教人觉着不是他杀了人。
乔游原以为公孙翼纨绔,难当大任,没想到他这般上道,心中登时轻松了不少,又问道“你说你没下毒,可有证据”
“草民当时只带了一个侍从,没有旁的证据,但有官兵看守在侧,大人大可传当值的官兵审问看看草民有没有趁机下毒”公孙翼不卑不亢地道。
闻得这话,乔游并未即刻传讯当值官兵,而是以请示的目光询问以闻清潇与万承业。万承业朝乔游微颔首,也同看向闻清潇。
闻清潇见状,道“既是如此,便审罢。”
得了闻清潇的应允,乔游便唤差役审讯当值官兵。因着当夜当值的官兵多,因此并未直接带入大堂中审问,而是在大堂外设了审问刑具进行审问。公孙翼身份特殊,没人敢轻易加刑于他,何况刑部与御史台都是贤王的人,就更不会对公孙翼施刑了,但于没有身份的人来说,审问便通常伴随着酷刑。
一轮是言问,不加刑,当夜当值的官兵都说没看见。
乔游抬了抬手,示意继续,三轮用刑具之后,受了皮肉之苦的官兵有些受不住了,在即将开始第四轮时,有人开了口。
差役匆匆忙忙进得大堂“禀大人,有人招了说亲眼看见公孙翼对林含光下了毒”
“招了”乔游与万承业不着痕迹地对视。
“招了”林春和眸光一亮。
“怎么可能”公孙期震惊。
“什么”公孙翼满脸震惊。
“什么”
贤王陡然站起身。
他走到慕先生身前,“你让人招认是公孙翼对林含光下了毒”
贤王听得一惊,连对慕先生的尊称都忘了。
慕先生淡然自若地道“殿下勿急。”他将茶盏推至贤王面前,“某非是想定公孙公子的罪,而是想让这桩案子结得让人寻不到错处。”
“请先生解惑。”贤王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接过茶盏。
慕先生不疾不徐地道“虽说刑部和御史台都是我们的人,可陛下派齐王世子插手此事,摆明了对殿下不信任,若是直接让人招认了是周方生毒害林含光,未免让陛下生了疑心。”
贤王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还是先生思虑周全。”
慕先生微眯了眉眼“我朝虽不奉行酷刑,但却深信人在最痛苦最临近死亡边缘所言证词最为真实。当值官兵受刑后指证公孙公子,的确是让人相信就是公孙公子投了毒,可若是比他受刑更重的官兵指证了周方生呢”
贤王浅抿一口茶,眸深如海“先生是想让他们相互指认,然后去对方府邸搜查证据”
慕先生轻轻一笑,一双墨眸氤氲如雾“某与万大人、乔大人商议过,将当值官兵换为我们自己的死士,刑审时,两位大人会将供认的所有人都打到只余一息,再以家人胁迫,这时候指认公孙公子的人翻了供,指认了周方生。”他笑得意味深长,“殿下以为如何”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旋即,贤王击节赞叹“妙啊,实在是妙先生高才”
此举不仅嫁祸了太子,而且会让朝臣以为是太子一党嫁祸不成,遭了反噬。
慕先生笑道“纵使是陛下偏袒太子,想必也会疑心到太子身上。虽说不能让陛下厌恶太子,但陛下多疑,也许会怀疑太子想夺权也未可知。”
刑部大堂,在第一个官兵招认之后,后面竟又有官兵招认了,只是招认的却不是公孙翼,而是周方生。名唤夏良的官兵言,周方生给了他北巅雪,让他在公孙翼走后,毒死林含光。
“什么”乔游一惊。
周方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方生的父亲周昭。周昭于门下省任职门下侍郎,是左相萧向之手下得力干将。左相又是太子一党。
登时,大堂中众人面色各异,连一向中正的公孙期都面色震惊地看着夏良,而林春和在夏良说出周方生名字时,却没有半分轻松,他仅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夏良。
至于闻清潇,则是自始自终面色都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夏良说完后,微挑了音问道“夏良”
“正是卑职。”夏良因着受了刑,声音很是微弱。
而乔游在闻清潇开口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万承业。
万承业以眼神示意乔游稍安勿躁,他虽不了解齐王世子,但以闻氏家风来看,齐王世子便是受了陛下指派而来,应当也只是公正断案而已,万不会偏袒于太子,只要审讯无可挑剔,齐王世子自然不会施压,现在也应当只是正常询问。毕竟林含光一案已经够引人注目,现在又牵扯了一个太子进来,齐王世子不开口询问才是不正常。
闻清潇垂了目光去看夏良“你可知谎报证词是何后果”
夏良本已是奄奄一息,闻得那寒凉清冷的声音微一挪动视线,对上闻清潇冰寒的目光时,却瞬间犹如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惊惧惶恐顷刻间窜到顶点,不该出口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他勉强压制住了“卑职未未有说谎。”
乔游就坐在闻清潇身侧,自然感受到了那一刻闻清潇刻意的威压,连他都险些受不住,更何况是堂下人,好在就在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夏良还算是勉强压住了恐惧,没有说不该说的。
万承业也意识到不能再让闻清潇审问下去了,否则估摸着真的会出事,他没料到齐王世子竟是这般狠戾独绝。
万承业赶紧在闻清潇开口问下一句话之前道“既然他说没有谎报,不如把招认了的人都再加刑,看他们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他微一停顿,以眼角余光打量闻清潇,“闻大人以为如何”
闻清潇并未开口,仅是深看了万承业一眼。也仅是这一眼,万承业瞬间便明白了为何方才齐王世子分明是看夏良,而身侧的乔游却是都僵硬了。好在闻清潇似乎并未打算为难他,闻清潇缓缓道“也好。”他转而去问乔游,“乔大人以为呢”
“下官也觉得甚好。”乔游连连点头,赶紧吩咐了差役将人拖下去施行。
待得又几轮刑过,这一次,所有官兵都招了,哪怕胁以家人,也竟都指向周方生。
乔游看着堂下彻底晕过去的一众官兵“这”
万承业也是蹙了眉心,似乎没想到先前所有指认公孙翼的人都翻了供,他看向闻清潇与乔游“既然全都招认周方生,”他留意着闻清潇的面色,谨慎地道,“不如便去一趟周大人府邸”
闻清潇目光自堂下躺着的众人与公孙翼身上一掠而过,慢条斯理地道“万大人,你我只是监察,这决定权在乔大人手上。”
皇帝的确给了乔游缉拿罪犯的特权,可同时也给了御史大夫与太子太师驳回的特权。
乔游没料到闻清潇会这般说,愣了一下,见着闻清潇确实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带人去门下侍郎府邸。”
“你说什么”太子陡然站起身,“刑部派了人去周昭府邸”
“属下亲眼所见。”侍卫恭敬地道。
“齐王世子呢”太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齐王世子就没反对”
侍卫道“刑部里都是贤王的人,属下不敢靠太近,但看堂中人动静,齐王世子似乎也开口审问过嫌犯与证人。”
太子一脚踹过去“没用的废物”看个情况都看不好。
他扯过一件外袍便要出宫,还未踏出东宫,却是被迎面而来的萧向之拦住了“殿下要去刑部”
“不然能去哪里”太子拉住萧向之就要往外走,“走跟本宫一起去”
“殿下,不能去”萧向之却是纹丝不动。
他也未曾料到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生了这般大的变故,一盆脏水竟然泼到了太子身上,竟然连齐王世子都拦不住
可无论如何,都不能立刻去刑部。
“不去难道就看着这脏水泼到本宫身上”太子怒极,“好个老四这样算计本宫不仅要折了本宫的人,还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让父皇和公孙期怀疑本宫”
他本是以为这个案子他没动手,又有齐王世子在,便是老四堪堪能从中脱身,至少也是与他无关的,可没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萧向之也是与太子一般无二的想法,他本以为便是刑部和御史台都是贤王的人,但齐王世子在,以齐王世子之能,万万不可能出事的,可没想到竟然会发展到这般境地
不过萧向之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也心痛于大意折损了臂膀,可是比起皇帝的信任,其他都算不得什么“局势已定,齐王世子在都不能扭转局面的话,殿下去了也是无益,说不定还惹了陛下疑心,当务之急是殿下要赶紧去探探陛下口风。”
“可”太子虽是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意难平。
萧向之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勿要焦急,此事也许有转机也未可定,以齐王世子之能,当是不会误判,等晚些时辰,微臣登门拜访询问。”
刑部的人很快从周方生的院子里搜出了北巅雪,又捉拿了周方生回刑部。慕先生吩咐人给周方生施的刑看似不痛,实则痛到剥筋抽骨的地步,周方生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苦,他本是想忍着不认的,毕竟他虽纨绔,却也知道这案子没这么简单,但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想着很多案子都能翻案,便是先认了又能如何爹爹定能为他翻案。
周方生一认,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林含光一案就算是可以结案了。
只是万承业与乔游却有些不敢置信,毕竟齐王世子除了中途施压过一次,竟没过分为难。可两人转念一想,慕先生设的这一局实在周全,只怕齐王世子也没看出破绽,以为真是太子一党陷害不成,遭了反噬吧。
刑审结束后,刑部便要开始整理案件卷宗上达圣听,毕竟此案牵扯太广,因此需要陛下亲自裁断。是以,刑审一结束,乔游甚至没歇息,便开始忙碌着了。
万承业本是要同林春和一同去贤王府,林春和却是以心情不虞婉拒了,万承业倒也体谅林春和,又因着忙着去与贤王告知案情,辞别林春和之后便离开了。
林春和独身出了刑部。
苏文敬追上林春和“林家主等等”
林春和闻得呼声,止了步伐,见是苏文敬,立即躬身行礼“苏大人。”
苏文敬扶了林春和起身“令郎得以沉冤昭雪,定也是不愿意见着林家主这般悲痛的,林家主节哀保重身体才是。”他叹息一声道,“不是公孙公子,至少也算是给林家主的一个安慰。”
“大人真的觉得不是公孙翼毒害了含光吗”
苏文敬絮絮叨叨中,林春和陡然道。
苏文敬本是在说话,突然被林春和打断,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春和苍白着脸色,眼神很是怪异。忽而,他笑了笑,“春和多谢大人关怀,犬子能沉冤昭雪,全是仰仗大人,还请大人受春和一拜。”
说着,他竟是真要一撩衣摆跪下。
苏文敬连忙拦住了他“家主这是做甚本官没帮上家主的忙,不过是跑跑腿,传传消息罢了,案子都是闻大人、万大人、乔大人在奔波,家主这般,实在叫本官惭愧。”
林春和却是不顾苏文敬的阻拦,深拜了下去“大人为春和与犬子奔波多时,受得起春和这一拜。”
“好好好”得知案情,贤王连赞了三声好。
他夸赞道“还是先生神机妙算”
万承业亦赞道“先生大才”
慕先生淡淡笑道“某不过拙见而已,是殿下高见应允,大人随机应变,方才得以套住了周昭,折了太子势力。”
他略有迟疑,“只是齐王世子”他蹙眉,“齐王世子从头到尾都没问案吗”
万承业想起齐王世子,呼吸略有一顿,随后道“齐王世子问了夏良的话,夏良险些便说漏嘴了,本官顾虑着齐王世子再问,夏良怕是挡不住,便借口挡了齐王世子的问话。”
他略略一思量,道,“先生思虑周全,后来齐王世子好似是信了就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
贤王也听完了万承业转述的整个案件过程,他沉吟片刻,迟疑道“齐王世子此举也许也是向本王示好之意”
虽说慕先生与贤王都不希望齐王世子出手阻拦他们嫁祸太子,但齐王世子真的没怎么阻拦,两人却开始犹疑到底是齐王世子没有看破,还是有其他原因。
“某也不确定。”慕先生也迟疑了,他不敢轻看闻清潇,便也不敢确定闻清潇是不是看破了他的算计。只是
“只是按万大人所说,齐王世子未曾阻拦也唯有两个原因了,其一,他真的以为是周方生下了手,闻氏家风清正,便是齐王世子受陛下指派查案,也定不会偏袒于太子,而是会忠实于案情,他若真以为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必定会秉公执法;其二,他看破了,但故意放了水,向殿下示好。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于殿下都是有利的。”
“先生说的是。”经慕先生一说,贤王倒是放心了,“这样一看,本王到是希望是后者了。”
“殿下不妨备一份礼给齐王世子送去。”慕先生道,“看看齐王世子态度如何。”
“也好。”贤王应道,“本王明日便命人送去。”
闻清潇身为皇帝亲命的监察,自然需要进宫向惠信帝呈明基本案情。
惠信帝虽然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但在闻清潇到了之后,却也又听了闻清潇复述一遍。他看着跪在下首的闻清潇,并未即刻叫他起身“爱卿说,毒害公孙期的就是周方生”
闻清潇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周昭嫡子周方生性情顽劣,多次同人亵玩良家女子,已是引起了民愤,但因有周侍郎压着,一直未达圣听。”
他取出袖中密函,呈上,“微臣在刑审中途歇息的时间里,特意派人查过了,这才做了决定。”
曹文看了看惠信帝神色,走下高台,接过闻清潇手中密函,呈给了惠信帝。惠信帝翻阅密函的同时,闻清潇缓缓道“陛下命微臣监察此案,微臣未敢懈怠,林含光不是公孙公子所害,可也必须有一位凶手。”
惠信帝一目十行地浏览到一半,便气得摔了折子“成何体统”
闻清潇在惠信帝开口时,微有一顿,但见着惠信帝怒斥之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又道“周侍郎纵子行凶,只是百姓怒不敢言。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长此以往,并不利于陛下与太子殿下声誉。不如借故废之,重扶一人,一来挽民心,二来振陛下与太子殿下声誉。”
闻言,惠信帝平复了些许怒意,微微眯了眯眼;“爱卿可有人选”
“微臣不敢妄言。”闻清潇叩首伏身道。
惠信帝本也不是要问闻清潇侍郎人选,不过是试探而已。若是闻清潇真推荐了人选,他才要怀疑他的用心。是以,闻清潇婉拒了,他便没再追问,只倾身看向闻清潇,眼里满是帝王的深不可测“即便是周昭该废,可也不该牵扯到太子名声,爱卿以为呢”
闻清潇面色不变“周昭与公孙大人政见不和已久,与太子殿下何关”
惠信帝哈哈笑了两声,“公孙爱卿的确铁面无私啊。”他支起头,“咦”了一声,“哎呀,朕竟然忘了叫爱卿起身,曹文你怎么不提醒提醒朕”
曹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扇自己巴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听陛下与世子谈话,惊讶于周侍郎周庶人嫡子竟然会做出这等事,竟是忘了扶世子起身奴才罪该万死请陛下与世子恕罪”
惠信帝沉着脸踢了他一脚“狗奴才”他道,“还不赶紧扶世子起身。”
闻清潇走后,惠信帝按着额头“门下省三侍郎没了一个。”他一甩折子,到曹文面前,“还要找个补上,你看看,就这么几个人,叫朕选谁”
曹文垂眸看了看人选,最终落在曲何书这一名字上,笑道“陛下心中已然有数了,又何须奴才多言”
惠信帝笑斥道“你倒是懂朕的心思。”
曹文笑得谄媚“是陛下教得好。”他捡起折子,细数道,“龚文晗持身不正,难当大任,只怕又是下一任周侍郎;福是非优柔寡断,也难以辅佐太子殿下;剩下的,便唯有这位出身寒门,又寡言少语的曲何书曲大人了。”
“曲大人出身不高,持身端正,未有门阀扶持,易立易废,正适合辅佐太子殿下,更能忠于陛下。”他将折子叠好,呈给惠信帝。
惠信帝接过折子,轻轻打了曹文两下,笑道“你倒是钻到朕肚子里去了。”
齐王府慎独轩。苏文敬垂首恭敬地道“近来十数日,下官都按世子的吩咐,同林春和一道整理案件线索。昨日大人来信后,下官便同林春和去了酒肆,正如世子所料,贤王与其幕僚先从西侧门离开后,太子一党的萧闫恒也鬼鬼祟祟地离开了。看今日林春和反应,想来并不相信毒害了林含光的凶手是周方生。”
“辛苦了。”闻清潇斟了一盏茶递与苏文敬。
苏文敬郑重地双手接过搁于桌上,叩首感激地道“若无世子,下官早已死于十二载前。世子高山景行,我辈仰首莫能及,能为世子、百姓效犬马之力,下官万死不辞,怎言辛苦”
虞归晏看了看敬重长俯首在地的苏文敬,又转首去看闻清潇,见得闻清潇似有起身之意,她便微微侧了身。只是略一动作,她本是披着的披风便落了。
已是夏日里了,可今日天色着实怪异,上午还天光大好,此刻却是雷雨交织,凉得有些浸人了。她便随意披了一件衣袍。
闻清潇起身时,将虞归晏因着微倾身而滑落的披风为她搭上,温声吩咐道“仔细些,莫受了热寒。”
见得虞归晏乖巧地点点头,闻清潇轻轻笑了笑,便转了身去托苏文敬起身“苏大人能有今日之功,忧思百姓,非是清潇德行有能,尽是仰仗大人自身而已。”他道,“曲大人一事,两位大人也不必忧虑,门下侍郎空缺,陛下的人选只有一人,不会再有旁人。”
虞归晏一边仔细听着闻清潇与苏文敬、曲何书的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饮着闻清潇刚斟好的茶,偶尔也寻些玉盘上的吃食。可她方才一探手,便察觉了不对劲,触碰到的是一片温热。
她诧异地看去,便对上了闻沉渊同样诧异的目光。
最终还是闻沉渊先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沉渊无意冒犯,还请大嫂见谅。”
虞归晏忽地缩回手,牢牢掩在广袖之下,她方才大意,忘记了闻沉渊在侧,下意识地伸了右手摸吃食,也不知道闻沉渊有没有注意到。
她谨慎地抬头去看他,他的面上似乎除了愧疚不安,并没有旁的异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只听闻清潇道“沉渊,替我送送两位大人。”
她的话便蓦然卡在了唇边。
“好”闻沉渊立即应了,起身的同时又小心翼翼看了看虞归晏,继续向虞归晏道歉。
她微抬了眼帘,看他“我知道。”
闻沉渊不再犹豫,赶紧转了身去替闻清潇送人。闻沉渊同苏文敬、曲何书一道离开了,闻清潇便走回了虞归晏身边坐下。
虞归晏自然而然地靠他而坐“夫君是怎么知晓贤王一定会有动作的”
看了些时辰,她看明白了些,贤王不知道林含光的死是皇帝做了手脚,想趁机推罪给太子一党,既保全了林家、公孙家、贤王之间的关系,又能挑拨公孙家与太子的关系,最重要的便是能够折了太子的势力。
而闻清潇,在明知道是皇帝动手的情况下,将计就计,派苏文敬离间贤王与林家。显然,闻清潇离间得很成功,林春和现在以为是公孙翼杀了林含光,但贤王为了公孙家的势力,而不为林含光沉冤昭雪,让公孙翼逍遥法外,还趁机嫁祸给太子。贤王此举,于林春和来说完全是凉透了心。
现在的实际情况便是,贤王以为自己折了太子势力,其实他已经折损了林家势力;太子以为自己不仅名声无碍,还除了隐患,多了一个支持他的寒门清流,其实这位寒门清流是闻清潇的人。
偏偏太子和贤王愤恨对方,却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原以为婚仪一事上,闻清潇已是将所有人利用到了极致,没想到林含光一案,他更是物尽其用到令人发指。何其深沉的心计她攥住他广袖的手不由得收紧,还好她没与闻清潇对立。
“我猜测的而已。以贤王的为人,定然不会安心这么大一顶帽子落在他头上的。我便派人远远守着,有动作固然好,没有动作便也罢了。”闻清潇不无调侃地笑道,“不过看来我之猜测倒也还算是十之,贤王的确想嫁祸给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局最大赢家闻清潇
1推了曲何书上位
2让贤王与林春和离了心
3让太子折损了侍郎
44下一章再写
林含光案子结束,马上就开始幽陵平反,专门为顾玄镜和乔青澜设计,我真是太爱他们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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