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肆壹

    虽然当年一时气愤嘴贱说了那样的话, 但事后冷静下来的神黎还是将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神威背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她记得雨下得更大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像从云端之上直接泼下来似的, 尽数打在那条回家的灰败冰冷的石板路上, 哗啦啦地掩去了周围的很多声音。

    神黎泪眼模糊地吸着鼻子, 头上的油纸伞在雨中被打得歪歪斜斜的, 雨珠从眼前的伞沿落下, 像一片随风飘的珠帘。

    神黎双手都用来背那个孩子了,于是哑着嗓凶巴巴地让身后那个软趴趴伏在她背上的臭小子撑好伞来。

    神威便用手环着她的脖颈沉默地撑着伞。

    期间, 她带着哭腔与浓重鼻音的声音在吵闹的大雨中被掩得支离破碎, 但是在那片只有他们两人的伞下却清晰可闻:「我想回去了呜回徨安这里没有森林, 也没有大蛇和我玩每天、每天就下雨下雨的一点都不好玩我想我的故乡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情一样, 语气蓦地落寞起来:「可是那里没有江华」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是被她揍傻了,连平时那根精神抖擞的呆毛都被她打焉了下来。

    不过有一瞬间,他环着她脖颈的手微微收紧了, 如果不是因为力气太小,她会以为他想勒死她。

    回去后, 当江华惊讶地问起神威的伤势时神黎心虚得支支吾吾的,但是神威轻声说是自己摔伤了, 这事后来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不过神黎很快发现神威不再叫她姐姐了, 虽然在江华面前还是会叫想必是不想让江华担心吧,但是私下却开始直呼她的名字,而且语气大多时候算不上多好。

    当时她还在气头上, 一看到他就整个人都气鼓鼓的,心想他不当她是家人那她也不当他是家人,就懒得纠正他。

    不过神乐正是开始有样学样学人说话的时候,大多时间又都和他俩呆在一起,所以慢慢的也学神威一样叫她的名字。

    好在神乐喊起来总是甜甜软软的,听得神黎那是一个心花怒放,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每次都恨不得揣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

    但是好像以那天为分界限,神威变得有些安静了,说他变乖巧不如说他对神黎变得有些冷淡了,因为他的笑容渐渐少了。

    他不会再对神黎撒娇示弱,对江华也很少了,甚至都不和她玩了。

    而且在那之后每每和她出门他总是沉默地走在她前面,以前总是需要她回头去牵他的手,但后来变成她一直在注视着他逐渐拔高的背影。

    神黎困惑于他那样的改变,有时想与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后来神晃回来,从外边带了两只雪白的兔子送给神黎和神乐。

    那是神黎第一次收到那样的礼物,所以她很开心地举着那只可爱的小生物道:「那它就叫神黎二号是家人」

    本来神黎是想把它让给神威的,但是那个孩子很冷漠地将小白兔扔还给她了,连带着说的话也是轻飘飘得过于冷漠了:「谁要和这样的东西当家人,你就自己和它当家人好了。」

    那时,神黎抱着那只小白兔看着他平静远去的背影,近乎失落。

    然后,有那么一瞬,她愣愣地想,神威也许已经不把她当姐姐或当家人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有一个难得没下雨的午后,江华突然问她:「神黎,你和神威吵架了吗」

    当时神乐正窝在她怀里睡觉,窗外是阴灰云层间细碎的天光,黯淡的光零零散散地跳跃在窗台上,她看见空气里的尘埃安静地飘浮着,还听见院子里的枝桠上有悦耳的鸟鸣。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但是江华的发问让她的心情没那么愉快,她闷闷地说:「没有。」

    「那为什么最近都没听你提起他」江华温柔地笑着揉她的头发,眼里是清澈温和的眸光:「以前神黎每次和我说的最多就是神威了。」

    大抵是江华说那话时打趣的表情太明显了,神黎被她说得脸一红:「哪、哪有谁谁、谁喜欢提那个臭小子了」

    「诶呀,果然是吵架了呢。」江华调侃地笑道。

    「才、才没有」她近乎恼羞成怒道,但差点把怀里的神乐给吵醒了,所以又悻悻住了嘴,江华笑了会后也不再逗她了,温柔地抚着神黎的脸,微笑道:「神黎,神威和神乐就拜托你了。」

    橘发蓝眼的女性亲了亲神黎的额头,将愣愣的她和神乐一起拥进温暖的怀里,轻声笑道:「因为神黎你很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好他们的,因为你可是姐姐啊。」

    你可是姐姐啊

    那句话让神黎一瞬间醍醐灌顶,就像击穿迷雾的惊雷一样让她对神威一个多月的迷茫与气愤全都消弥了。

    是啊

    她在江华的怀里攥紧了她的衣角,耳边一个下午都是江华的声音。

    她可是姐姐啊

    这点无庸质疑。

    所以

    “你承不承认我是家人都无所谓。”

    神黎站起来后又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她目光清明地看着神威:“我不需要你的承认。”

    她微眯着眼笑了笑:“因为笨蛋的话没有任何代表性。”

    闻言,他似是毫不意外地轻笑了一下,那从喉咙处发出的轻哼像午后干净明快的风:“你还是这么讨厌啊。”

    很好,肋骨什么的都还没断。

    与此同时,神黎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作了粗略的判断。

    脸上的割伤和额头上破口的地方已经止住血开始愈合了,但是对面那家伙的腹部还在流着淋淋的血液。

    都说打女人不打脸,打男人不打肾,但是他先打她脸,那就别怪她给他来一伞了。

    神黎调整着呼吸挥了挥伞,义勇也站起来握了握手中的刀,锋利的刀尖对着神威。

    那是蓄势待发的战斗姿态。

    神黎见他的伤口很深,那肩膀的血潺潺地流,几乎将他那半边黄绿交织的羽织染成与暗红的那边相同的颜色了。

    她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义勇先生,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说。

    但是他微敛着细眉,比平时微微上挑的眼角看上去冷漠又凌厉,下一秒便将手中的刀以一个居合姿势对准了前方的人。

    他冷冷的眸中依旧很平静,但里边似乎燃着安静的怒火:“但是羽织破了个洞,我很生气。”

    面对义勇的敌视,神威先是摸了把腹部,然后摸到了一手血。

    他眨了眨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对身上的伤没有一丝烦恼或痛苦。

    而且他的战斗兴致好像因为方才被义勇打断而消减了不少。

    他的杀意就像雨后的雾气般散去了。

    少年缠着绷带的手将伞身转了两圈后撑了起来,纤瘦的身形以随意轻快的姿态站在那,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至少朝神黎眉眼弯弯地笑了:“嗯,招呼打过了,我也差不多在这里玩腻了,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神黎和义勇一时间都愣住了。

    就、就这样吗

    她本来刚想狠狠揍他的。

    阿伏兔很习惯他的阴晴不定,他从不远处撑着伞走过来,很是无奈的语气:“终于打够了愿意消停了吗”

    语毕,他又朝神黎招了招手:“快点过来,该走了。”

    但是他刚说完,神黎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回应就被义勇突然抓住了肩膀。

    神黎一愣,侧头看去时,义勇的表情一如往常,但染上了些许冷冽的味道,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神威,嘴上却是对神黎说:“你就是要和这种人离开吗”

    “义勇先生”神黎困惑地看着他。

    “如果是为了他这种人”

    他薄抿的唇轻启,侧脸的面庞曲线在冬夜里显得冷硬极了。

    那是不久前他与她道别时截然不同的神色电车灯光为背景的迷蒙夜色里,黑发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安静地凝视她。

    「如果是恢复记忆要回去了,那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安心幸福些吧」

    当时他轻瞌着眼睫,眉宇间被细碎的额发摩挲着,掩去了几分看不真切的情绪,恍神间看去时,有一丝她似曾相识的落寞。

    但是他的嘴角边却是几乎被灯光虚化了的细微的笑意,那是被驶过的电车掀起的风带到了她耳边的话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先在这里说再见吧。」

    “如果是为了他这种人”

    但是此时,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扯到了背后,眸中的光却冷得像那冰凉的月色:“那我不想让你走。”

    “嗯”闻言,绯橘发少年一愣,头上的呆毛晃了晃。

    他安静了半秒,随即眨了眨那双明净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笑道:“原来如此,你也和那个男人一样是吗”

    他的语气和笑容都十分干净明快,但阿伏兔一听,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先一步道:“团长,差不多就行了,不是说要走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但是少年人一把推开阿伏兔走上前去,他湛蓝的瞳孔似无云时的天空,但是此时在黯淡的昏黄街灯中却犹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冷靛雾气:“等我解决完他再走。”

    他微眯了眼,将撑开的油纸伞又合上了,当伞尖对准义勇时,那张隽秀到赏心悦目的脸上是轻快到有些纯良无辜的微笑:“因为我可不会让另一朵花也枯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黎:“看样子又可以揍弟弟了。”b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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