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黎从那间小阁间出来的时候, 已经快傍晚了。
冬天的天色本就暗得快, 这会即将落山的太阳化作淡淡的云霞爬上了那远处的山际, 冬日的余温仿佛被圈存在了那或墨青或灰白的山野间,慢慢地从那里渲染开来。
束着马尾的孩子在这淡得没有温度的夕阳中出现, 脸上是焦虑的神色, 但是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定格, 随即缓缓地淡了下去。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他踩着廊上的木板蹙着眉不满地看着她, 好在看上去并不生气, 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神黎笑着说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明显更不满意了, 他说:“乱跑的话我会找不到你的”
语毕,他上来牵住她的手往前走,一边笑着说:“我准备了你的晚饭,一起去吃吧。”
神黎当即精神一振, 问:“量多吗”
他一顿,想了一下,才说:“放心, 应该够你吃。”
这个可疑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可是神黎与岩胜的这顿饭并没有吃成, 因为中途有仆人拦住了他们,告诉他们说岩胜的母亲请神黎过去一起用餐。
这倒是令人意外。
但神黎也没多想, 见岩胜突然停下脚步来就反过来牵住他往前走,但是他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你去吧。”他靠在格栅门上对她淡淡道。
“不一起吗”神黎困惑地瞅着他问。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院子外那缱绻的霞光, 片刻后见神黎依旧在看他, 他就推着她跑前走:“你快去不要让我母亲久等了。”
然后自己踩着急促的脚步反方向离开了。
神黎瞅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转身跟上那仆人。
虽然她有些好奇岩胜的反常,但是并没有想追问的兴致。
等到神黎真正见到那位想见她的家母时,她足足绕了整座宅邸一大圈。
岩胜的母亲不出意外是位很典型的大和抚子,神黎初一见她时,她着繁复的十二单,已然端坐在了和室中间。
神黎看到方才那个安静的孩子也在,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跪坐在那软软的团蒲之上,面前是摆着食物的小案桌。
和室里此时已经点了烛火,半人高的烛台一一陈列在房间两侧的角落里,幽明幽明的光照亮那个孩子半边的脸,他好像在发呆,任由烛火的光在眼里摇曳,但是真正的目光却不知落在对面的哪个角落。
神黎刚到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反倒是那位夫人率先看到她后便朝她温婉地笑了起来。
那是位十分美丽的夫人,其端庄温和的气质让人第一眼就能心生好感,但是神黎甫一见她时就觉得她的气色并不是很好。
虽然眉眼弯弯地笑着,但是她苍白的面容上难掩几分虚弱与憔悴的病态,这让她显得更脆弱了,神黎很熟悉那种感觉。
神黎敛了敛眼睫,心下知晓,但是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夫人身边有位年老的侍女,此时正紧跟着她身边服侍她。
神黎并不清楚这个时代打招呼的礼节是怎么样的,所以她按自己的方式来时可能让人觉得随意了点,于是她们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这也让那个孩子也偏过头来看向了她。
但是继国夫人见了后只是一愣,随即掩唇笑了起来,并没有多么在意便让神黎在那个孩子对面入座了。
神黎看着那个孩子的目光追随着她落座,于是朝他挥手笑了笑。
继国夫人见此笑道:“这是妾身的孩子,名叫缘一。”
果然是岩胜的兄弟啊。
神黎笑道:“是个好名字。”
闻言,继国夫人似乎很高兴,她又道:“谢谢你送岩胜那孩子回来。”
这一听神黎就知道这顿饭是继国夫人为了感谢她而招待的晚餐了。
神黎见她的表情是作为一个母亲纯粹的感激与对一个孩子的关怀,便很坦率地接受了她的感谢,然后又听她问了一些有关于岩胜的事。
她问神黎是在什么情况下遇上岩胜的,当时危不危险,那个孩子有没有受伤,还问他们这两天过得怎么样,那个孩子有没有冻着饿着。
神黎见她越说越急切,心生柔软,便一一仔细耐心地答了下来,而继国夫人听后也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来。
神黎笑道:“岩胜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继国夫人颇为骄傲地笑了,她又再次真诚地感激了神黎一番后他们才开了饭。
这可饿坏神黎了。
毕竟有食物在眼前,却还要说上那么长一阵子,搁她身上真的有些受不了啊。
但是神黎却见那个叫缘一的小家伙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从头到尾,他就保持着那副无喜无厌的表情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哪怕是听到什么,也没有一丝神情上的变化。
莫名有点死寂沉沉的,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
神黎想。
而在正式开饭前,神黎还问了句:“岩胜呢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闻言,继国夫人和侍女都怔了一下,继国夫人随即淡淡地笑了。
“也是,是妾身疏忽了。”继国夫人笑道:“但是呢,我们家的情况有一点特殊,这会那孩子应该也已经吃饱了,所以就不招他过来了。”
怎么特殊法神黎不好问,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吃起了饭来。
期间,他们几人没再说话,彼此间只有碗筷碰到时的轻微声响。
烛台上的火烛安静地燃,神黎很快就将饭菜给吃完了,她的进食速度让继国夫人和侍女都愣住了。
片刻后,继国夫人试探地问了句:“还需要添饭吗”
神黎也毫不客气,眼睛亮晶晶地望过去:“谢谢您请再来一碗”
说是再来一碗,可是侍女却起身去了厨房,神黎这才知道她们只备了一份,看样子是小瞧她的食量了。
在等侍女回来的时候,神黎无聊时就只能去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孩子了。
他正低头端着碗细吞慢咽的,即便是吃饭这样幸福的事,他的表情也是呆呆傻傻的。
神黎托着下巴看他吃了这么久才吃那么点,不免都有些着急起来。
似乎注意到神黎的目光,他抬头直直看了过来,但是神黎微蹙的眉头须臾间让他有些困惑了。
小小的孩子歪了歪头,那花札耳饰躺在柔软的发间,沉默地注视着她。
看着看着他竟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下了,就端着碗坐在那,像一座安静的木雕。
唯有他那额上的斑纹在温暖的烛光中莫名红艳生动了起来。
神黎被他给逗笑了,微微翘起嘴角看他。
他也那样看她,直到继国夫人注意到他的反常投去了目光,那个孩子才又慢慢动了起来。
继国夫人顺着自家孩子方才注视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神黎托着下巴懒懒微笑的脸。
继国夫人一看来神黎也是一愣,连忙端坐好来,但是她好像并不多在意神黎的举动,还微笑着说等下吃完后会安排让她去洗澡休息,她甚至还让神黎多留几日。
继国夫人的温柔与热情让神黎十分感动,她觉得自己来这个时代后总算是遇到好人了。
很快侍女送来了饭菜,神黎很开心地吃了起来,可惜的是没吃多饱就是了。
吃完撤去碗筷后,继国夫人又邀她聊了会天。
温暖的和室里,长发垂足的美丽女性拥着自己的孩子与神黎闲聊。
起初是谈岩胜,但是后面,她问起了神黎的事。
都是一些很寻常的小事,比方说她家住哪,怎么一个人出来之类的。
神黎便随便扯,说自己因为战乱与家人走失了,现在正在流浪中。
继国夫人听后有些怜惜地看着她,不多时竟和岩胜之前一样,也说如果暂时没地方去的话,就先留下来吧。
这对母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神黎感激地想。
但是她并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她这么微笑着说时,继国夫人便温柔地牵过她的手笑道:“至少留到春天再走吧,现在冷,而且战乱不断,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神黎一愣,觉得有理。
这两天她确实累着了,前几天身体不适时晕了过去,要是又这样睡在野外也挺让她头疼的。
可是她觉得自己又并没有什么资格留下来。
岩胜的救命恩人
这好像不是足以久留的理由。
但是继国夫人正微笑着牵她的手。
苍白到青筋血管都能清晰看见的手,但是柔软,温热。
神黎不禁也牵紧了些,指尖轻轻搭在她腕上感受她跳动的脉搏。
而手的主人眉眼弯弯,温柔地注视着她:“留多些时日吧,我很喜欢神黎你呢,就当陪陪我好吗”
她含笑的眉眼,脆弱,但柔美,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神黎一时间有些恍惚。
见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继国夫人也不催,她微笑地拥着缘一,小小的孩子乖巧地窝在她的左腰侧,用纤细的双手似撒娇又似依赖地圈住了母亲的腰肢。
而继国夫人轻抚着他的发,又抚过了他的花札耳饰。
神黎瞅着,突然脑内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对耳饰了。
这不就是炭治郎戴的耳饰吗
神黎恍然大悟。
之前她随口一问起的时候炭治郎还说过这是祖传下来的呢。
敢情这是炭治郎的祖先吗
她瞅着眼前这个孩子那红褐色的发以及那像疤一样的暗色斑纹。
嗯有那么一点点像。
这么一想,神黎看缘一的眼神一下子就亲切了起来。
她不禁微笑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脸。
这让继国夫人一愣,但是她并没有阻止也没有不悦,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微笑。
神黎起初只是轻轻地碰了碰缘一的脸,后边就揉上了他软软的头发。
神黎正式与他打起了招呼,她在火光中笑道:“你好,缘一,我是神黎。”
而那个孩子也安静乖巧地任她揉,还微微眯起了眼,像一只翻起了肚皮的小动物。
但是他并没有回应神黎。
反倒是继国夫人回答神黎说:“抱歉呢,这个孩子不会说话。”
神黎一愣,抚着那孩子的指尖一顿。
当她看向继国夫人时,就见这位母亲在温热的火光中微微垂首,牵着温柔的笑,敛着轻颤的眼睫,温软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神黎捕捉到她的眼里有温柔的笑意,也有悲伤的怜惜。
明明很伤心了,却还要微笑地向她道歉。
真是温柔的人啊。
神黎将手收回后,继国夫人又与她聊了会。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继国夫人就招人过来安排她去洗澡休息,而她自己则与缘一互拥着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神黎洗完澡后换上了继国夫人给她的干净的和服。
她暂住的房间依旧是下午说的那间,神黎很满意,因为她发现那片区域很安静,这里很少人会经过。
继国家很显然有着大户人家独特的氛围,虽然不是很强烈,也有点说不上来。这与她当初初到那木材商的家里工作有点像。
她的房间离继国夫人的房间近些,而这片区域不知为何,明显比外边更为幽静冷清些。
这会刚洗完的长发还没干,神黎回房的路上也没什么人,所以当她碰上岩胜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
但那个孩子明显是来找她的,他踩着冬夜黯淡的光,拉她去一处更冷清的院落廊下坐,然后严肃地问她:“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吗”
神黎思考了一会说:“也是让我暂时留下来休息几天。”
那孩子赶忙追问道:“还有吗”
神黎一愣,转头去瞅他,就见他微屏着呼吸,眸光闪烁,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神黎就如实笑道:“她问我你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受没受伤你母亲就是因为感谢我所以才让我留下来的。”
闻言,他眸中的光定格了一瞬,随即像那天上粼粼的星光一样闪烁起来。
他微勾着嘴角,双脚在廊下悬空地晃了晃,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神黎便也打趣地笑了:“嘛,她很关心你哦,具体情况你自己去和她说吧,已经回家了,这下可以无所顾忌撒娇了。”
但是她刚说完,空气却突然沉寂冷凉下来。
身边的孩子安静了下来,神黎看过去的时候,他平抿着嘴角,神色淡淡地说:“我没怎么和我的母亲接触。”
“为什么”她奇怪地问。
但是他安静了下来,那眸光淡下去的眼睛注视着院子里的白雪,寂寂的,始终没有言语。
神黎觉得这一家怎么都怪怪的,同时她也察觉到这个话题让他不开心了,就转了个对象说:“对了,你都没和我说过你有弟弟诶,那个叫缘一的孩子和你长得真像。”
不知为何,神黎觉得他更不开心了。
他甚至不太想谈的样子。
神黎一愣,瞥了他一眼:“怎么了讨厌他”
岩胜也是一愣,道:“不”
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这个说法让神黎很是困惑。
与此同时,这么说着的他好像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晃动着脚,神情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
他的目光茫然而落寞地落在了廊下自己那被拉长了的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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