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去看祭典, 那就得加上岩胜了。
神黎觉得这次的祭典要是岩胜不去就少了一半的意义。
但听说他自小就被家主下了严令说不能接触缘一,也鲜少接触自己的母亲。
所以神黎决定由她来传达一下继国夫人的意思。
可是神黎发现最近岩胜很明显在躲着她, 不, 应该说是躲着与缘一和夫人靠得近的她。
神黎心想有必要吗, 就开始逮那个孩子。
但那个孩子比神黎想象中还会躲,神黎在走廊里叫住他的时候,他撒腿就跑。
自家他肯定熟, 所以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神黎又不能翻别人家就只能作罢。
于是神黎又在厨房蹲点,心想人饿了总会来厨房吧, 当然, 她绝对没有一边馋厨房的米饭一边撒娇求厨娘投食。
结果直到几天后,她都与厨娘结下深厚的友谊了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厨娘看着好笑,提醒她说岩胜的食物都是仆人送过去的根本不需要他自己来。
神黎这才恍然大悟,便在这一天端着食物去找他。
但是那个孩子看到她竟然连饭都不吃就跑, 神黎一噎,一气之下把他的食物都吃了,然后自己提着伞,不耐烦地去他练剑的院子里逮他。
她一脸阴郁地出现时, 那个孩子正穿着白衣黑袴的道服与年轻的剑士对打。
也许是她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又或许是中午没吃饭没了力气, 总之神黎看见他没招架住对面袭来的一击, 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神黎看得眼角一跳, 懒懒地倚着柱子拄着伞,却在他站起来再次摆好姿势时忍不住在旁出声提醒了两句。
那位年轻的武士一听诧异了一瞬,接下来,岩胜的攻击果然好上了一些。
于是神黎又在旁边说了两句,但是这让那名武士不满了起来。
他停下来说他在教导岩胜,而神黎一个女人在旁指指点点十分不尊重他,神黎一听,一愣,觉得自己这样确实不太尊重他。
于是她道了一声歉。
武士听后也不习难她,只是让她赶紧离开别打扰他们训练。
但是神黎没走,她反过来懒懒地说:“有一说一,您觉得我刚才不尊重你我已经道了歉了,现在开始我以老师的身份教导我的弟子,您没理由赶我走。”
那武士立马就懵了,他说:“我是奉继国家主之命教导岩”
“抱歉啊,我也是他的老师。”神黎指了指岩胜说:“你家大少爷可是亲口承认过的。”
武士一脸懵地去看岩胜,而岩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神黎又先对那位武士笑道:“嘛,不要纠结太多,你和他打,而我指出他在这之中的缺点以及怎样更好尽快打败你的技巧,我认为这也是教导。反正同样是为了让他变强,只要目的达到就好了,所以也不用赶我走。”
但是这番话让那位武士很恼怒,他好像依旧认为神黎不尊重他且在嘲笑他,便反过来说神黎一个女人太自大了,作势挥着刀让她赶紧走。
神黎一听就乐了,但是她就是不走,走了不就抓不到这小子了吗
那武士被她气得没办法,但好在绅士风度还行,没拿她怎样,只是教了会后就气鼓鼓地走了。
见此,神黎光着脚走下廊板踏入院中,对那个孩子笑道:“打一场教你几招”
岩胜有些迟疑,但神黎笑道:“你难道不想打败刚才那人吗”
他一听,飞快点了点头。
神黎把自己以伞柄为刀柄的刀从伞骨中抽出来,扔给了对面的岩胜,并在他踉跄地接过后说:“给你三秒摆好姿势来。”
面对神黎,他咽了咽喉咙,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神黎见他紧张得瞳孔都有些收缩了。
而神黎姿态随意地拿着伞,但是下一秒,她就对那个摆好姿势的孩子笑眯眯道:“抱着杀死我或是被杀的觉悟攻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哦。”
伴随着神黎这句话,无形的杀气瞬间迸发出来,岩胜被惊得缩孔一缩,执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神黎的杀气依旧未收。
许是被这杀气激得觉得真的会被杀,岩胜稳住了颤抖的腿,最终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小兽那般扯着喉咙挥着刀猛攻了过来。
神黎为他能克服恐惧攻过来而赞赏地笑出声来,但是手中的伞也没有留情,在他的刀砍到她前微微弯身就往他小腿上一打,这个孩子瞬间整个人连着刀都倾斜了。
“稳住下盘,看准我上边的空隙,拿刀刺来”但是神黎又凛着眸子朝他喊道。
神黎刻意给了他时间稳住重心,岩胜的眼睛在她出声的那一刻就开始高度地集中在她上半身,似乎在寻找她说的空隙。
下一瞬,他呼吸一屏,那刀尖一顿,穿过神黎的臂弯,朝她的眼睛刺来。
神黎笑了一下,偏头避开,那刀尖刺入她飘扬的黑发里:“不够,力道和速度都给我再提高点,还有”
她一掌打在了他的腹部上,岩胜闷哼一声,其身影瞬间滚了出去:“不够果断。”
而刀在这一瞬脱离了他的手,借由冲力飞了出去,砍断了松树的枝。
这一滚直接让他在院里的沙石上滚了好几圈,那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一下子把他干净的小脸磕出点小伤了。
神黎已经很控制力道了,所以没什么愧疚感。
她走过去把刀拾起来,见岩胜很有骨气地爬起来,也没有喊痛什么的,心下赞赏,便将刀重新抛过去,说:“刚才刺我眼睛的时候,你的刀停顿迟疑了,这可不行,利落一点。”
“可是”他撑了撑脸上的灰道。
“没有可是。”神黎面色淡淡地说:“不管什么样的战斗,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你要留情也可以,觉得害怕也没事,但是不该犹豫。”
“特别是比自己强的人。”她说。
岩胜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神黎便咧开嘴,撩了一下自己的鬓发,轻挑且张扬地笑了:“嘛,别想了,我就是很强的那个,你要是不这样的话别说我了,刚才那人都打不败。至于我嘛,你也别怕伤了我,毕竟你想伤我还差个几百年呢。”
闻言,岩胜不服地瞪了她一眼说:“你还真的是个自大的女人。”
“当大少爷您的老师这点自大的资本还是要有的。”神黎顺着他的话哄他。
他的神色果不其然好了点,但是又严肃地说:“你是我的老师什么的这种话,别再说了。”
神黎一瞬间用看渣男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你也太翻脸不认人了吧,学了我的招就想跑”
说是这样说,但是神黎也只是打趣而已。
毕竟老师学生什么的角色y,本来就是之前为了逗弄他开的玩笑而已。
如果他不喜欢的话,神黎也不在意。
就像神威之前教炭治郎那样玩玩教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岩胜听她的语气却以为她是生气了,他有些慌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是你别在别人、别在外面也不是,就是说,别给别人听见了”
他说得很急很混乱,神黎压根不知道他真正想表达什么。
但是她不关心,随口“哦”了声后就又对他道:“快点,继续了。”
“”
神黎教导的时候喜欢一边打一边说,她认为这是让他在切身体会疼痛、实践技巧的同时可以意识并克服缺点从而更快变强的好方法。
所以不多时,傍晚时分,身上多多少少受了轻伤的岩胜灰头土脸地坐在走廊上,累得脸色苍白,一脸生无可恋。
神黎拿水过来递给他,和他说晚上给他擦药呗。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软软地抬手接过了那水,神黎便笑道:“不躲我了”
他饮水的动作一顿,片刻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起水来,一边闷声道:“没有躲你。”
“有。”但神黎笃定地说:“你就是在躲我”
语毕,她捧心,佯装出非常伤心的样子:“明明之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还说要报答我,所以怎么也要对我负责一下吧,现在这样不理不踩的我很伤心唉。”
闻言,他一愣,侧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不理你。”
神黎笑了出来,他就又说:“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
神黎想了一下,没想出来,她本来想着是拿点钱就走人的,但现在这个并不是她最想要的。
不等她说出个答案来,神黎就听到岩胜的肚子响起一阵饥饿的“咕咕”声。
那个孩子瞬间尴尬地捂住了腹部,神黎对此打趣地眯了眯眼:“饿了谁让某人中午为了躲我不吃饭的”
“才、才没有”他涨红了脸,颇有些恼羞成怒道:“都说了没躲你了”
这家伙就是个自尊心高得要命又嘴硬的主。
神黎也就不逗弄他了,说:“一起去吃饭吧。”
“嗯”他困惑地望过来。
神黎笑道:“和你母亲弟弟一”
但是她还没说完,对方就垂着眼,神色淡淡地打断她:“不用了。”
神黎一愣,瞅着他脸上的表情问:“不想去吗”
闻言,他的眼睫在冬日傍晚的清风中颤了颤,但是整个人却沉默了下来。
那低垂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似乎将什么深沉的东西都浸在眼底了。
神黎看着他这副安静的样子,若不是之前在外和他相处了两日,她都想象不出之前那个会肆意哭笑的孩子和眼前这个是同一个。
她又问:“真的不想去吗”
这次她刻意放轻了声音:
“夫人和缘一都在”
“都说不用了”但是那个孩子倏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侧过头来恼怒地看着她:“一直问问问,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懂什么”
神黎被他吼得定格了一瞬。
再次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句话,她不免有些恍神。
眼帘中的孩子在傍晚的霞光中瞪圆了眼看她,那红褐色的眼底因生气而有闪烁的火光在燃。
他眼中的火,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那紧抿的嘴角、紧蹙的眉头他们的面容一一加叠,看上去都冷硬极了。
但是细细一看,却都有一股破罐子摔的逞强与倔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的是如此伤人的话,但感觉他们也很难过。
而这是过去的她,未能察觉的脆弱。
因此,这次神黎不再生气,反倒轻轻笑了。
她并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但是她温软地笑,试图安抚这个可能正在难过的孩子:“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
然而,这么说的神黎却直直地望进了岩胜怒火中烧的眸子里,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像在寻找窥探一个怯弱躲藏的孩子。
事实上也是如此。
神黎想起这个孩子这些天来总在视野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明明一直都在看着的吧
神黎想。
不管是她扶着那位夫人路过他时,他那鞠着躬却会偷偷抬起的眼角,还是夫人牵着缘一出现在众人避开的视线中时他那隐藏在人群中追寻的目光
亦或是她带着夫人和缘一去踩山间的雪前,他站在那光线阴晦的廊边注视着的沉默的影子
这个孩子啊,明明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的家人吧
神黎试图从他的眼中得到这个答案。
她湛蓝的瞳孔倒映在他的眼底,像柔软的流水一样将那团愤怒的火焰温柔地包裹起来浇灭了。
最后反倒是他在神黎的注视中呼吸一窒,既而像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烫到般匆匆避开了她的眼睛。
于是,他的眸子又沉寂了下来,:“不,是我太激动了”
神黎一愣,他又说:“母亲好像很喜欢你,这挺好的”
他眉头微舒,方才凌厉冷硬的眼睑和嘴角此时都有些无力地耷拉着:“但是她却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我”
小小的孩子坐在廊上,神色寂寂地盯着池塘里那相翕而游的鱼:“她关心的只有缘一因为缘一很可怜我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
傍晚的夕阳开始从顶上的瓦粱处慢慢收回,那温浅的光被即将谢幕的日落拖下屋檐廊板,淌过他们的发丝衣角,像细沙,又像流水,从那孩子的掌心中跑走了:“最近,一看到你,一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我就觉得心里很奇怪。”
渐渐淡去的日光也冲淡了他们两两交叠的影子,这其中,唯一没变的是他仍在寂寂诉说的轻语:“我也想过去,但是我不能过去”
他神色淡淡道:“我父亲向来不让我过去。”
神黎惊讶,实在没想到家主的严令会对这个孩子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但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或许知晓岩胜所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也说不定。
看着自己在意注视着的重要之人与突然出现的外人欢笑,与他人有了新的联系,与其产生了自己可能都无法拥有的情感,还得到了连自己都无法给予的幸福
而自己却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但又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她曾经,站在自己的世界边缘注视着江华与神晃神威他们时,那心中空寥寥的风与无名的火,可能就是如此吧。
那或许是名为羡慕或忌妒的情感吧。
这么想着,神黎突然就有些理解岩胜了。
但她想一时改变是不可能的,便轻轻抱住了他说:“抱歉,忽视了你的难处和感受,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们家呢”
本来她也是不想这么多管闲事的。
“但是”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叹息。
但是,那位夫人她已经
“但是我觉得不管怎样”神黎笑着说 :“只要能与家人在一起,那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珍贵的事。”
语毕,她的眼底渐渐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来。
那其中,有江华的,有神晃的,有神威的,也有神乐的,甚至还有那只小白兔的。
“不管是快乐的事”
她微笑着回忆那些遥远岁月里江华温柔懒散的笑,以及离开故土后在那寸不大不小的雨中记忆里与他们一家子曾经存在过的欢笑与打闹。
“还是悲伤的事”
眼前画面一转神晃一次又一次离去的背影,神威因打架而不断受伤流血的伤口,神乐那张不知所措哭恸的小脸,以及橘发的女性在温热的阳光中微笑着永远阖上的蓝眸
“只要能在一起,总归是珍贵的记忆。”她笑着说。
兴许是累了,这次岩胜一点挣扎都没有,整个人软软地窝在她怀里听她絮叨。
神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还是轻抚着他的发说:“不要害怕会被推开,你看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家人,但是尚能够拥抱,你和他们血脉相连,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微笑着说:“只要还在乎,只要你和他们都尚能伸手。”
说这话的她,眼底是那阴郁的灰败雨天中,一只缠着绷带向她伸来的小手:
「和我一起走吧,神黎。」
语毕,神黎也不再多说了,又问了岩胜一句:“夫人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哦,你真的不想去吗”
闻言,怀中的孩子沉默了一会,慢慢腾起了身子。
但是片刻后,他神色淡淡地站起身来,还是哒哒哒地跑了。
这次神黎没有阻止他,就这么看着他跑远子。
府邸的和室恰巧一一亮起了烛光,在这暮色与火光交织分割的边界,神黎坐在廊上撑起了油纸伞。
她微笑着伸手,朝前方那轻风穿过的空气虚虚一握。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中的风停了,火也熄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神黎再次遇见了岩胜。
这次是他主动出现在视野中的,虽然他们的距离隔着一段温而亮的阳光,但是神黎停下了脚步,站在那等他。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眸中似有绚丽的火中在碰撞。
片刻后,他跑上来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他说:“有备我的饭吗”
“你猜”神黎便也微笑着抬手,揽着他往前走。
于是,他躲在了神黎扬起的宽大衣袖前,好像想要将自己从那片院落的阳光中藏匿起来一样。
而神黎,愿意为他创造这片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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