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闻言,缘一安静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很听话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满屋子的悲恸似乎染不上他分毫,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但是片刻后,神黎却突然跟了上去,在无人的走廊上轻轻拉住了他。
他似是困惑地抬头来看她,神黎想说她去告知吧,毕竟让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去告知另一个孩子,可能是一件残忍又痛苦的事。
可是她还没说出来,那孩子却像是提前知道了她想说什么一样,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秒,他用寡淡的表情问神黎:“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点了点头。
缘一便笑了,浅浅的,像那初雪时分阳光微霁的温度:“那我们等下就走吧。”
神黎一愣:“今晚就要离开吗”
葬礼什么的不参加完再走吗
神黎想问。
但是缘一不再回答,他只是轻轻挣开了神黎的手,然后没有一丝迟疑地走向了那黑暗的走廊尽头。
神黎站在原地,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的屋子传来的声音。
家里的主母逝世了,一时间有些兵荒马乱,这时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神黎没地方去,就自己跑去了缘一的房间里呆着。
虽然几个月没回来,但是这间三片榻榻米大的房间依旧没什么变化,
月光从窗外边洒进来,神黎走到窗边坐下,看着院里的松树在夜风里直挺挺地立着,那叶子似乎新绿了许多,在石子上拉长了摇曳的影子。
神黎一直挺喜欢缘一这里的,因为这里很安静,而且可以透过这扇小格子窗看到院外的风景。
她也知道从这里出去,沿着走廊直走走到尽头再右拐,就是继国夫人的房间了。
但是她没有过去,就呆在这里,她看到角落里的矮桌上边放着岩胜折给缘一的纸鹤,还有一袋已经不能再吃的金平糖。
神黎见上边还有本笔记,闲来无事拿了过来坐着翻开看,她以为里边会是缘一的字,还想过会不会是什么可爱的涂鸦,但那里边全然是空白一片,一如缘一这个人一样。
她觉得有些无趣了,随手继续草草翻了几页。
但是她还没翻完,小阁间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这个时间会来这里的也就只有他本人,神黎一看,果不其然。
缘一似乎也不惊讶神黎会在这里,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神黎翻开的纸册上,神黎便轻轻将它合上了放回桌上,他这才轻手轻脚地钻进来。
神黎没有问他关于岩胜任何的事,他也不说,进来后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神黎坐在窗边,叼着烟,她现在没烟草,就只能叼着或转着玩。
两人沉默间,她看着缘一拿一块帆布将一些东西放了进去,都是一些小物件,有几件衣服,有夫人祈的平安符,有那本空白的纸册,有岩胜送的笛子,还有祭典上的妖怪面具。
寥寥几样东西包起来,提着都觉得轻飘飘的,但这似乎就是继国缘一这个人至今为止的全部了。
他本来还想将那袋金平糖一起包进去的,但是神黎阻止了,她笑着说:“我以后还会买给你的。”
这样说后他才作罢,神黎本以为他会将那桌上的纸鹤也带走,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撕了一张纸,然后笨拙地开始折,折着折着,终于磕磕绊绊地折腾出一只小点的纸鹤出来了。
他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岩胜送的那只纸鹤旁边,倚着它。
做完这些事后缘一才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随后他望向神黎,将一大袋东西从橱柜子里抱出来给她。
“这是什么”神黎问,但是缘一没说,神黎接过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尽是一袋金银珠宝。
神黎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夫人赠给她今后照顾缘一的钱财了。
这个念头一出,神黎好像这才真正意识到继国夫人已经离去了。
她不禁抬眼去看缘一,他也正在看她。
神黎在月光中轻轻笑了笑,抚上了他的脸颊。
指尖传来缘一的温度,也是这一刻,神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从现在开始,就是她要一直珍惜保护的人了。
神黎和缘一打算趁夜离开,临走前,神黎终是去看了岩胜一眼。
神黎找到他时,那个孩子好像才刚从他母亲去世的和室回来,他着单薄干净的寝衣,散着发,看得出来是睡着睡着就被告知噩耗的。
一旁有仆人在安慰他,他微微低垂着头,沉默地看着院里的松树,但表情倒是挺平静的,十足地冷静坚强,像个小大人似的。
仆人见他不哭不闹,松了口气,多安慰了几句后就走了。
他淡漠地看着仆人走远,站在原地呆了会,很快,他准备进自己的房间了。
神黎赶在这时候出现在走廊尽头,如初次见面时那样,微笑着朝他打招呼:“哟,晚上好啊。”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见到她,那个孩子有些惊讶,他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
神黎就站在那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朝他安静地笑,他平静地看着,但看着看着,慢慢的,有一丝脆弱与哀恸染上了那孩子青涩的眉眼。
半响后,他终于朝她跑了过来,张开双手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腰:“神黎”
他在冷清的夜里,夹杂着些许颤音叫着她的名字,叫了好几声后,就埋在她怀中闷声说:“我母亲走了”
不多时,他俩并排坐在月光冷寂的廊下,神黎和他说缘一今晚就要走了,但他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对此没多大反应。
过了一会,他低垂着头,低声说:“听仆人说,母亲她,好像很早之前病情就很严重了。”
早春的夜里到底还是冷的,冬季的余寒侵袭着每个角落,眼前的孩子垂着赤足,被风一吹被瑟缩了一下,但他自己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神色晦暗地说着:“家里的人好像都知道这件事,好像就我到现在才知道”
神黎点了点头:“嗯,我也知道。”
闻言,他缓缓瞪大了眼:“你也知道”
神黎平静地对上他震惊的目光。
这件事让他腾地一下子爬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很快,愤怒爬上了他寂寂的脸:“你知道那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是吗”
明明是生气的神色,可是他的脸色却十分苍白,他像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小兽,开始有些抓狂地朝神黎大喊大叫,这与方才面对仆人时冷静的模样相比实在相差太远。
神黎知他是难过的,可能这会才暴发了出来,他就像一个将悲伤压抑了许多需要发泄的孩子一样,只不过发泄的对象是她而已。
果不其然,他说着说着,委屈与难过渐渐占据了他眼中的火苖,他的眼里盈满了淡淡的水光:“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明明我,我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而神黎平静地将这样的他轻轻拥住了:“我爱你。”
她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他的所有挣扎与声音就此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定格住了,神黎轻轻拍着他的背,说:“这是你母亲让我转告你的。”
神黎轻嗅着他发间的清香,而他彻底安静了,他像一只终于哭累了,筋疲力尽的倔强小兽般在她怀里软下身来。
须臾间,他伸出了双手,抱住了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突然轻声说:“神黎,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过多不久,是缘一可以留下来当继承人当武士,而我我得去寺庙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僧人你,你会选择和我一起走吗”
神黎为他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困惑,直说:“都说了是如果了,你回答我就好”
神黎看不见他这时候的表情,但能察觉出他的急躁。
神黎觉得这是个不可能成立的假设,因为过多一会,她就要和缘一离开这了,可能还是永远地离开。
于是,她不禁笑着开玩笑说:“哈哈哈,如果缘一以后是家主了,我就改让他包养我”
闻言,他猛地从她怀里挣扎出来,一脸怒气地朝她吼道:“滚”
语毕,他直接冲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这么激烈的反应神黎还真没料到,她站起来说:“唉你别生气啊,开玩笑而已。”
神黎正想拉开门多安抚他,眼角瞥见缘一正背着轻便的行囊站在院落里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了。
见此,神黎转身隔着门,对里头的岩胜笑道:“那我走了哦,真走了哦。”
“滚远点”房间里只传来他怒气冲冲的声音。
神黎无奈地笑了,蹲下身来,贴近那倒映在格栅门上的影子,对那个靠坐在门端那头的孩子说:“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学生。”
语毕,她转身,打算跳下檐廊,但是身后那扇格栅门又轻轻打开了。
那个站在门扉边的孩子被晚风吹乱了披散的发,他伸出手来,轻轻拉住了她的袖摆。
神黎低头望去时,他也低着头,神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瞅见微颤的眼睫和微抿的嘴角:“不要”
这时,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突然抬起头来,说:“不要丢”
但是他微微张开嘴的言语却在抬眼看到不远处的缘一时,瞬间消弥了。
他微微瞪大眼,似乎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神黎没能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困惑地问他想说什么,他一惊,竟呆呆地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神黎便跳下檐廊,牵起缘一的手,微笑地朝他挥手表示作别,而他自始自终,只是神色寂寂地看着。
看着看着,月光都爬满了屋子了,而整片院子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这才低声喃语说:“不要丢下我”
神黎和缘一离开继国家没多久,天就微微亮了起来。
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缘一看起来不是很困。
正是黎明时分,天没那么黑了,那光亮先是从远外低矮的山际一点一点透出来,点亮了边缘,恍惚间,看上去竟像布满了闪闪烁烁的星星。
缘一呆呆地望着,过了一会后,他轻轻松开牵她的手,沿着眼前笔直的田垄小道开始奔跑。
跑着跑着,就停下来望神黎一眼,确认她还在后,就继续跑。
神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起来,但是她也没阻止,因为神黎从没见过他这般活泼的样子。
那小小的孩子迎着黎明的曙光,其穿着红色衣服奔跑的身影就像一团燃烧的火,好像要义无反顾地去拥抱最热烈且更为明媚的太阳与未来一样。
犹如这个早春里最为蓬勃的生命。
神黎不禁也迎着黎明的光跑了起来。
她笑着追上他,与他一起在渐亮的无垠蓝天下奔跑,仿佛要将那身后余留的黑夜与悲伤都甩掉似的。
很快,天彻底明亮了起来,蓝天上飘浮着白云的丝絮。
跑得累了,那孩子就主动来牵着神黎走。
神黎带他走上抄近路的山间,这个时候,早春的树林里皆是氤氲的水汽晨露,早些天的绵绵细雨使因寒冬而肃穆冷硬的墨石青山多了妩媚与柔软。
结着薄冰的泉眼早已化成深幽的绿水从石缝花叶间淌下,温热的阳光从上边的叶隙间斑斑驳驳地送进手里,脚下的石阶似乎更显得轻盈了。
神黎撑着伞在一条绿叶繁簇的小道上走着时,缘一就爬上了小道旁高些的木桩上走,他虽神情淡淡的,但就着木桩一跳一跳的模样活像小兔子似的,神黎怕他摔了,就伸手小心地牵着他。
新叶纷落,在这之中,神黎与他聊天打发时间,心血来潮时就说以后想教他剑术,但他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喜欢打人的感觉。
神黎一愣,轻轻笑了起来:“是吗”
然后,她迟疑了会,终于问了他为什么以前不说话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神黎好奇了许久,但之前一直没怎么问,现在机会合适,神黎也就一并问了。
好在这次那个孩子没再选择沉默,而是看着飘落的叶子,道:“因为不想说。”
神黎便继续好奇地问:“那为什么现在说了”
闻言,他停下了脚步,神黎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缘一踩在木桩上,暗红的瞳孔抬起去望那参天的绿叶上边落下的光,似是觉得刺眼,他抬手挡在眼前,但是又忍不住张开五指去瞅。
那日光像碎碎屑屑的金箔一样,悉数从他的指缝落进了眼里,他眯了眯瞳孔,便低下头来看向了神黎,须臾间,那孩子借着高度,踮起脚尖朝神黎伸出手来。
泉水叮咚,鸟雀扬鸣,风吹过两人的衣角,也吹落了神黎伞面上的几片落花。
缘一温热的双手轻轻捧着神黎的脸,慢慢凑过来,将他们之间的阳光与风尽数驱散,也将彼此的呼吸缩近了,他轻轻碰上了她的额头,温声说:“因为想和你说话。”
极近的距离下,神黎看不清他是否在笑,只知道朦朦朦胧胧间,他那倒映着她面容的眼底,盛满了春天所有的阳光。
神黎感到有些恍惚,这一瞬,她知道这个孩子,即将携着花与风,踏进她往后的生命里了。
他会成为她要保护的人,被她教导,被她拥抱,被她看着长大。
思及此,神黎轻笑着将他拥进了怀里。
当夜,神黎做了一个梦,梦中已经是她自己那个热闹的世界了,她的生活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神威一如既往地与她打闹,远在地球的神乐时不时寄来与朋友的合影,她也每个月都会按时与远在宇宙角落的父亲通信。
只是她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一个绑着暗红色麻花辫的人。
那人很安静,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或是牵着她的手,与她走过了十方春夏秋冬。
他喜欢站在星空下,撑着油纸伞,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中,随日月星移一点一点地长成了纤细的少年。
但是梦境后边,他侧过身来朝她或微笑或言语的影子,却如春天里纷乱的樱花,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
神黎忍不住想拨开花去触碰他,但是,当她张开双手去拥抱他时,怀里却空无一人。
神黎从睡梦中醒来时,缘一也并不在她怀里,她在睡前躺下的繁美樱林空地上坐起身来,揉着眼睛寻那小小的身影:“缘一”
与此同时,神黎听到了前方层层叠叠的樱花后传来了隐约的笛声,虽然吹得断断续续的,可是是她熟悉的旋律曲调,那是她母星上的歌谣。
绯红的樱花摇摇曳曳落了满地的清晨中,那吹曲的人似乎正在逐渐靠近,也离得挺近的了,于是,神黎又唤了声:“缘一”
刹那间,那隐约的笛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神黎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来人踩在山间落了满地的柔软樱瓣上,抬起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来,轻轻拨开了眼前繁繁簇簇的樱枝。
有风吹来,卷着花瓣与日光迷乱了神黎的眼。
在那洋洋洒洒的绯樱中,神黎看到了一袭瘦削修长的身形,以及如祭典上的红幔般恣意飘扬的暗红长发和衣袂。
来人抬手撩开了樱枝,露出了一张神情寡淡的俊秀脸庞,明媚的日光中,那柔软的鬓发中是随之飘飞的花札耳饰,而他逆着光,暗红的瞳孔隔着时光的花与风,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她。
然后,他轻声说:“日安。”
ata作者有话要说两兄弟都被“丢下”了。
神黎这一觉又跳跃了次时空,可怜了缘一bhi
小缘一:“我这么大个神黎呢”bhi,,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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