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砳砳的胸腔起伏不定, 他久久没开口,连呼吸都像在发抖。
许砳砳已经说不清压抑在自己胸前翻滚的这团情绪名为何物, 是愤怒, 是自责,是无奈, 还是所有负面情绪纠集于一体。
这团不知名的情绪疯狂滋生, 挤压着他的心脏, 他想要发泄出来, 却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无力, 他也不过是仰仗于初初的庇护才能让这群作恶的妖怪跪在他的面前
许砳砳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终南洞的邻居们说过的一句话在妖怪世界里,只有实力强大的大妖怪, 才有资格在酒足饭饱后, 一时兴起时, 谈及善良。
许砳砳满腔自怨自责和愤怒在他心里横冲直撞, 他的情绪透过不自觉握紧的手指和掌心腾升的温度传递给初初, 初初几乎是想也没想,随手一扬, 握掌成拳, 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妖怪们突然惊觉身下的泥土开始松动,竟如同跪在棉花团之上, 他们心里大惊, 求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周身突然翻起的泥浪掩埋进土地里
七八只成年体的小妖怪当场尸骨无存,而他们存活过的痕迹, 只是方才跪过的泥土比别处更湿润一些。
大地归于宁静,许砳砳愤恨未平,猛然间看到那群作恶的妖怪被张开血口的土地吞吃得一干二净,他又是愣了半天。
许砳砳转过头。
初初牵着许砳砳的手,天真又无邪,软着声音哄许砳砳“砳砳不气不气,我把他们都清理干净了,你别生气。”
“”
许砳砳抬头看向初初,初初精致的脸蛋白得几乎能透光,细腻白润的肌肤如美玉,他眨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无辜如稚子,微微歪着头看许砳砳,又轻轻晃了一下许砳砳的手,像在撒娇。
初初可控火,会驭水,能结冰,如今又能操纵土地
初初无所不能,也因为他生来神通广大,所以他也蔑视生命,藐视一切。
那几个猎捕石头精的妖怪自当死有余辜,可是,许砳砳知道,眼前两只作为受害者的石头精,在初初眼里也与其他妖怪没有任何区别。
大小石头精在见过眼前这个大妖怪翻手可搅弄泥浪侵吞万物之后,本能的恐惧已经超过了求生的,小石头精抱着大石头精的大腿,咽呜发声时,正好发出一声尖细的声音“e e ”
竟像在叫唤许砳砳的名字。
许砳砳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名字“砳”,本就是一个象声词,指的是石头撞击声。
他曾经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先是小时候被同龄小学生嘲笑叠音的名字太“娘”,后是撞名了2014年南京青奥会的吉祥物,许砳砳多次想要改名字,但是他总记得,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他的妈妈坐在落地窗前,一边修建花枝,一边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他妈妈的嗓音又柔又轻,语调总是很慢,他却爱听。
妈妈的脸庞在秋日阳光的柔光之下,被模糊了轮廓,但许砳砳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她说“砳砳这个名字明明就很好听呀,是形容石头撞击的声音,我希望你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中百折不挠,坚不可摧。其实爸爸本想给你取名磊字,但我说啊,石字碾作土,垒为山,我们求平不求高,我也不求别的,只愿你能一生平平稳稳,平安顺遂足矣。”
后来父母离异,许砳砳再次想改名,他姑妈又坚决不让,说“万物皆生于地,终又归藏其中,这是个好名字。”
归藏易是从坤卦开始的,而坤为地,碾石成土,土即为地。
姑妈是个不婚主义者,也是个网红画家,她的桌上总有烟枪和玫瑰花,她吞云吐雾着开玩笑,道“万物皆生于砳,你是万物的开端,你品一品,这多霸气中二的名字啊。”
许砳砳从回忆中回神,他拉着初初的手走向石头精,大石头精在许砳砳他们靠近的时候,表现得异常暴躁和惊慌。
大石头精是脑子简单,它们一族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但它在绝对压制的危险逼近时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它知道的,它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它还是想要保护小石头精
大石头精发了疯地捶打着地面,击起滚滚尘埃,试图用恐吓“吓退”敌人。
许砳砳一步一步走到石头精的面前,大石头精躁动不已,初初只皱了一下眉,刚起杀心,就感觉到牵着的手又被握紧了些,他第一时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侧过头对他一笑,轻声说道“初初你要记着,这是石头精,你以后也要善待它们。”
初初从未对许砳砳说过“不”字,哪怕他上一秒才想将眼前的石头精挫骨扬灰,炸得粉碎,闻言却想也不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乖巧懂事地应道“好”
许是感觉到许砳砳对它并没有恶意,大石头精停止了砸地警告,但它对初初的本能恐惧并未消退,它双手杵在自己的身前,筑起一道石壁,将小石头精护在它怀里。
大石头精的块头之大,足以将许砳砳碾成肉泥,但他却生不起半点恐惧心理。
许砳砳无畏无惧地走到石头精面前,相隔仅有半米,无疑是在大石头精的攻击范围之内。
许砳砳向它伸出了手
大石头精惊恐地拱着身前的小石头精连退两步,甚至拔起一只巨臂,作势要砸向许砳砳。
许砳砳不退不避,依然举着手,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不用怕。”
“”
一人一石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片刻,不谙世事的初初自然也不理解许砳砳的“招安”手势,还歪着头来看了许砳砳一眼。
最终,以许砳砳的尴尬先败下阵来,他轻咳了一声,这才缩回举高发酸的手,可他垂下手臂,还晃了两下,活动活动肩膀,却在低头时看见一直缩在大石头精的铜墙铁壁庇护所里的小石头精,竟然怯生生地偷跑了出来。
小石头精是个小块头,前臂像是两根胡萝卜节,撑在地上,走两步,停一下,小心翼翼地站在许砳砳的身前。
许砳砳耐心等待它的表态,就见小石头精呆呆地仰起头看看他,又看看初初,接着小石头精因为忌惮初初而绕到许砳砳的另一侧。
许砳砳低头看它。
只见小石头精依靠后肢和一只前臂撑地,很费劲地举起另一只前臂,它使劲,又再使劲,却因为三只手臂无法支撑住平衡,它两次跌倒,前臂在地面上蹭了泥土,它就在自己大腿上“邦邦”敲打几下,震掉泥和土,又重新仰头努力
直到许砳砳蹲下身来
小石头精这才如愿地伸手碰了许砳砳的手一下。
它只是,很想去牵许砳砳的手。
石头精一直被其
他妖怪所看低,被当成妖怪中的低能儿,它们头脑简单,没有自己的主观思想和疼痛反应,小石头精更是妖怪幼崽当中最为傻白甜的存在,可它们的情感也最为纯粹,不掺半点杂质,受到威胁就攻击,但只需对它施舍一点点善意,它就会轻易地交付全部信任。
小石头精只是触碰了一下,就又迅速地缩回手,匍匐着小身子,将双臂藏了起来。
它很紧张,也足够小心翼翼,生怕招惹许砳砳嫌弃。
许砳砳抿着嘴,伸出手在小石头精的石头脑袋上摸了摸,粗粝的石头表面在他掌心轻轻磨搓,许砳砳内心也百感交集。
许砳砳蹲在地上摸了小石头精几下,忽地就被初初握着手“拽”了起来,他刚疑惑地看向初初,就注意到不远处相对的小楼房阁楼开着半扇门,无妄村的居民躲在阁楼里偷看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许砳砳正想开口,就见初初一抬手,对面那栋楼的天窗窗户直接爆破,躲在里面的小妖怪也被一股蛮力隔空“吸”到了跟前。
连许砳砳都被吓了一跳,更别说是骤然被不可见的握力拖到外面的小妖怪了,小妖怪当场就吓得两腿打颤,在初初收手的瞬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也软成一摊烂泥。
许砳砳又蹲下身子,问这个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耳朵的小妖怪“你们无妄村的犀牛精在哪”
闻言,一直心不在焉的初初也循声望去,他的眼神骤冷几分,可见他对“犀牛精”这三个字已深恶痛绝。
小妖怪伏趴在地上,巨大的恐惧像座高山压在他的背上,他的眼里蓄着两泡眼泪,视线模糊,只敢看着许砳砳的鞋面,说“我们二,二当家已经离,离开无妄村,去万耀殿了”
小妖怪应话时一直哆嗦,耳朵打颤,还连咬了自己舌头两下。
提起犀牛精的离开,无妄村的小妖怪也是苦不堪言,原本在犀牛精的带领下,他们每天都过着“烧杀抢掠”周边小村落的幸福生活,结果犀牛精前天刚一离开,群妖无首的他们便成了别的小股势力开始新一天的“烧杀掳掠”的美好幸福生活的牺牲品。
村里的妖怪不得不退到西南角的水寨里,靠九天河河水的地理优势保命,但是水寨房屋有限,为了活命的机会又是经过一番争斗,像他这样的小妖怪最终就只能留在村里等死。
许砳砳闻言就皱眉,他只听终南洞的邻居们说无妄村以一只犀牛精牛首是瞻,从未听过还有别的妖怪,他问“犀牛精只是二当家那你们的大当家呢”
小妖怪不敢说半句谎话,据实回答,只是实话说出口也很绕“我,我们无妄村没有大当家但,但是二当家要求我们要称呼他为二当家,我们的三当家是蜈蚣精,可可是,可是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
许砳砳眉头紧锁。
原终南洞十三号房的蜈蚣精果真是在离开终南洞之后就在无妄村落脚,只是他早死于终南洞,只有无妄村的小喽啰还在苦等他回来振兴无妄村。
许砳砳又接着问道“这一大一小两只石头精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妖怪磕头结巴道“他,他们是二当家救救回来回来的。”
许砳砳眉头皱得紧“救”
小妖怪“我们几天前外出狩猎的时候,在外围遇到了散股势力的妖怪在追捕这两只石头精,我们二,二当家出手救下这两只石头精,说,说,保不准这石头精就是他的姻亲,必须救。”
犀牛精的原话如下“石头精见石头精他娘的亲上加亲啊,说不定这正好是我未来媳妇的远房大娘舅和大外甥啊哈,干他娘的谁敢碰我未来大娘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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