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小说:美人娇贵 作者:珍珠令
    美人咳了咳,满嘴的血腥味,却毫不在意, “宋家呢”

    殿门处响起冷肃的男声,“宋家勾结贼人, 意图谋逆,当诛九族。宋盼盼陷害忠良,于明日午时凌迟处死。”

    龙袍威严的男人步步走近, 将手上的药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不想接,眼前这人传召了无数名医, 从御医到褚氏全族,再到难缠的巫医蛊王, 皆对她所之毒束手无策。

    喝再多的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可那双苍劲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尤为坚持, 她不接,便不挪开。

    虞华绮轻轻叹口气,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饮而尽。

    “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盯着她喝完药, 道“此事因周氏和虞歆而起,朕欲处她们死刑,念及她们曾是虞家之人, 来问问你的意见。”

    虞华绮闻言,忍不住咳了起来, 喉口溢出几丝血, 她硬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陛下圣明,民女没有意见。”

    漫长的沉默。

    毫无预兆的, 冰岩般冷硬的皇帝开口道“宫有株昙花,莹白似雪,快要开了,等你病愈,朕带你去看。”

    虞华绮颔首。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忽而笑了,眼尾的泪痣鲜活近妖。

    “陛下喜欢我。”她很肯定。

    “从何时起的”

    皇帝动作生疏地帮她掖了被角,没有理会她坏心眼的调侃。

    相对无言,又是阵良久的沉默。

    久到虞华绮苍白的脸庞失去最后丝血色,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溢出鲜血,她不着痕迹地抹去,听到了皇帝的答案。

    “四年前,初次见你。”

    四年前啊。

    虞华绮恍然笑。四年前切尚未发生,她还是皇城最娇贵的少女,无忧无虑,肆意张扬。

    腥甜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虞华绮再也忍不住,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喉间溢出。

    粘稠的红沿着她瓷白肌肤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几乎是瞬间,皇帝把虞华绮从床上抱进怀里,防止她被血呛住。

    “御医,褚鲛快传褚鲛”

    这已不是第次,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

    虞华绮抬眸,破天荒的,在这位以杀父弑兄,冷血无情著称的帝王眼里,看见了恐慌。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虞华绮勾着唇,想笑话他大惊小怪,唇瓣张合了下,却因为不断涌出的血,发不出半丝声音。

    很快,殿内乌泱泱跪了地的医者,几十个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浸满了冷汗。

    无人能止住虞华绮的血,药喂不进,施针也无效。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回天乏术了。皇帝的这位心尖尖,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无数珍稀药材堆出来的奇迹。

    可面对震怒的帝王,谁也不敢开口。

    乌云沉沉,遮住了皎然月色,夜幕陡然黑了下来。

    虞华绮五脏六腑内的剧痛已经无法用药压住,正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阿娇,阿娇”

    谁在唤自己

    虞华绮竭力睁开眼睛,却再无丝气力。

    她只能无法自拔地陷入旋涡般,无尽的、深邃的黑暗。

    坚毅如山的帝王跪在床前,双眼猩红,他搂着怀里悄无声息的少女,遍又遍,偏执而徒然地命令“阿娇,睁眼。”

    无所回应,徒余不见天日的冰凉。

    红鲛帐,拔步床,金兽吐檀香,袅袅冰雾升腾,波光潋滟的桃花目迷蒙睁开,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眼前的场景熟悉至极,低头,是双光滑若腻,纤长健康的手。

    黛眉微敛,虞华绮下床,推开妆镜。

    镜美人芳姿曼妙,眉眼秾丽至极,容貌之盛,令人见之忘俗,乌发似云,雪肤细腻,丝毫没有枯瘦憔悴的痕迹。

    丫鬟巧杏从外间进来,脸上扬着笑意,“姑娘,咱们府里收到帖子,今年春日宴,大长公主邀了您和二姑娘。”

    护国大长公主乃皇帝姑母,上过战场,夫君亦为保家卫国而亡,甚有德望。她无儿无女,最喜小辈,故每年办次春日宴,遍邀皇城出色的贵女与青年才俊。

    本朝开放,男女只要不私相授受,光明正大地往来并无不可,久而久之,这春日宴便成了最大的相看宴会。十三岁时,虞华绮首次赴宴,惊艳了整座皇城。

    可这些都是往事了,自从虞家被抄家灭门,虞华绮就再也不曾收到过什么金帖。

    此间处处蹊跷。

    难道是幻境

    虞华绮蹙着眉,拧了自己下,没醒过来。

    她眼眸扫,拈起插在绣棚上的针,往指尖戳。

    十指连心,温热鲜红的血滴溢出,尖锐的刺痛让人精神凛,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举目望去,切未变,连巧杏满脸的担忧都无比真实。

    巧杏见主子自残,脸都吓青了,忍着泪拿绢帕去擦主子流血的指尖。

    “姑娘这是何必呢您不是有心害夫人小产的,别这样伤害自己。您若难过,去宴会上走走,散散心,或许就好了。”

    小产

    虞华绮抚过绣棚上细腻密实的寿字纹,眼里掠过思量。

    十五岁时,她的继母周氏假意小产,并栽赃到她身上。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她自己亦深信不疑,因此被父亲罚了禁足月。

    从那以后,她直自责不已,每每对周氏和虞歆多有忍让,还推了春日宴,心甘情愿地禁足在家,为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念经超度。

    如今想来,倒也可笑。

    若此间不是幻境自己竟没死,反而重回了十五岁那年

    “巧杏,如今是什么年号”

    “回姑娘,是宣平九年。”

    果然。

    上天垂怜,竟让她回了四年前。

    虞华绮很久、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

    好得她娇娆的桃花眼深深弯起,笑意璨璨,狐狸精似的摄人心魄。

    既然有幸,能重活世,她定会保护好家人,绝不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有机可乘,也绝不会再给虞歆那个蠢货机会,让她借着自己的容忍兴风作浪。

    外头春光烂漫,白云舒卷,清风穿过窗棂,是个极好的天气。

    既然要改变,就从几日后,那场春日宴开始吧。

    虞华绮道“让人把开春新做的衣裳取出来,我瞧瞧可有适合赴宴的。”

    巧杏见主子心情好转,还有兴致琢磨赴宴的事,当即乐呵呵地应了,“是,奴婢这就去。”

    很快,二十余身衣裙被送进屋,水都是簇新的,日光笼罩其上,绚丽极了。

    可惜在虞华绮看来,都是旧年的式样,并不出彩。

    “去请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来,我要重做几身。”

    虞家世代簪缨,显赫非常,虞华绮又是虞府嫡长女,自幼金娇玉贵地宠着,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听闻是这位祖宗要做衣裳,当即带上库里最好的布料,最新巧的花样图进了虞府。

    看过花样图,按着心意添改了几处,又选了几匹喜欢的料子,虞华绮才略有些满意,让人带掌柜的去领赏银。

    掌珠苑内其乐融融,忽然,虞华绮那位继母生的妹妹虞歆,未经通传,强闯进了她的闺房。

    “虞华绮,你有没有良心”

    虞歆气势汹汹地进屋,甫见面,抬手就要扇虞华绮巴掌。

    虞华绮笑容凝滞,截住她的手,眼眸微微眯起,带出几分压迫,“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连姐姐都不会叫”

    虞歆咬牙,秀丽小脸十足的不服。

    “我才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姐姐害了我弟弟,非但不愧疚,还穿红着绿,大肆庆贺,件件地做新衣裳。”

    虞华绮丢开虞歆的手,冷笑道“穿红着绿又如何周氏是继室,要对我生母行妾礼的,依我说,她比妾也强不了多少。她怀的孩子,自然是下贱胚子,没就没了。”

    “怎么,还要我守孝不成”

    继室也是正妻,虞歆自认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到虞华绮嘴里,却成了下贱胚子。她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虞歆气得发抖,“你才下贱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的脖颈瞬间被制住,窒息的感觉层层蔓延。

    虞华绮掐着便宜妹妹细白的脖颈,眼里的杀意闪而过,直到她脸色涨红,挣扎着求饶,才厌恶地松开手。

    冷汗浸透了里衫,虞歆捂着自己的脖子,狼狈地咳嗽,心里生出些不安虞华绮这几日不是直心怀愧疚,对自己百般忍让,任打任骂的吗,今日发的什么疯

    不待虞歆细想,她的衣襟突然被拎起,虞华绮微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穿得这样素淡,我还以为你在为你弟弟守孝,没想到里衣却是桃红的。”

    虞歆低头瞧,脸色大变大约是方才挣扎过度,她的衣领开着,露出桃红色的肚兜带子。虞歆立刻伸手整理,指尖有些发颤。

    她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弟弟”,不过是借着虞华绮害母亲小产的名头,磨磋磨磋虞华绮,出口多年恶气罢了。做戏做全套,这几日她穿得直很素净,此刻突然被戳穿,不免心虚。

    “你少胡说,什么守孝,哪有给晚辈守孝的母亲身子不适,我身为人女,自然该素衣服侍。里衣,里衣是母亲新做的,我是为了哄她高兴”

    “哦”虞华绮闻言,嗤笑了声。

    她从妆台取了朵珠花,簪到虞歆鬓边,“那正好,这芍药珠花的颜色,与你的里衣很相配,你戴着,也显得鲜艳些。不然太过寡淡,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你克死了弟弟呢。”

    “你胡说些什么”虞歆神色复杂,怕自己的心虚被瞧出来,竭力装出被惹恼了的样子。

    虞华绮盯着她瞧了几眼,倏而摇了摇头。

    虞歆心跳猛然加快,以为自己又露出了什么马脚。

    “我忘了。”虞华绮勾唇,“妹妹不如我白皙,这朵珠花颜色艳丽,衬得妹妹更黑了,乡下丫头似的。我且帮你摘下来。”

    话音未落,虞歆已猛地拔下头顶芍药,嫌恶地扔在地上,脚踩烂。

    “虞华绮,你欺人太甚”她恼羞成怒,抬手就去扯虞华绮的长发。

    可惜她这几日嚣张过头,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顷刻之间,便被苑内几位婆子制住。

    虞华绮冷下脸,“没规没矩。徐嬷嬷,把她押到院子里去,好好教教她该怎么称呼长姐。没唤够百句姐姐,不许放她走。”

    手脚都让人扣住,虞歆动弹不得,咬牙切齿道“我不叫放开我虞华绮,你凭什么对我动私刑”

    因为太过气愤,虞歆声音尖锐且响,极为刺耳。

    虞华绮站得远了些,转头吩咐巧杏道“这儿太吵,去取件披风,咱们出门逛逛。”

    巧杏苦着脸,刚要开口劝,那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虞华绮,你敢父亲说你犯了大错,必须禁足月,哪也不许去”

    虞华绮置若罔闻,径直出了掌珠苑。

    她路分花拂柳,穿过府里的小花园,绕过假山石桥,到了歇脚的石亭。再往前,就是虞父的澹明轩了。

    明明是要去见虞父的,可到了此处,她突然近乡情怯,停住脚步。

    不久,丫鬟小桃从小道急匆匆跑出。

    “我的好姑娘,您快回吧。二姑娘哭着跑去了澹明轩,定是去向老爷告状的。您禁着足,不能让老爷知道您在外面逛。”

    虞华绮微怔,旋即笑了。

    “回去做什么走,咱们也去澹明轩。”

    天色渐暗,穹顶坠着半弯残月,被云遮掩着,将露未露,不甚明亮。倒是漫天璀璨的星子,晶亮闪烁。

    卫敏躺在屋顶上,把玩着块碧莹莹的翡翠双鱼佩。

    虞华绮沿着梯子爬上去,还未开口打招呼,见到卫敏手里那块玉佩,眼前黑,差点站不稳摔倒。

    那不是贺昭的祖传玉佩吗

    前世卫敏把它当个宝似的,虞华绮绝不会认错。

    “敏敏”她出言,吸引卫敏的注意力。

    卫敏恹恹地回头,见到她,勉强挤出个笑,“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小心地走到卫敏身侧,坐下,“你手里拿着什么”

    闻言,卫敏抬手,翡翠双鱼佩挂在她指尖,沉甸甸地晃啊晃,“这是贺昭给我的,说是他们家的祖传玉佩,让我收着,等他金榜题名,便来我家提亲。”

    “你答应了”虞华绮问。

    卫敏摇头,表示并未答应。不过她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纠结。

    虞华绮怕她心软,给她吹耳旁风,“敏敏,你不能答应。若他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去秦楼楚馆”

    卫敏显然也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她满脸的沮丧,过了会,还是忍不住为贺昭辩解。

    “他原不想去的,是侍郎公子盛情相邀,连着四天都请他,他抹不开面子。而且他在百花楼坐着,并无美人相陪,也未做逾矩之事。”

    虞华绮叹气,“今日他抹不开面子,难道以后在朝为官,同僚相邀,他就能抹开面子次两次他能忍住,不要美人作陪,去得多了,可就难说了。”

    卫敏明显被说动了,攥紧手里的双鱼佩,犹豫道“他和我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去。”

    “哪个男人偷腥被抓,不是这么说的婚前都不检点,婚后如何会不变本加厉”虞华绮问,“你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的族叔他便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敏不傻,这些话,她也在心里想过的,只是情深蔽眼,总不愿相信,想为贺昭开脱。

    “你说得对。”

    虞华绮趁着这个时机,同卫敏说了许多嫁给风流浪子的坏处。

    到底还未入夏,夜间冷风带着寒意,吹得人凉飕飕的。

    虞华绮突然想起,“你当时不是跑了吗他个书生,是怎么追上你,和你解释,还给你玉佩的”

    卫敏坚定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隐约含着心疼,“他追得太急,被路上的马踹倒,摔在地上,左手差点摔折。当时他哭着求我别走”

    虞华绮听得瞠目结舌。

    贺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说着,卫敏还有些担忧,“春闱快开始了,他胳膊摔伤,也不知会不会影响科考。”

    虞华绮无语。

    是她低估贺昭了,原以为贺昭追不上卫敏,谁知贺昭这样没脸没皮,当街碰瓷,还深情款款地拿什么祖传玉佩哄卫敏,哄得卫敏心软。

    好在贺昭今日的确去了百花楼,这件事他洗不干净。

    夜深了,虞华绮和卫敏躺在张床上安寝。她陆陆续续地劝了卫敏许久,直到困得没力气,才没有继续劝卫敏不要回头。

    可惜,直到次日虞华绮离开时,卫敏还是没舍得把那块玉佩扔了。

    虞华绮心有了数。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昨日贺昭那个狗东西身边没有美人作陪,若琅琊那边没有确凿的证据流出,敏敏迟早要心软的。

    春日薄暖,东风懒倦,吹得人昏昏欲睡。

    掌珠苑内,虞华绮倚在秋千上,等待来自琅琊的信,顺手拿着本诗集看。

    她喜清静,诺大的庭院里,仅留了小梨小桃侍候,焚香打扇,端茶奉果,倒是难得的安宁。

    “姑娘。”巧杏捧着个酸枝木兽雕角圆盒,走近虞华绮身旁,轻声道“姑娘,您之前吩咐的,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寿珠已经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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