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说:美人娇贵 作者:珍珠令
    美人咳了咳, 满嘴的血腥味, 却毫不在意, “宋家呢”

    殿门处响起冷肃的男声, “宋家勾结贼人,意图谋逆,当诛九族。宋盼盼陷害忠良, 于明日午时凌迟处死。”

    龙袍威严的男人步步走近, 将手上的药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不想接, 眼前这人传召了无数名医,从御医到褚氏全族, 再到难缠的巫医蛊王, 皆对她所之毒束手无策。

    喝再多的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可那双苍劲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尤为坚持,她不接, 便不挪开。

    虞华绮轻轻叹口气, 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饮而尽。

    “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盯着她喝完药, 道“此事因周氏和虞歆而起, 朕欲处她们死刑, 念及她们曾是虞家之人, 来问问你的意见。”

    虞华绮闻言,忍不住咳了起来, 喉口溢出几丝血,她硬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陛下圣明,民女没有意见。”

    漫长的沉默。

    毫无预兆的,冰岩般冷硬的皇帝开口道“宫有株昙花,莹白似雪,快要开了,等你病愈,朕带你去看。”

    虞华绮颔首。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忽而笑了,眼尾的泪痣鲜活近妖。

    “陛下喜欢我。”她很肯定。

    “从何时起的”

    皇帝动作生疏地帮她掖了被角,没有理会她坏心眼的调侃。

    相对无言,又是阵良久的沉默。

    久到虞华绮苍白的脸庞失去最后丝血色,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溢出鲜血,她不着痕迹地抹去,听到了皇帝的答案。

    “四年前,初次见你。”

    四年前啊。

    虞华绮恍然笑。四年前切尚未发生,她还是皇城最娇贵的少女,无忧无虑,肆意张扬。

    腥甜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虞华绮再也忍不住,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喉间溢出。

    粘稠的红沿着她瓷白肌肤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几乎是瞬间,皇帝把虞华绮从床上抱进怀里,防止她被血呛住。

    “御医,褚鲛快传褚鲛”

    这已不是第次,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

    虞华绮抬眸,破天荒的,在这位以杀父弑兄,冷血无情著称的帝王眼里,看见了恐慌。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虞华绮勾着唇,想笑话他大惊小怪,唇瓣张合了下,却因为不断涌出的血,发不出半丝声音。

    很快,殿内乌泱泱跪了地的医者,几十个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浸满了冷汗。

    无人能止住虞华绮的血,药喂不进,施针也无效。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回天乏术了。皇帝的这位心尖尖,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无数珍稀药材堆出来的奇迹。

    可面对震怒的帝王,谁也不敢开口。

    乌云沉沉,遮住了皎然月色,夜幕陡然黑了下来。

    虞华绮五脏六腑内的剧痛已经无法用药压住,正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阿娇,阿娇”

    谁在唤自己

    虞华绮竭力睁开眼睛,却再无丝气力。

    她只能无法自拔地陷入旋涡般,无尽的、深邃的黑暗。

    坚毅如山的帝王跪在床前,双眼猩红,他搂着怀里悄无声息的少女,遍又遍,偏执而徒然地命令“阿娇,睁眼。”

    无所回应,徒余不见天日的冰凉。

    红鲛帐,拔步床,金兽吐檀香,袅袅冰雾升腾,波光潋滟的桃花目迷蒙睁开,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眼前的场景熟悉至极,低头,是双光滑若腻,纤长健康的手。

    黛眉微敛,虞华绮下床,推开妆镜。

    镜美人芳姿曼妙,眉眼秾丽至极,容貌之盛,令人见之忘俗,乌发似云,雪肤细腻,丝毫没有枯瘦憔悴的痕迹。

    丫鬟巧杏从外间进来,脸上扬着笑意,“姑娘,咱们府里收到帖子,今年春日宴,大长公主邀了您和二姑娘。”

    护国大长公主乃皇帝姑母,上过战场,夫君亦为保家卫国而亡,甚有德望。她无儿无女,最喜小辈,故每年办次春日宴,遍邀皇城出色的贵女与青年才俊。

    本朝开放,男女只要不私相授受,光明正大地往来并无不可,久而久之,这春日宴便成了最大的相看宴会。十三岁时,虞华绮首次赴宴,惊艳了整座皇城。

    可这些都是往事了,自从虞家被抄家灭门,虞华绮就再也不曾收到过什么金帖。

    此间处处蹊跷。

    难道是幻境

    虞华绮蹙着眉,拧了自己下,没醒过来。

    她眼眸扫,拈起插在绣棚上的针,往指尖戳。

    十指连心,温热鲜红的血滴溢出,尖锐的刺痛让人精神凛,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举目望去,切未变,连巧杏满脸的担忧都无比真实。

    巧杏见主子自残,脸都吓青了,忍着泪拿绢帕去擦主子流血的指尖。

    “姑娘这是何必呢您不是有心害夫人小产的,别这样伤害自己。您若难过,去宴会上走走,散散心,或许就好了。”

    小产

    虞华绮抚过绣棚上细腻密实的寿字纹,眼里掠过思量。

    十五岁时,她的继母周氏假意小产,并栽赃到她身上。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她自己亦深信不疑,因此被父亲罚了禁足月。

    从那以后,她直自责不已,每每对周氏和虞歆多有忍让,还推了春日宴,心甘情愿地禁足在家,为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念经超度。

    如今想来,倒也可笑。

    若此间不是幻境自己竟没死,反而重回了十五岁那年

    “巧杏,如今是什么年号”

    “回姑娘,是宣平九年。”

    果然。

    上天垂怜,竟让她回了四年前。

    虞华绮很久、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

    好得她娇娆的桃花眼深深弯起,笑意璨璨,狐狸精似的摄人心魄。

    既然有幸,能重活世,她定会保护好家人,绝不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有机可乘,也绝不会再给虞歆那个蠢货机会,让她借着自己的容忍兴风作浪。

    外头春光烂漫,白云舒卷,清风穿过窗棂,是个极好的天气。

    既然要改变,就从几日后,那场春日宴开始吧。

    虞华绮道“让人把开春新做的衣裳取出来,我瞧瞧可有适合赴宴的。”

    巧杏见主子心情好转,还有兴致琢磨赴宴的事,当即乐呵呵地应了,“是,奴婢这就去。”

    很快,二十余身衣裙被送进屋,水都是簇新的,日光笼罩其上,绚丽极了。

    可惜在虞华绮看来,都是旧年的式样,并不出彩。

    “去请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来,我要重做几身。”

    虞家世代簪缨,显赫非常,虞华绮又是虞府嫡长女,自幼金娇玉贵地宠着,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听闻是这位祖宗要做衣裳,当即带上库里最好的布料,最新巧的花样图进了虞府。

    看过花样图,按着心意添改了几处,又选了几匹喜欢的料子,虞华绮才略有些满意,让人带掌柜的去领赏银。

    掌珠苑内其乐融融,忽然,虞华绮那位继母生的妹妹虞歆,未经通传,强闯进了她的闺房。

    “虞华绮,你有没有良心”

    虞歆气势汹汹地进屋,甫见面,抬手就要扇虞华绮巴掌。

    虞华绮笑容凝滞,截住她的手,眼眸微微眯起,带出几分压迫,“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连姐姐都不会叫”

    虞歆咬牙,秀丽小脸十足的不服。

    “我才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姐姐害了我弟弟,非但不愧疚,还穿红着绿,大肆庆贺,件件地做新衣裳。”

    虞华绮丢开虞歆的手,冷笑道“穿红着绿又如何周氏是继室,要对我生母行妾礼的,依我说,她比妾也强不了多少。她怀的孩子,自然是下贱胚子,没就没了。”

    “怎么,还要我守孝不成”

    继室也是正妻,虞歆自认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到虞华绮嘴里,却成了下贱胚子。她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虞歆气得发抖,“你才下贱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的脖颈瞬间被制住,窒息的感觉层层蔓延。

    虞华绮掐着便宜妹妹细白的脖颈,眼里的杀意闪而过,直到她脸色涨红,挣扎着求饶,才厌恶地松开手。

    冷汗浸透了里衫,虞歆捂着自己的脖子,狼狈地咳嗽,心里生出些不安虞华绮这几日不是直心怀愧疚,对自己百般忍让,任打任骂的吗,今日发的什么疯

    不待虞歆细想,她的衣襟突然被拎起,虞华绮微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穿得这样素淡,我还以为你在为你弟弟守孝,没想到里衣却是桃红的。”

    虞歆低头瞧,脸色大变大约是方才挣扎过度,她的衣领开着,露出桃红色的肚兜带子。虞歆立刻伸手整理,指尖有些发颤。

    她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弟弟”,不过是借着虞华绮害母亲小产的名头,磨磋磨磋虞华绮,出口多年恶气罢了。做戏做全套,这几日她穿得直很素净,此刻突然被戳穿,不免心虚。

    “你少胡说,什么守孝,哪有给晚辈守孝的母亲身子不适,我身为人女,自然该素衣服侍。里衣,里衣是母亲新做的,我是为了哄她高兴”

    “哦”虞华绮闻言,嗤笑了声。

    她从妆台取了朵珠花,簪到虞歆鬓边,“那正好,这芍药珠花的颜色,与你的里衣很相配,你戴着,也显得鲜艳些。不然太过寡淡,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你克死了弟弟呢。”

    “你胡说些什么”虞歆神色复杂,怕自己的心虚被瞧出来,竭力装出被惹恼了的样子。

    虞华绮盯着她瞧了几眼,倏而摇了摇头。

    虞歆心跳猛然加快,以为自己又露出了什么马脚。

    “我忘了。”虞华绮勾唇,“妹妹不如我白皙,这朵珠花颜色艳丽,衬得妹妹更黑了,乡下丫头似的。我且帮你摘下来。”

    话音未落,虞歆已猛地拔下头顶芍药,嫌恶地扔在地上,脚踩烂。

    “虞华绮,你欺人太甚”她恼羞成怒,抬手就去扯虞华绮的长发。

    可惜她这几日嚣张过头,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顷刻之间,便被苑内几位婆子制住。

    虞华绮冷下脸,“没规没矩。徐嬷嬷,把她押到院子里去,好好教教她该怎么称呼长姐。没唤够百句姐姐,不许放她走。”

    手脚都让人扣住,虞歆动弹不得,咬牙切齿道“我不叫放开我虞华绮,你凭什么对我动私刑”

    因为太过气愤,虞歆声音尖锐且响,极为刺耳。

    虞华绮站得远了些,转头吩咐巧杏道“这儿太吵,去取件披风,咱们出门逛逛。”

    巧杏苦着脸,刚要开口劝,那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虞华绮,你敢父亲说你犯了大错,必须禁足月,哪也不许去”

    虞华绮置若罔闻,径直出了掌珠苑。

    她路分花拂柳,穿过府里的小花园,绕过假山石桥,到了歇脚的石亭。再往前,就是虞父的澹明轩了。

    明明是要去见虞父的,可到了此处,她突然近乡情怯,停住脚步。

    不久,丫鬟小桃从小道急匆匆跑出。

    “我的好姑娘,您快回吧。二姑娘哭着跑去了澹明轩,定是去向老爷告状的。您禁着足,不能让老爷知道您在外面逛。”

    虞华绮微怔,旋即笑了。

    “回去做什么走,咱们也去澹明轩。”

    卫敏这几日无聊透顶,自从她上次从家里溜出,被抓回来后,就被看得严严实实的,哪也去不了。

    她年纪轻,又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恢复得很快,其实已经能下地走了。只不过走得稍微久些,腿会酸胀。

    虞华绮带了零嘴和几样小玩意去,陪卫敏消磨时光。见卫敏实在无聊,决定在卫家留宿日。

    卫敏早就知道她被赐婚的事,只是苦于出不了门,不能细问。

    她对此颇为担忧,“那日宴会上,我瞧着荣王并不是个品性端良的,为人又鲁莽冒失。做他的王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虞华绮拨了拨卫敏床头的金嵌玛瑙小算盘摆件,“我知道。”

    可那是陛下赐的圣旨。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哪有回转的余地

    卫敏了解虞华绮,心知虞华绮不会喜欢这样的夫君,却也无可奈何。她不会劝人,笨嘴拙舌地想开导虞华绮。

    虞华绮主动岔开话题,说起旁的事情,“你的那位贺哥哥,如何了”

    卫敏闻言,眉眼弯弯,笑得腼腆,“前些日子,父亲去向他道谢,言辞间对他很欣赏。他还来过卫家两次,给我带了几样礼物,不过我们没见上面。”

    虞华绮观卫敏神色,似乎陷得更深了。

    她颇为头痛。派去琅琊探听贺昭风流过往的人,还没消息,而派去盯梢贺昭的人,也未有消息,自己时竟揪不到贺昭的错处。

    没有办法,虞华绮把目光放到了和贺昭走得近的书生们身上。

    四日后,虞华绮收到消息,贺昭终于答应了礼部侍郎小公子的邀请,今晚去湄河边的天香楼赴宴。

    虞华绮当即换了衣裳,去往卫府。

    卫敏腿伤刚好,正百无聊赖,“阿娇,你怎么来了”

    “来带你出门长长见识。”

    长这么大,两人都未曾去过那等秦楼楚馆。虞华绮提出要男装去天香楼,卫敏立刻同意。

    卫敏喜武,诺大的衣橱,有小半是各式各样的男装。虞华绮与她身形相仿,准备也穿她的。

    两人在衣橱里搜寻片刻,各自换上男装。

    卫敏很快穿好身利落的蔚蓝长袍,将头发束起。她生得英气,长眉凤眼,换上男装,更显得劲腰长腿,潇洒磊落。

    而虞华绮则麻烦得多。

    她身着象牙白丹鹤锦袍,腰细惊风,拿玉带束了,反而更引人注目。还有那含情娇媚的桃花眼,娇软粉嫩的唇瓣,叫人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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