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 她必须做出取舍。
周氏跪在地上,整理了心神,恭恭敬敬地行个大礼, “母亲,老爷, 媳妇有事要禀。”
虞父看了她眼,“你还有什么话说”
轻轻吐了口气, 周氏道“那封秽乱后宅的信不是我写的。我的确让黄嬷嬷带了信和金子出门, 但信的内容, 只是求太子妃帮我圆个谎。”
在虞父眼里, 周氏东拉西扯的, 又提起太子妃, 定是要为自己开脱,他背过身去,不耐烦再听。
倒是虞老夫人,闻言神色微变。
周氏见状, 狠下心道“我并未有孕,也并未小产, 孕相是服用药物, 伪造而出的。今日阿娇说,请了褚副族长给我诊脉, 我怕事情败露,所以写信求太子妃, 帮我重金贿赂褚副族长。”
“至于那封污秽的信,我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模仿我的笔记,故意污蔑我。但我以性命起誓,我绝不会做背叛老爷的事。”
她说完,屋内安静了好会,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混账”
虞父此时才是真的勃然大怒,他脚踹向周氏,怒道“阿娇才多大,你竟然以假小产构陷她”
周氏摔到在地,捂着被踹肿的肩膀,被虞歆哭着扶起。
“母亲,为什么”虞华绮从椅子上站起,震惊地质问道。
周氏明知虞华绮是在火上浇油,也只能忍下,哭着道歉“阿娇,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我并不是存心害你,我,我只是,你父亲直不来看我我只是时糊涂啊”
“你不是存心害阿娇如今外头流言纷纷,阿娇的名声都毁了,你还说你不是存心害阿娇”虞父声色俱厉。
他对周氏原没有什么情谊,周氏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虽不悦,却并没有多少愤怒。可虞华绮不同,虞华绮是他发妻留给他的小女儿,无端被害,他自然气极了。
“当初你进门的时候说过什么,会对阿娇视如己出。好个视如己出。”虞父气得在屋内转了几圈,将手的茶盏砸在周氏身上,“我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不,不要。”周氏往前挪了挪,几乎是爬到虞父跟前的,“老爷,这么多年,我只做过这件错事,你饶了我这回吧。再说,我只是想求你怜惜,并未真的对阿娇做什么啊。”
“你是没做什么,你的好女儿可做了不少。”虞父厌恶地往后退了步。
周氏发髻全乱了,含泪看着虞父,“歆儿,歆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阿娇真的害我小产,所以才会那样做的。她不是故意的,老爷,你就当她是护母心切,别和她般见识。”
虞老夫人看了许久,终于看不下去了,“这么说来,你们母女很无辜,我阿娇的名声活该被毁了”
“不是的,母亲,我没有这个意思。”周氏潸然泪下,“这么些年,老爷从不愿意多见我几面。这也就罢了,可歆儿还小,她总问我爹爹问什么只疼姐姐,不疼她。我,我时糊涂”
虞老夫人可不吃这套,“歆儿为何不受宠爱,我儿为何不进你的房,我以为你心里有数。孩子都在,当初你做了什么龌龊事,要我当众说出来吗”
周氏哭道“是,是我糊涂,我错了。”
她哭得真切,仿佛真的勾出这么些年的伤心,虞歆也跟着痛哭。
闹了这么晚上,虞父头都痛了,“你既然知错,便领了休书,回家去吧。”
周氏自然不肯,苦苦哀求,哭得声嘶力竭,说自己在虞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求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虞老夫人冷眼看着,心里生出几分怀疑来。
周氏害孙女的事,定然是真的。毕竟明日褚副族长诊脉,切便水落石出,她不必撒这个谎。而周氏私通的事,可能也是真的。
周氏能为私通之事,扯出太子妃做挡箭牌,又为何不能为私通之事,扯出害阿娇的事,扰乱视听,再做次挡箭牌呢
毕竟假小产这事,可大可小,单看如何处理。可私通却不然,相信没有谁家,能忍得下个私通的媳妇。
虞老夫人出言,打断了周氏的哀求之语,“你说写信、送金子都是为了贿赂褚大夫,那你如何解释,那封与你字迹般无二的私通信”
周氏无法解释,那封信的字迹以假乱真,她自己都辨认不出。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道“媳妇是被人构陷的,请母亲明察。”
虞老夫人沉默,显然是不相信。
周氏咬破舌尖,强迫自己冷静。这是最坏的境地,即便自己承认假小产,也只是多重罪名,无法洗净私通之事。
她要冷静,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究竟谁是惠宜苑里的奸细
可惜虞父并未给她冷静的时间,直接令人捆了她,关在宗祠里,等明日褚大夫来诊过脉,再行论断。另外,惠宜苑里的所有人,包括虞歆慕枝苑的下人都被抓起来,细细审问。
府里闹了夜,次日,褚鲛前来问诊,确诊周氏是假孕。
周氏假孕之事,虞家人接着褚副族长的口,传扬出去。皇城之,无人不知褚鲛褚副族长有多难请,闻言皆赞虞华绮孝心可嘉,指责周氏母女心思太恶毒。
这件事本就在皇城传了许久,如今真相大白,是继室母女构陷原配嫡女,自然传得更轰轰烈烈,人人都在猜测虞家会如何处置此事。
按理说,家族内斗也是常有的事,但像虞歆这样,连家族名声都不顾,只为陷害长姐的人,实在少见,毕竟长姐名声受损,她也会被牵连的。
虞歆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寻常权贵人家,谁敢娶这样只为己私欲,不顾周全,不维护家族名誉的女子做当家主母
而周氏私通之事,因着她私通的对象是家里辞了半年的护院,早已不知去处,虞父也查不出个结果,便按下了此事不表,免得连带着伤了虞家姑娘的名声。
事情都定下之后,虞父当即写了休书。
虞歆跪在虞父门外,哭了夜,彼时已经力竭,近乎昏迷,听闻父亲要写休书,骇得从床上滚下来,往澹明轩去。
虞父到底没休成。
周家不答应,说如今虞华绮的清白并未受损,周氏也遭了报应,这件事就算了了,何必闹到休妻这样严重的地步。
虞父并未多言,拿出周氏私通的信。
铁证如山,周家人沉默,无言以对。
原本周氏该被接回周家,可周老夫人挨不过女儿的苦苦哀求,为她去求了太子妃。
最后太子出面,和虞父商谈了番。
虞父无奈,只能撕毁休书。
周氏被关在虞家的佛堂里,虞父对外称周氏染病,除了送饭送衣物的下人,所有人不许进出。
因为周氏竭力撇清虞歆,说虞歆不知情。所以虞歆受的罚要轻些,仅被打三十手板,禁足半年,抄写女则女诫等书而已。
闹了几日,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又牵扯出另件事。
昔日太子亲至,曾和虞父透过口风,说皇后有意将虞华绮许配给荣王,正与皇帝商议此事,劝虞家莫要在此关头,闹得太难堪。
如今太子地位稳固,荣王作为太子唯的胞弟,将来想必也是荣宠无限。而荣王其人,虽说有些跋扈,心机却不深,是虞华绮能制得住的。
倒也不失为桩好姻缘。
送太子出门后,虞父就和虞华绮说了这件事。
虞华绮面上只说,听凭父亲的意思,回了掌珠苑,却默默盘算许久。
巧杏端着杏仁茶进屋,笑道“姑娘,万寿图已经裱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虞华绮回神,思量了会,道“先收起来吧,我突然觉得万寿图太简薄。这样,你将上次哥哥送来的夜明珠取出,找巧匠用金子在上面嵌个寿字。黑夜寿珠闪闪发光,太后说不定会更喜欢。”
巧杏点头,有些犹豫地道“这寿珠好是好,可是姑娘,为了万寿图,您费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六十六位百岁寿星,又绣了两个月才绣完。我觉得,万寿图的寓意似乎更好,也显得您更用心”
“行了,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万寿图,我别有他用。”虞华绮打断巧杏的话。
巧杏应声出门后,虞华绮唤了小梨进来,让她遣人守在汇安斋。
汇安斋在楚家附近,荣王爱慕楚云岚,又不敢唐突佳人,故而是汇安斋的常客。
虞华绮想摆脱这桩婚事,总归要荣王配合才好。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卫敏约了虞华绮去小丰山策马,观赏春景。
虞华绮特意换了骑马服,衣裳裁剪得很利落,胭脂红的颜色衬得她极为明艳。
她正梳头,虞翰远来了掌珠苑。
放下描眉的黛笔,虞华绮起身笑道“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
“路过宝琅坊,给你带了些脂粉首饰。”虞翰远把几个描金画银的首饰盒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打开,瞧见里头有支很别致的宝剑簪,红蓝宝拼成的剑柄,坠着朱红流苏,与她今日的骑马服很搭。
拉着哥哥谢了又谢,虞华绮桃花眼眨,坏水几乎要从眼波流转出来。
“哥哥去宝琅坊,只给我带了东西啊”
虞翰远微怔,温润的眉眼舒展,并未回答。
虞华绮站到镜前,把宝石剑簪往发髻里插,从镜看到哥哥微红的耳朵,调侃道“没给我嫂嫂带份”
虞翰远拿调皮的妹妹没法子,“钟姑娘与我只是定亲,不许乱唤。”
“好,那哥哥有没有给你的钟姑娘带些胭脂首饰”
被妹妹说得发臊,虞翰远抛下句还有事务未处理,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后,虞华绮出了门,和卫敏纵马去小丰山,痛快玩了下午。卫敏还猎了只雄鹿,大获而归。
回去时,路过刑部附近,虞华绮正侧头和卫敏说笑,忽而见到齐王殿下从刑部大门走出。
齐王怎么会来刑部
虞华绮思量了会,想起春日宴上,荣王似乎提过嘴,齐王在查什么军饷案。难道时至今日,齐王还是没查出结果
虞华绮倒是知道些线索,因为前世军饷失窃案的结果太过出人意料,所以她还记得。
军饷消失佲州和禾州交界处,所以谁也没想到,军饷其实直在皇城里。
不过前世因为周氏小产,她许久不曾出门,对外界之事不甚清楚,军饷具体在皇城的哪里,她就不知道了。
她回头,问卫敏“敏敏,你今天带弹弓了吗”
卫敏长眉挑,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弹弓,“你不是有箭么,还要这玩意做什么”
虞华绮摇头,和卫敏骑马到街尾,纵身跃,趴在人家墙头。
她拿出小荷包里用来补妆的黛笔,在绣帕上写了几个字,将绣帕裹在小石子上。
那厢闻擎早就瞥见了虞华绮。
即便带着帷帽,那高傲端丽的姿态,亦能让人眼认出。
他原只是淡淡瞥了眼,脚步未歇,仍往前行,身侧却有两匹骏马飞驰而过。
闻擎目力极佳,眼就看到虞华绮手脚麻利地爬上墙,又在上面摇摇晃晃地动来动去。他的眉心不由狠狠跳。
简直胡闹
下刻,团白色的东西破风而来,准确地打在他肩头。
暗卫们都惊呆了,王爷的身手什么时候这样差了,连颗软绵绵的小石子都躲不开
闻擎身边的侍卫更惊讶,立刻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
“快,你们去四周查看,有谁行刺王爷。”
闻擎黑着脸,从地上捡起雪白的绣帕。
还未打开,股甜香便扑面而来。
帕身雪白,仅在角落绣了朵芍药,上面有行字,似乎是用女子描眉的黛笔写的,明明写得极细,却不似寻常女子娟秀,反而有股磅礴大气军饷仍在皇城。
他素来冷漠的眉目间,露出几许笑意。
倒是大胆。
自己调查许久,排除了众多地点,才敢猜测军饷有可能尚未出京,就是这样,那些刑部的老古董都还不相信。
她竟敢直接下了论断。
还特意守在刑部外等自己
思及那日虞华绮在宴上的表现,和虞华绮今日故意不露面的神秘,闻擎轻嗤,倒是学聪明了,懂得欲擒故纵。
闻擎进了马车,手绣帕不断散发着绮丽绵甜的香味。
他最厌恶这等胭脂香气,嫌弃地打开车窗丢出去。
鬼使神差的,手没松开。
“都在看什么,还不快拖出去。”芸儿对押黄嬷嬷的婆子们道。
几个婆子赶紧低头动作,捂嘴的捂嘴,扭手的扭手,试图把黄嬷嬷弄下去,可黄嬷嬷发了狠,拼死挣扎,不肯就范。
场面十分混乱。
虞父喝道“都住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虞父。
虞父上前,问黄嬷嬷,“你说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黄嬷嬷不顾头顶蜿蜒流下的血,很快从怀里掏出封信,几经折腾,信封都有些破损了。
虞父接过信,信封上并无任何字迹,他转了面,正要拆开。
“老爷,不能拆。”
周氏心跳极快,指尖几乎掐进肉里,面色却很从容,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领命,很快便退了出去,只余黄嬷嬷跪在地上。周氏的大丫鬟芸儿亲自带上门,守在门外。
虞老夫人坐在上首,直未曾出言,见状,终于开了口,问道“周氏,你这是何意”
周氏垂眸,恭敬道“不是媳妇不让母亲和老爷看信,而是这信不能拆。”
虞老夫人道“为何”
周氏道“此信涉及皇家私事,是太子妃吩咐我替她办的,信和金子的去处,我不能说,信的内容,母亲和老爷最好也不要看。”
闻言,虞父和虞老夫人心里惊。周氏虽是太子妃的姨母,与那边却少有来往。本朝皇子稀少,太子又极得皇帝宠爱,地位稳固,因此朝臣皆很安分,而虞家也向本分。
谁知周氏私下竟掺和进了皇家之事
既然涉及皇家密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虞老夫人思忖片刻,唤人进来,将黄嬷嬷捂住嘴捆了关起来,又让虞华绮也先离开。
虞华绮倒不吃惊,桃花眼里还染着几分笑意。
她知道,旦东窗事发,周氏定会竭力阻止父亲和祖母看信,只是没想到,周氏会用这样的借口。不过也好,周氏这会儿越拦着,待会儿就越解释不清楚。
虞华绮刚出门,走在回廊上,便遇着了走路姿势怪异,行色匆匆的虞歆。
虞歆似乎很急,连臀上的伤都不顾了,见到虞华绮,瞧也不瞧,径直往前走。紧赶慢赶到了门口,却被大丫鬟芸儿拦住。
放慢脚步,虞华绮优哉游哉地走在长廊上。
果然,没过多久,她身后传来虞歆别扭的声音。
“虞姐姐。”
虞歆能屈能伸,硬挤出个讨好的笑,去拉虞华绮的手,“姐姐刚从里面出来,可知里面出了何事”
虞华绮甩开她的手,姣丽的眉眼扬出个锐意的弧度,冷笑道“你不知道”
若是往常,虞歆被这么不软不硬地怼句,早就按捺不住脾气了,但现下她心里急,生怕母亲假小产的事暴露,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好声好气道“我这不是进不去么。”
虞华绮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焦急的神色,好会,才满意道“家里出了贼,偷母亲五百金,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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