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柔沉默了很长时间, 才开口说“就您的经验推断,畸形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几十”
医生推了推眼镜, 认真地看着她“我不可能告诉你一个具体的数值,因为从在医学也好统计学也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具体数值。我只能说,你现在的情况, 风险可能会是六七成的样子当然, 这和个人体质有关, 也和运气有关。”
诊断室里陷入一片长久的死寂一般的沉默
很难得的,医生似乎知道这是个多么艰难的抉择, 尽管知道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在等待,竟然也没有催促她。
“李医生, 麻烦帮我开一下单子吧。”姜以柔最后还是这样说道。
姜以柔拿着诊断报告书和检验单往手术预约的窗口走。
“请问最早能预约到是什么时候”姜以柔问话的时候, 手心里都是一层冷汗。
那个值班的医生看了一下电脑里的排期, 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下午五点十五就有一个位置。有人退了。你要吗”
姜以柔愣了一下, 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她喃喃道“这么快”
医生似乎早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要吗”
交钱, 预约时间,一切都进得很顺利。在拿到预约单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姜以柔甚至是有些麻木的。或者说, 大脑在短时间处于空白的状态。
最痛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过去了就是做决定的那一刻。
现在的姜以柔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但无论是过去的姜夏还是现在的姜以柔, 都一直信奉一个道理父母, 就是孩子的天。如果她决定要一个孩子, 那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给孩子一个最好成长环境,花最多的时间去陪伴他,让他走上最风雨无阻的人生道路。
如果做不到,那她宁愿不要。
现在这个时间点,无论对姜以柔来讲,还是对这个意外出现的小生命来讲,都不是最好的。
她的事业刚起步,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节点,放弃自己的事业。而就像医生所说的,由于之前的一系列不注意,这个小生命有可能一出生就会承担巨大的痛苦,甚至有极大可能早夭。
她不能忍受,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和自己有最亲密血缘关联的生命,为她的过失买单,而后在痛苦中过完短暂的一生。
哪怕是一丁点这种最坏可能性,她都想要杜绝。何况这种可能性,还那么高。
姜以柔想了很久,还是给顾骁发了一条信息。
对于这件事,他有知情权。
姜以柔本来想过,自己一个人把这事担下来。痛也好,纠结也好,一个人已经如此难过,没必要拖另一个人一起下水。
但是后来她又想到,之前顾骁一句话不解释就消失的那几年,和她瞒着他做这个决定,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种以畸形的自虐的方式制造出来的自我感动,对他人来讲,其实是道德绑架和负担。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顾骁收到姜以柔那条信息的时候,正在和投行的人敲定顾氏集团旗下一间游戏公司拆分赴美上市的一些细节。
据当天在场的人回忆,顾骁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
他简短地跟财务总监交代了几句话,就直接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以至于投行代表还以为是合同条款里出了什么巨大的纰漏,一个二个也跟着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顾骁几乎是片刻都没耽误,就赶到了姜以柔做检查的那家医院。
顾骁是在医院住院部前面的小花园里找到姜以柔的。
她躲在凉亭的角落里,低垂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形状。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顾骁刚已走上凉亭,她就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
当看见姜以柔眼睛一圈都是红的,还有些肿的时候,顾骁再也忍不住了。
他两步冲上前,将姜以柔紧紧抱入怀里。
谁都没有说话。
顾骁身上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刺激得姜以柔的泪腺又有些绷不住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对不起。”
她听到顾骁在她头顶上这样说道。
刚憋回去的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瞬间沾湿了顾骁胸前那一块高级布料。
姜以柔闷声道“你都不生气”
在她给顾骁的那条极其精简的短信里,其实只有两个信息怀孕了。但是这孩子不打算要。
所有的那些纠结的,有关畸形和智障的概率,有关畸形早夭的那些事情,她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跟顾骁说。
打字的时候,她手都还在抖。她需要勇气来坚定她做的这个选择。
她打算等尘埃落定后,当面跟他解释的。
顾骁安静了许久,最后缓缓吐出两个字“生气。”
姜以柔肩膀微微一松,心想,啊果然,这才是情理之中的反应。
而后紧接着便听顾骁说道“我生自己的气。”
“我气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要让你承受这种事情。”
“”
姜以柔的眼睛,在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轮回下,变得有些痛了。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你知道,这个孩子,是那天我们醉酒后有的”
“嗯。”
“我不是很小心。之前那段时间,经常喝酒而且喝得还不少。”
顾骁涩然道“我知道。这事不怪你。”
姜以柔“上周在冷水里泡了几小时,还吃了感冒药。”还是加强版的那种。
顾骁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像是在安慰似的。
姜以柔顿了顿,才又慢慢说道“医生说,这孩子畸形的可能性有六七成。”
顾骁“”
姜以柔慢慢抬起头,和顾骁对视着“我不想等到六个月了再来做引产。到时候我肯定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一大滴干净的眼泪,从她的左眼角安静地滑落。
顾骁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姜以柔继续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就算是一个人我也要把这个孩子养大。”
姜以柔感觉男人抱着她的手臂忽然微微一颤。
而后,他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一个一个的轻吻,缓慢地压到她的发顶。
“我之前说过,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顾骁慢慢地说“而且,这个时间段要孩子,对你很不公平。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姜以柔没说话。
她知道顾骁说的这个时候,是指她的演艺事业刚起步,眼看要渐入佳境的这个时候。
顾骁说的倒是实话。
顾骁没有告诉姜以柔,他有多么渴盼能和她有一个小孩。对现在的他来讲,幸福的定义就是很简单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曾经有甚至冒出过疯狂的念头如果他们有了小孩儿,是不是就能用这个孩子把他爱的这个女人,牢牢地绑在身边。
然而这只是他求而不得时冒出来的疯狂臆想。刚有个苗头,就被他给摁灭了。
用孩子去捆绑一个人的自由,是最卑劣的事情。他不能容忍自己对她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她才刚替父亲还完了债,对自己的生活燃起了希冀,他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用另一副沉重的枷锁去捆绑她
“对不起。”顾骁看着姜以柔的眼睛,再次慎重道歉,“害你需要经历这些”
姜以柔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她微微垂眼“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我自己做了决定,才告诉你的。”
顾骁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你永远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
“手术是什么时候”
姜以柔“刚才。我的号已经过了。”
“我临阵退缩了。”
顾骁顿了顿“我陪你去重新预约吧。”
“你放心。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嗯。”
姜以柔想,她大约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感觉。
躺上台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不要紧张,睡一觉就好了。
姜以柔笑了笑,没说话。
这对于她来说,不是睡一觉就好了的问题。
睡一觉,她就会失去和她生命紧紧相连的部分。那个再也没有机会到这世间来看一眼的小灵魂。
她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歉疚,沉重,难受,恶心。
像是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逐渐睡去的过程,对她来讲,像是溺水一般。想要呼救,却出不了声。
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顾骁的脸。
他眼底依然有些血丝,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顾骁温暖而有力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
然而姜以柔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没事的。
姜以柔难受地蜷起身,把脸埋进臂弯里。她缩成小小一团,像是只腹足被割伤后,想要缩回自己壳里的蜗牛。
素来高大冷峻的男人,此时此刻,成为了那个能够包容她,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壳。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有时需在刀尖上行走,有时需要徒手劈开荆棘。然而只要怀抱希望,脚下的路就会延续。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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