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钰没有想到,章郢居然敢打着她的幌子,反过来骗她的人若非她反应及时,倒真被他给蒙骗了。
她冷笑,扬袖挥。
振袖的刹那,便有群侍卫快速涌出,瞬间包围了章郢和喆。
那长枪枪尖锋利凛然,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章郢这才站直了身子,负手转身看来,眉梢微微挑,笑道“这架势,看来臣真的惹怒了公主”
分明是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那双黑幽的眸子裹了三分冷意,穿越众人,直接与青钰对视。
宋祁已是先步挡在了青钰面前,率先开口质问道“大人打着殿下的名义四处招摇,为臣乃大逆不道,为人则是轻浮无礼,想不到大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公主殿下尚未嫁人,大人败坏公主名声,可有什么交代”
章郢的目光只是极淡地从宋祁面上滑了过去,不做丝停留,好似在看什么无关紧要之人。
他微微站直,半拢的广袖垂落,只道“公主可在乎”
公主不会在乎。
她不知是第几次与人传这种谣言,只是从前朝流言,盖不过这滔天权势,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在精打细算,是利益的争夺者。
他了解长宁,她所气不是名声问题,她所气的不过是他次又次地挑战她高高在上的威严。
宋祁微微哑然,旋即冷笑道“公主在乎与否,并非你肆意妄为的理由。”
“哦”章郢饶有兴趣地偏了偏头,认真问道“那公主带兵包围我府邸,可算肆意妄为以肆意妄为报以肆意妄为,在下不过为求自保而已。”
“好个歪理”青钰忽然抚掌,微笑道“依你说言,本宫又为何不更肆意妄为些,那我如今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了”
她话音落,身边蓄势待发的侍卫,又朝章郢逼近了寸。
喆的脸色微微发白,就怕此时此刻,公主当真是铁了心,那么世子这乔装身份,或许就兜不住了。
长宁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章郢的。
既然知道,那么为何还要动手不过是在逼章郢不得不主动扯下人皮面具,表露自己真实的身份,那么,青钰便可借题发挥,大肆在朝弹劾世子。
私下里解决仇怨,不过是市井泼皮的做法,而逼对方交出把柄,才是彻底万劫不复的招数。
平西王府有多少政敌朝廷盯着章郢多久了想借题发挥的人有多少她和他,都是处在同等步步杀机的境地,都清楚地明白此举对对方的威胁。
章郢不避不让,泰然自若,只是看向青钰,微微往前步,压低了嗓子问道“公主杀么”
言外之意很清楚,他宁死不会表露身份。
章郢往前步,其柄长枪已抵上他的胸口,微微刺入肉里。
青钰冷冷看着他。
杀他,还是不杀他
如果杀了他,之后如何暂且不说,她当真想杀他吗就因为心的那丝怀疑
她本以为,按着自己的脾气,她得不管不顾地要他的命,就算弄不死他,她也要让他吃个大亏,就像她曾经不顾切地在朝廷搏命那样。
可她没有。
或者,她应及时收手,以她天生对危险的敏感度,她会懂得及时收手,过强之人,不宜与之硬碰硬,身为个政客,她不是不懂这样的道理。
可她也没有。
她好像在瞬间,发现了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宛若颗种子,吸髓,血肉为食,扎根五脏六腑,生根发芽。
章府,他掀开她的被子,俯身笑着与她说话,眉梢轻掠,笑意清雅。
花苑,他靠近帮她系衣带,动作娴熟,神态认真。
破庙之,她苏醒时,身上却是披着他的衣裳。
青钰与章郢对视着,从这双晶莹若玉、漆黑深邃的眼睛,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动摇了。
这是第次,涉及阿延的事情上,往日与章郢相处的感觉却占据了上风,她淡淡道“都退下。”
宋祁微微惊,转身看她,青钰却没有看他,只问章郢道“我就问你件事,你如实答我。”
章郢皱了皱眉,颔首应允,“好。”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仰头问道“那日我遇刺,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先布局害我,再出手相救,借此让我放下防备”
章郢深深地看着她,“不是。”
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但想也对,若他足够不择手段,确实可以自导自演出好戏,但问题在于,他根本没这么闲,也犯不着掺和到这件事来。
从开始,她要做的事情就与他没有密切联系,从阿绪被掳开始,他就被迫与她次次纠缠不清也不知为何纠缠不清,磕磕碰碰,他偶尔瞧着她,会觉得这姑娘甚为无理取闹,偶尔,又会觉得她甚好激怒,甚是好玩儿,尤其是生气起来,耳根红红的,乍看像害了羞。
他心底软了软,便又说“上回说要与你合作,并非戏言,我没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演戏,相反,我还可以帮公主找出刺客。”
青钰看着章郢,过了许久,她点头道“好。”
青钰长睫微抖,转身走了出去,才走两步,脚下顿,冷淡出声道“但是,不许打着我的幌子,四处说我喜欢你。”
“”边的喆都不好意思地咳了声。
最关键的,是世子顶着他的脸,这毁的是他的名声啊
青钰放喆走了,但是章郢留了下来,和她并肩往外面走去。
路侍卫侧目,人人都在瞧瞧打量着二人,心思百转,暗忖今后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大人,被打量的二人却都没什么表情,好像被围观的不是自己样。
还未走到马车边,青钰就远远听到阵嘈杂声,问身后人道“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道“回公主,是群南乡县的百姓,他们听说您在这里,全都跑来要求见您”
青钰微微挑眉,求见她
她自来青州,甚少在百姓跟前露面,加之她杀了张群,他们该怨恨她才是。
那么这是来闹事的
闹到她跟前来,还真是胆子大的很,青钰眼色微冷,快步走了出去,便看见群百姓手提果蔬菜肴,被干侍卫紧紧拦着,还在拼命地呼喊着“长宁公主”。
青钰冷笑道“都在闹什么”
她出声,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边的侍卫让开道儿,让她和章郢慢慢走了过去,又怕百姓伤着她,举着长枪警惕以待。
青钰挑起了尖锐的眼角,在百姓脸上逡巡而过,正要说话,离她最近的老伯却扑通声跪了下来。
“草民今日终于见着了公主”那老伯感动地朝她长拜,举起手的果蔬,“这是草民农田里今年收割的,特意给公主送了来,希望公主可以收下”
青钰愣在了原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所有百姓都跟着跪了下来,纷纷举起自己带的东西,还有人牵着牛羊,统统都要献给她。
“公主仁善草民家里穷苦,只能拿出几袋米来,公主也收下罢”
“这是俺家里的老牛,已经跟了俺七年了,但还能继续犁地,请公主不要嫌弃”
“公主您看,这是草民家里母鸡新下的鸡蛋”
“”
青钰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堆东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这是在干什么他们不是来找她闹事的居然是来送礼的
她几时这么得民心了
章郢静立侧,转目看着脸茫然的青钰,眼底露出丝笑意,有些啼笑皆非。
看来正主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低咳声,青钰这才忽然回过神来,连忙挥袖命侍卫退下,主动上前去掺那老伯,低声道“老伯请起,本宫未曾为百姓做过什么,空得朝廷俸禄,享地封邑供奉,实是受之有愧。”
那老伯却长跪不起,举着果蔬的手微微颤抖,含泪道“公主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
“三年前,公主在此地,亲手杀了高平。”
“我们当时快要饿死了,那些当官的都不肯管,若不是公主出面,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拿到粮食。”
“草民当年的万民书被刺史踩在脚下,草民的儿子,在入京告御状的途被人杀害,是公主为他报了仇”
“公主”边牵着幼儿的夫人含泪道“三年前蝗灾之时,民妇怀有身孕,险些就生不下孩子了,石头,快来,快来拜见公主殿下”她边说,边将身边三岁的男孩儿推到青钰跟前去,那男孩儿瞧了瞧青钰,口齿不清地喊道“公主”
声稚气的呼唤,宛若道闷雷,霎时劈得青钰脑内轰然响。
是她救了他们
她袖的手在不住地抖,眼前的切渐渐模糊起来,眼底凝雾,眼角渐湿。
他们的目光太过真诚灼热,让她无所适从。
当年,阿延又何尝不是因此而死,他死前唯的心愿,便是要让这些百姓可以活下去。
她不过是在为他复仇,在完成他的心愿,可她后来,成了那般冷血无情的她,哪里想过再帮助他人
却不曾想,他们念着她的好,竟念了整整三年。
凉风吹散满心灼热滚烫,吹不下翻涌的心潮,和浑身奔腾的血。
青钰垂下眼,眨眼,含着微笑落了泪,便仰头看了看天,待到呼吸平稳时,她才展露了这些年来第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笑起来甚为好看,黛眉微扬,双眸弯弯,漾着温柔水意,即使不看她被面纱遮蔽的容颜,也会被她盈着星光的眉眼打动。
“多谢你们。”
她凝望着这些百姓,微笑道“是我该多谢你们。你们不必念着我的好,也不必送我什么,身在高处,为你们做事,本就是我的职责,是我直以来都忘了,多谢你们让我想起来。”
她所爱之人,用性命所护的,也无外乎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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