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钰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落在床前, 有些刺眼。
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睁开眼, 撑手坐起,抬手揉了揉眼睛, 茫然地环顾四周, 过了许久, 才逐渐想起昨夜的事情。
昨夜她留章郢在自己房里, 他连夜为她做事, 她则在里头歇息。
他个男子在这里停留,她本来是不打算歇息的, 就算打算睡,她平日那般躺着,也总是失眠睡不着, 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青钰下了床, 穿了鞋,理了满头长发,才戴好面纱绕过屏风, 却见桌前空无人,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却是敞开透着气, 股混着花香的清风吹了进来, 给单调沉闷的屋子也带来了生气, 她无意间嗅到股淡淡的香味儿,只觉心旷神怡,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几分。
她走到窗前吹风, 桌案上的宣纸被吹得哗啦啦作响,她闻声低头,拿着宣纸细细看,倒是怔然了。
上面字迹工整,笔划地写出了她想要的东西。
其上仔仔细细地罗列了这些年来,青豫二州的税收模式,以及地方人员流动的详情。当年封方节度使章遂为平西王,仍掌军政之权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开国后,先帝吸取开国前朝教训,意欲防范藩镇坐大,削弱地方势力,但将章家手权势削减大半之后,便止步于此,再也不动。
后来书省汤徽与先帝秘密拟定策略,调整地方税额,企图以此限制藩镇,可惜圣旨刚刚颁布不久,先帝便忽然驾崩,此政策由新帝继续执行,又定下州与朝廷直接交税的政策,以此将坐镇方的平西王、淮安镇、清平镇,限制了许多。
只是如今朝廷混乱,自废太子之乱后,章郢昔日家奴,如今方守将宗扈,有功而不得大赏,就连章郢都只得了个简单的大都督虚衔,几大藩镇是日益不满了,原本朝廷定下的规矩,在暗处以开始有人悄悄地不遵守起来。
做开国之君难,做守成之君不易。
皇帝早就想整顿这团乱的风气,加之废太子幽禁于此,实在需要个恰到好处的借口才能对付这里的势力,譬如尚且还有几分话语权的谢家,青钰此番前来,是针对废太子,二却是要握住这里官员的把柄。
章郢昨夜整理的东西,只要她以此写封奏疏,再加上她已经掌握在手的证据,足够她撬动谢家这个拦路巨石,只要谢家万劫不复,她那哥哥自然也会万劫不复,那么陛下就会满意,对她打消全部的顾虑
只是,章郢肯定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帮她
难道他还想着好好听朝廷的话么他就点也不怕自己手的权利被撼动吗平西王和她那哥哥也有些关系,他就不怕受到牵连吗
她握着宣纸兀自出神,忽然觉得耳畔传来道声音,“在想什么”
声音低沉,清雅无双,尾音带着些酥麻感,这样近的,声线宛若道闪电,直顺着从耳廓流入尾椎骨,震得后背汗毛倒竖。
她触电般地转身,猛地抬头,却看见章郢微微倾身,带笑望着她。
他语气揶揄,“可是我写的太好了,所以看了不觉叹服,在这里想如何招揽我”
你要不要脸啊
青钰嗤笑声,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要走,谁知他忽然侧身子,挡住她半条去路,继续抚着下巴笑道“我章郢年少纨绔,及长,才谋得官半职,若得公主青眼,也不是不行,若公主能赶走宋祁,让臣相伴身边,臣今后定为公主马首是瞻。”
青钰皱眉,不耐烦道“说够了么”
实在聒噪。
章郢笑道“公主何不考虑下哎哎哎”话音还未落,便见青钰抬起手来,巴掌朝他脸上扇去,他这回留了心眼,及时往边上闪躲过了,青钰眼愠怒闪而过,他瞧见她真的不高兴了,忙又凑过来,认输道“罢了罢了,是我惹你不痛快,你要打,打便是。”
他就这样站在她跟前,递来张脸给她打,青钰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脸,再次抬起了手,这回要打,又忽然没了方才的感觉,好像自己像是被他逗着玩儿样。他以为她当真下不了手,眸子越发明亮,好像抹炙亮的火光在跳跃着,谁知还没开始得意,青钰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脸下,飞快收回手,冷冷道“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么别以为与我多熟”
她无论说什么,他清楚她的秉性,都不会生气,看她这副非要胜筹的小骄傲模样儿,甚至觉得可爱,想把她抱进怀里揉上揉,亲上亲,可从前的小丫头青钰肯给他这般亲亲抱抱,如今的长宁公主却连靠近都难。
窗外天光的照耀下,女子小脸尖削,黑眸波光潋滟,雪肤如脂,莹莹泛光。
分明是副美景,可他在触及微微泛白的脸色时,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笑意微收,袖指节沉沉响,抑制住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低眸道“公主今后不必如此忙碌,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也可,若我在你身边,亦可差人叫我前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或许哪天,你就坚持不下去了”
她心底颤,强自撇开了目光,淡淡道“与你无关。”
身边的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两人还在沉默着,侍卫已快步走了过来,隔门唤道“禀公主方才府的家奴前来,说是要找大人有急事。”
章郢微微皱眉,低声道“下回再来找你。”他深深地凝视了眼青钰,忽然上前低声道“照顾好自己,还有,先别急着动方颂。”说完,也等不及她回他什么,快步推门出去了。
青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回头看着来不及阖上的大门,抿唇不语。
章郢脚下生风,边快步朝外赶去,边思索昨夜发现的那封书信他身为平西王世子,何其清楚堂堂王妃的手段,她既然选择出手对付阿钰,那么定还留有后手,只是不知这后手究竟是什么
章郢本昨夜就想赶回王府,亲自阻止母亲,只是宋祁的那番话,却让他选择了先来见阿钰,若见不到她,他亦不能安心,谁知这停留,便是整整夜。
堪堪要跨出大门,却见宋祁刚刚从外头走来,两人目光相撞,宋祁当先冷笑,“看大人这副模样,居然是在公主这里留了整整夜”
章郢不欲理会,宋祁又飞快道“公主身边不乏优秀之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年邹康时大人在公主府做幕僚之时,有多得公主信任,公主便连用膳也会邀请邹大人起,还有姚大人,公主向陛下举荐姚大人之后,更得陛下信任了如今他们各自为人上之人,在朝风头无俩,远比你有用多了,你以为你算什么呢”
章郢脚步顿,冷冷盯了他眼,“不乏德才兼备之人,那你们可又照顾好她”
宋祁时哑然,正待反驳之时,章郢已快步出去,只给他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青钰正在梳洗之时,宋祁在外等候已久,雪黛推开了门儿,瞧了宋祁眼,笑道“宋大人来得这么早,用过早膳没有”
宋祁微笑道“有劳雪黛姑娘关心,在下卯初起身,已经用过早膳。不知昨夜,公主可又是夜未眠此刻是未起,还是”
雪黛掩唇笑,“不是。昨夜幸好有大人帮忙,公主夜睡得可香了,如今已是在梳头了,大人若是等不及,有什么话奴婢可代为通传二。”
宋祁闻声心底却是沉。
大人帮忙公主居然这么相信喆,这种事情也放心交给了喆
平日就算是亲信,也不见得全然得长宁信任,只要能亲自做的事儿,长宁绝不会假手他人,喆又是贺敏的人,她怎么会,这么放心
宋祁想不通。
他垂下双眸,掩住眸底淡淡的阴沉之色。
青钰梳好了发髻,出来见了宋祁,宋祁抬手朝她拜,嗓音温淡,“臣见过公主,听说昨夜大人帮公主处理了整夜公务,公主能歇息好身子,臣也乐于见得。”
青钰淡淡“嗯”了声,转眸冷淡地瞥了眼雪黛,想必就是这丫头守不住张嘴,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必要去和旁人说
而宋祁将青钰的眼神尽收眼底,心底便是沉。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连他都不想告诉了吗既然做了,又为何要瞒着孤男寡女共处室,此事之前从未有过那个喆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她这么信任
他在她身边这么久都未曾得她半分特殊相待,那个人,凭什么
宋祁心底冷笑,越是恼怒,面上越是温柔,凝视着青钰,他笑道“能有人替公主分忧,臣便彻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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