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湖畔,草木春深,清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青钰脸上极致的冰冷杀意。
她就这样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县令,高平却觉得这个女人,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钰本该任人欺辱,柔弱无力的。
她的眼泪,应在君延死去之后无休无尽,失去了唯的庇护,她应哭着对他求饶。
可她此刻非但坦荡悼念着亡夫,便是这般与高平对峙着,被刀锋所指,气场也丝毫不输给任何人。
高平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可又说不上来。
他冷笑声,对青钰抬了抬下巴,“你居然还敢回来送死,本官看你可真不知天高地厚,怎么,还真的想和君延做对地下的鸳鸯”
青钰眉梢微挑,淡淡笑,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怕的应该是你才对。”
高平猛地挥手,“杀了她”
“谁敢”声高喝猛地传来。
贺之清大步走出,高举令牌,怒喝道“本官是监察御史贺之清,谁敢动手”
他身后带着支兵马,个个身穿铠甲,手持兵器,身凛冽杀气,瞬间将高平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监察御史,举国共设十五人,专司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品级虽小,权力极大,可弹劾朝野百官。
高平不料贺之清居然会出现在此处,还带了兵马过来,脸色变了又变,忽然笑,不怀好意道“怎么,本官抓犯人,贺大人管得居然这么宽”
“犯人”贺之清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将军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般,抚掌大笑道“高大人,谁给你的胆子,唤她犯人”
那将军拍了拍高平的肩,高平被他拍得脸色微变,却见那将军脸色肃,对着青钰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长宁公主殿下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长宁公主
高平脸色遽然大变身子踉跄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青钰。
怎么可能长宁公主分明已经失踪三年了
等等三年
高平若记得不错,青钰和君延,便是三年前来到了南乡县。
她居然是长宁公主
高平绝不相信,怒道“贺大人,宋将军,你们可知冒充公主是何大罪她明明是君延的夫人,怎么可能是公主”
“本官为京官多年,怎么可能不认得公主的相貌更何况,公主直随身带着信物”贺之清高声怒叱,“殿下三年前受伤失忆,如今才想起前尘,倒教你这小人给欺辱了高平你可知冒犯公主是何大罪还不束手就擒”
高平脸色立刻惨白,下子瘫软在地。
青钰冷眼看着高平的反应,眼角弧度微勾,露出淡淡的讽意。
她抬手微笑道“将军免礼,贺大人,此番你辛苦了。”
贺之清转头对青钰笑道“臣不辛苦。臣已经将这里的事情上表陛下,依陛下之意,事情如何了断,全凭殿下的意思。”
“任本宫处置”
“任殿下处置。”
青钰垂下长睫,步步,走到了高平的面前,猛地抽出身边将军的佩剑,直直指着高平。
“颍川高氏,名不虚传。”青钰的手往前寸,那刀尖便刺入寸,高平惨叫出声,却被几个将士死死地押着,动弹不了分毫。
大片鲜血顺着脖颈喷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流到地上,将泥土染得猩红。
青钰的眼睛被鲜血染上猩红,透过高平,她仿佛能看到君延是如何死的。
“阿钰,你怎么样了”君延带着她拼杀出来,躲在山洞之,他急忙地去看她手腕上的伤口。
青钰哭得厉害,紧紧地抱着他,摇头道“我无碍阿延,阿延你受伤了”
她的手所触之处,都是鲜血。
青钰浑身打起冷战,牙齿都在哆嗦。
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更何况,这些血都是从她夫君身上流出来的。
君延大口喘着气,身边的刀上满是血迹,他竭力扯出个笑容,安抚青钰道“不碍事的,不要怕。”
青钰拼命摇头,猛地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张布条来,慌忙为他包扎。
她很害怕。
她怕他出事,还怕他们熬不过这关,更不敢想,往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下去。
君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喘了声,勉强平复了口气,才笑道“阿钰乖,不要怕,听我说,我的手受伤了,你现在从我的袖,拿出张纸来。”
青钰强忍着眼泪,手忙脚乱地拉着君延的袖子,从里面找到张书信。
“打开。”君延苍白着脸,淡淡道。
青钰连忙打开。
不过眼,她整个人却宛若受到雷霆击,即将要魂飞魄散般,惊呆在原地。
这是封和离书。
“吾君延,今乃与吾妻青钰和离。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别两宽,各生欢喜。”
吾君延,今乃与妻青钰和离。
和离。
青钰猛地站起身来。
“轰隆”
道白光划破滚滚黑云,伴着越发猛烈的雨势,照得青钰的脸色格外惨白。
响雷震着耳膜,紧接着便是暴雨疯狂倾泻而下,哗啦啦拍打着树叶。
春深醒雷,山雨欲来。
青钰久久地看着君延,心底片冰凉。
她从未想过,爱她怜她的夫君,会突然有日,向她提出和离。
她再也坚持不住,猛地掷开那纸,仿佛抓着什么烫手山芋般,又不管不顾地扑进君延怀,两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裳,哀哀哭道“阿延,你不要丢下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与你在起,你不要和我和离好不好”
小姑娘在他怀呜咽着,身子因为害怕,剧烈地打着抖儿,像只无助的小奶猫,我见犹怜。
若是从前,君延定会把她搂紧,温柔地哄着她,直到把她逗笑为止。
可只要闭眼,君延仿佛能听到县令狞笑着的声音。
“君延,你以为你能逃得掉监察御史明日才来,本官今日弄死你和你夫人,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南乡县官官相护,县令草菅人命,欺上瞒下,不知做出了多少恶事。
君延知道,他这回凶多吉少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护好青钰。
他的声音,在雨幕显得有些模糊,却字句地传入她的耳。
“阿钰,你拿了和离书,从此之后便是孤身人,你可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千万不要因我而走上死路。”
“南乡县的事情,我既然管了,便绝不会途放下。阿钰,若是这次凶多吉少,那我来世再补偿你。”
“千万千万,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君延脸色冷,立刻将青钰推开,拔剑走了出去。
“阿延”青钰踉踉跄跄地跟出去,却见君延被人团团围住。
“你想杀我,那就凭本事来杀”君延捏紧长剑,盯着赶过来的高平。
高平冷笑声,挥手道“杀了他斩下他的首级本官重重有赏”
周围侍卫拥而上,君延骤然挥剑,哪怕手上有伤,手上剑势却杀意凛然,所到之处无人能近身分毫,时众人被他杀得不敢再上前,只持刀迟疑地与他对峙。
“抓他夫人”高平见局势不对,立刻下令。
青钰遽然惊,还来不及逃跑,便被衙役抓住了手腕,她被狠狠地推到地上去,不住地往后退着,那人却高高举起了刀,正要对她刺下。
青钰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有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意。
她睁开眼,却看见君延捂着胸口的伤,轰然倒下。
“阿延”她嘶喊声,紧紧地抱住他,疯狂地去捂他的伤口,“阿延,阿延你怎么样”
君延双目猩红,脸色苍白得宛若厉鬼,死死地盯着高平。
他推开身上的青钰,拿着剑,又缓缓地站了起来。
身上鲜血还在疯狂奔涌,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丝痛感般,缓缓地抬起了手剑,指着高平,怒喝道“狗官我必取你性命”
身是血的他宛若地狱里的修罗,高平终于有了丝退缩之意。
那些官兵不敢再往前。
君延大喝声,猛地砍向高平。
高平吓得惨叫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慌张大喊道“快保护本官杀了他谁杀了他,本官赏百两不千两万两快杀了他”
于寻常百姓来说,百两已是想都不敢想的财富,更何况是千两万两那些官兵再也不犹豫,全都冲杀过来。
君延被人刺了手臂,又被人砍了小腹,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疯狂地喘着气。
他今日要命丧于此。
唯放心不下的,便是青钰。
他忽然转头,看着远远望着她的青钰,她吓得不住地发抖,却还是试图想靠近他。
君延忽然笑了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是青钰从前对他说的。她说,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让人害怕。
看见他在对她笑,青钰死死捂着唇,眼泪滚滚而下。
“快跑,报仇。”他轻轻张嘴,对她做了口形。
还有,好好活着。
后面的话,君延没有再说。
他猛地拔剑,大喝声,用尽这生最后的力气,拼命地冲向高平。
与此同时,青钰忽然有了力气,头也不回地往山坡下跑去。
她不敢回头。
她要活着,活着给他报仇。
她咬着牙,眸激荡着极致的绝望和滔天的杀意。
青钰只有这个信念,她跑下了山坡,天边雷鸣越发震耳欲聋,暴雨冲刷着她的身子,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身干净整洁,躺在最安全的厢房,周围拥上来无数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唤她“殿下”。
许多来自前尘的、不该属于青钰的点点滴滴,便这样回来了。
她是帝后所生的第个女儿,封号长宁,闺名青钰,是当今皇帝的妹妹,也是唯个嫡出的公主。
食邑二千户,远超亲王,可见浩荡圣宠。
身为天潢贵胄,高高在上,不可世,从未吃过丝苦头,不曾感受到世人的丝恶意。
场大梦,翻天覆地。
不再有梦的隐忍无奈,不再有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苦难。
也不再有君延。
青钰死死盯着面前的高平,因为滔天恨意,她的眼睛红得像血。
她的切都被毁了。
青钰忽然拔出了剑,手这锋利的剑刃反射着冰冷的寒光,慢慢划上了高平的脸。
“摁住他的头。”边的贺之清吩咐道。
士兵上前,死死地扳住高平的头,以便青钰下手。
青钰唇边勾着丝凉瑟的笑意,饶有兴致地在他脸上,刀刀地划着,对高平的惨叫声置若罔闻。
个“罪”字。
青钰掷开那剑,缓缓蹲下了身子,平视着高平的眼睛。
“本宫要割下你的头颅,高悬在南乡县的城墙之上,本宫要让所有南乡县的百姓都看着,也要让你这颗头颅,眼睁睁地看着,你借以胡作非为的高氏族,是怎样因你而落没。”
她慢慢站起身来,拂袖转身,“带走,即刻凌迟处死。”
永嘉元年,先帝遗落沧海的掌上明珠长宁公主李青钰回朝。
新帝龙心大悦,大赦天下,命人重修长宁公主府,并赐千缎良匹,珠宝十箱,极尽豪奢。
永嘉元年五月初七,长宁公主杀南乡县令高平。
永嘉二年,长宁公主设立府卫,十步人,加以骑兵巡逻,僭肖宫省,门下幕僚无数,参与政事。
永嘉三年,长宁公主弹劾兵部尚书高铨,高氏族,由此落没。
作者有话要说 和离书内容源自络,特此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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