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女的本来挺温柔的突然发癫了, 挺汉子的人突然中邪了,那她们九成九是谈恋爱了。”
这话沈小甜听米然说的,米然女士在认识赵曦之前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每天的业余爱好就是吐槽自己身边那些谈着恋爱的男男女女。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沈小甜,按照米然的话来说,沈小甜就是一颗糖,只有糖让水变甜,哪有水让糖没味儿的道理。
后来,姜宏远出轨, 沈小甜还想过,她是颗糖,把水变甜了,然后甜了的水去做了粥,和米相亲相爱,也没有糖什么事儿了。
别人喝一口粥说甜, 也是说粥甜。
不过现在沈小甜想起米然的这句话,是因为她一直在看着越观红。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之后, 她好像就安静了很多。
“天上的月亮, 得会造火箭的才能上去”
所以, 红老大喜欢的那个人, 一定和她自己的差距很大。
沈小甜看着那个英挺的背影。
越观红的身材极为接近晚上现在推崇的“健身小姐姐”, 从后面看,肩宽腰细,腿部线条很好看,更重要的是虽然瘦但是力量感十足, 举手投足都很有气势,也难怪会被找去当健身教练。
可就是这样的姑娘, 也会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连魔性的天津话都憋回去了。
好奇啊,好好奇啊她是不是去“登月”然后失败了还是她像个林子里的猴子,曾经用力打捞过那轮映在水里的明月。
“小甜,你读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吧,那时候谈过恋爱么”
越观红突然问她。
沈小甜语气淡淡地说
“就谈了一个,大学时候谈的,半个月之前分了。他出轨,跟别人去看电影,被我朋友在电影院抓了个正着,我朋友要给他拍视频,他就抵赖,两边吵了起来。”
“哎哟,小、小甜你可别难过啊”
越观红的语气急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沈小甜,只看见她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哎呀,我怎么提了这个呢你可别难过啊,我跟你讲小甜”
红老大看着坐在凳子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脸上都快急出汗来了,她当初应付不来她师父加的那个妹妹,现在又哪里敌得过沈小甜
就连旁边等着买煎饼果子的都探着头往里看,说
“红老大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就把人给欺负了”
“我哪欺负了”
要不是戴着手套呢,红老大都想拍脑门儿了,冷酷的煎饼果子大佬形象崩得一塌糊涂。
“小甜啊,我我”
沈小甜还没放过她,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好像又酸酸的
“我被我朋友叫去了电影院,看见那个女孩儿长得很好看我前男友跟我说,他其实早就不爱我了,和我在一起很累,他不是故意出轨的,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拉着他,让他不忍心告诉我。
“那天正好有人在电影院门口直播,几十万人在线看着我男朋友出轨看着他拉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越观红好像有点头疼,她紧闭着眼摇了两下脑袋,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不想了啊小甜,咱不想了我、我我跟你说,我悖你甩了个臭男人算什么我可是刚出生就被我爹妈给送人了,不信你问问,我估计沽市认识我的人得有一大半儿知道这个事儿
“我刚出生那会儿就被我爹妈送给了我姑姑姑父,八岁那年,我姑姑怀孕了,我亲妈怕她有了自己的亲孩子了把我送回去,我才知道我叫了八年的妈是我姑姑,我叫了八年舅妈的人是我亲妈。”
沈小甜抬起了头。
“两边儿事儿闹大了,整个大院儿都知道了我是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越观红完全是一副讲故事哄孩子的语气在说话,光听着,谁能想到这说的是她自己的故事呢
“小甜,你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爹妈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说,这个孩子就算受了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摁着你的脑袋让你赔礼道歉你的煎饼果子,两个蛋的,拿好了,行了大叔,我讲故事呢,你这个干什么呀”
摊子外面传来一个大叔的声音
“红老大啊,你也别把他们放心上,你自己过好日子啊。”
“行了行了,我讲故事呢,你赶紧走。”
红老大头也没回,继续做下一个煎饼果子,腰板儿站得笔直。
“十二岁之前,我上学被人欺负,放学也被人欺负,我小时候是长头发,快到屁股那么长的头发,那天我被几个大一点儿的小孩儿给堵在了小道儿里,咱们小时候吃过那个粘牙糖你知道吧细长条的还有口香糖,他们放嘴里嚼了,吐出来,粘了我满头,我到现在闻见绿箭的味儿都犯恶心。”
又递出去一个煎饼果子,红老大歪了一下脖子。
“那天晚上,我姑姑带着我去了理发店,给我把头发都剃了。我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特别像少林和尚,那时候不是有个电影儿叫少林足球么,里面那个谁,把头剃了,记得吧一下自己就帅了我觉得吧,我也应该变得很能打,然后呢,我就真的发现我很能打,因为我长得高,力气也不小。”
“红观红”沈小甜看着红老大的背影,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校里大部分的“问题儿童”都有一个并不良好的家庭背景,比如她从前教过的那些孩子里,几个所谓“刺头”的家庭关系也都很不健康。
虽然并不是班主任,沈小甜也一个一个地约谈或者拜访过他们,有时候,真的是越了解就越无解。
大人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和无奈,对他们过分苛责是没用的。可是依附于大人的孩子不过是巨浪中的小船,可能就在大人的某一次情绪颠簸中彻底倾覆,“沟通”和“理解”是谁都明白的词,想要真正让它们的触须扎入生活深处,确实是太难的题。
“后来我发现,打架这事儿比上学容易多了,上学的时候你得用脑子,打架呢,够狠就行了,你比别人都狠,你就是老大,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整个沽市的初中高中已经没人敢惹我了,连那些街头混混看见我,都得叫我一声老大。
“十六岁做身份证的时候,我给自己改了名叫越观红,嘿嘿,以前我叫越红红,观这个字儿是个算命先生给我起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电影里那样的老大,八字得硬,名字也得气派。现在想想,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就是这个名字挺好听。”
十二岁被人在角落里毁了头发的女孩儿,在三年后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校园一霸,红老大说是因为她够狠,沈小甜轻轻摇了摇头。
人的情绪有时候就像是弹簧,被压制的越厉害,反弹的就越凶猛。
“观红,你手臂上的纹身也是那个时候刺的么”
“纹身”
越观红摇头“那那可不是。哎呀你让我寻思一下再说点儿什么。小甜儿,你上学的时候是好学生吧”
“嗯。”沈小甜说,“还行吧,我小时候也没啥特长,就只能读读书,毕业之后就当了老师。”
“哎呀,原来是个老师啊难怪一看就是斯斯文文”越观红的语气里充满了敬佩,“我该读书的时候忙着当老大呢,念书没好好念,一个月连学校门儿都没进过几次”
越观红一回头,看见沈小甜眼睛发光地看着自己,她手下摊饼的手顿了一下。
“你那眼神儿收收挺甜一个小姑娘,干什么这是吓我一跳”
沈小甜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样的学生,一个月能被我们家访好几次。”
职业病,职业病又差点儿犯了,沈小甜默默吞下自己从肚子涌到嘴边儿的一连串儿关于“生活”、“父母”、“家庭”、的话。
“家访有家的孩子才能被家访,我这样的,啧。”越观红摇了摇头,转回去继续做鸡蛋灌饼。
“上了高二的下学期,我突然觉得这面下去不行,我些同学都在复习、读书、考学,我也就跟着学,学了一年半,考了个三本。结果我姑父身体不好,我姑姑生的那个妹妹也快上初中了,我亲爹妈更有意思,生怕我找上门儿去我以前带着的一个人说他在天津干健身教练挺赚钱的,我就买了一张硬座的车票,去了天津。”
过了几分钟,排队的人没了,越观红站在油锅边儿上开始炸果子,白胖的果子进了油锅,她的眼睛盯着,又开口说
“后来的事儿,陆辛也知道,我在天津被人骗了,两个月的工资一分没有,兜儿里只有几块钱了,就去买了个煎饼果子。看着那个果子,我脑子里想着“我下一顿饭是去牢里吃呢,还是让阎王爷请我的呢结果就被我师父捡回去教我做了煎饼果子。”
那之后就一直做煎饼果子。
沈小甜说“陆辛说,你做的煎饼果子是沽市最好吃的”
越观红冷笑“我做的煎饼果子,整个山东都没有比我更好吃的”
这还真像是老大会说的话呢
“小甜啊,你看,人都一个样儿,我十五岁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能干一辈子的混混儿头子,现在就在这卖煎饼果子,不也挺好有人不要我,也有人把我捡回去都一样,人都一样。”
来自红老大的安慰,有些笨拙,沈小甜听了,有些后悔。
她后悔自己装可怜,结果要越观红拿自己的故事来安慰自己。
慢慢走回家,还拎着那几个枣泥月饼,拐过梧桐树的时候,沈小甜遇到了骑着摩托车的陆辛。
“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呢,你这就准备上了”
陆辛看着沈小甜手里的月饼,沈小甜看着陆辛。
“有人不要我,也有人把我捡回去。”
是呀,人都一样。
“红老大送我的,要吃么”她问陆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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