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 椒房殿处处灯火通明。
鸾刀早上接到宣室殿的消息,带着宫人做好了准备,准备膏沐之物、点上少府送来御用的熏香, 一切皆备, 却被告知皇帝不会来了。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朱晏亭刚刚从太后的长乐宫用了晚膳回来,说话时还解了头上沉重的黄金华胜, 搁在妆台上, 面色淡淡,混不在意。
鸾刀面色发白, 屏退了其他侍女,为朱晏亭解散了头发,手细细按她发间, 轻按细揉, 为她缓解疲惫。
“殿下”
鸾刀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悄声问道“您您怎么惹陛下不开心了”
帝后大婚过后, 皇帝第一次要到椒房殿,就被太后族女中道截走,场面非常不好看。这个消息只怕现在已经在未央宫如投石入海, 激起千重浪。
朱晏亭望着镜中的自己,笑道“阿鸾无忧,掖庭是按我的意思办的事。”
鸾刀这一惊非同小可, 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为何是太后是太后为难殿下了”
“这倒不是。”
让太后族女郑韶在诸夫人中最先露脸, 与其说是被太后逼迫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不如说是她一早的打算。
如果要有人获得皇帝的宠爱,最好是郑夫人,也只能是郑夫人,这对她利大于弊。
朱晏亭卸罢妆,走到塌上坐下,手从袖中伸出来,轻轻按住鸾刀冰凉五指安慰她“我早有安排,阿鸾千万不要担心。”
她的气定神闲让鸾刀稍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哭笑不得,低声欲劝“嗳殿下怎能安排您夫郎的”
即便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婚后发现了兰舒云与朱恪苟且之事,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将兰舒云逐出丹鸾台。
朱晏亭的“安排”两字,听得鸾刀心惊肉跳。
再如何端庄不妒,如此也过了些。
“皇后的尊严还是要的”鸾刀小声劝谏她。
“皇后的尊严与获得陛下多少宠爱没太大相干。”朱晏亭侧过头道“一国之母,应当稳定内廷,内修庶务,外抚臣民,手握权势,为人尊重。这是皇后的尊严。”
鸾刀怔住了,觉得朱晏亭说得虽然直白浅显,也很有道理,然而她眉间忧虑并未消减,她握住了朱晏亭有些单薄的肩头。
“殿下,可当务之急是诞下皇嗣啊。”
“”
这一句话,忽然一下,轻轻戳中了朱晏亭的心。
她静默不语,慢慢收拢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腿收回了榻上,蜷作了一团。
鸾刀说得很是,要坐稳后位,亟需为皇帝诞下一个皇子。
这是于公,于私
她其实非常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
男孩也好,女孩也很好。
总归,母亲过世之后,她也能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了。
天气越发闷热之后,皇帝便常常宿在清凉殿。
皇帝召幸掖庭夫人伴驾与婕妤以上诸夫人不同,掖庭夫人要经看选之后,沐浴更衣,乘车前往清凉殿,事过即返。
掖庭有一物,名“白玉环”掖庭夫人每承宠一次,就会得到一枚白玉环,一旦得到十枚却还未有身孕,就会被废黜。
郑韶此刻手中正攥着一枚玉环。
小小一环,重重磕在她娇柔的掌心,沾满汗液,似随时都能滑出手来,却又被她一次一次握紧。
她梳妆打扮过,一头如瀑长发挽作慵懒堕马髻,不佩簪环,几乎素面朝天,身裹烟紫色软罗衣,刻意收窄的裁剪衬出了身上玲珑有致的弧度这样的装扮,来自曾经盛宠的南夫人指点。
她从掖庭走出的时候,感到来自廊下诸阁之间游走的道道满含深意的目光,那是诸待诏夫人的侍儿们。
郑韶走得很快,步履带风,面不改色,手掀帘落,很快隐于掖庭备好的车中,阻断了各种各样或妒羡、或探究、或愤恨、或乐见的打量。
坐在清凉殿后殿等候皇帝的时候,她面颊上还火辣辣带烫。
她是身出名门、饱读诗书、自拥傲骨的郑氏嫡系女郎,先被太后姑母暗中许以后位接到琅琊,再莫名进入掖庭成为待诏,境遇可谓一落千丈,此刻捏着那玉环,只觉十分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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