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一年的到来, 外头的形式,却并未因为翻年而截止, 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等粟米再次进城探望亲人的时候, 她才从所见所闻中了解到, 如今的政府已经不再叫政府了, 而是改称为人民公社,而新成立的红委会则是正式登场。
万幸这一系列的变故, 暂时还并未影响到她干爸李胜利,他这位县委书记,依然是该干嘛还干嘛, 粟米见问题不大, 才带着奶奶与干妈塞过来的大包小包回了乡下。
下午到家时,粟米在团子口的桥头, 正好碰到了带着毛毛采野菜、割牛草下山的方竟成。
毛毛看到自己,一脸欢喜的背着竹篓往自己跟前飞奔。
“姐,你回来啦。”
粟米笑看着飞奔而来的弟弟,“嗯, 毛毛你累不累,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一边关心的询问着,粟米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绢给弟弟擦汗。
毛毛连连摇头,语气欢快, “姐,我不累,而且上午是方叔叔讲的课, 我可喜欢听了。”小家伙的意思很明显,对于自己喜欢的课,他当然会好好听。
粟米哪里不知道弟弟心里的小九九,点了点弟弟的额头,想着自己背着的背篓里的东西,忙道
“毛毛,奶奶跟干妈给你做了套新衣裳,钱叔叔还给你带了两罐鹌鹑罐头。”
毛毛听着姐姐的话,一脸乐呵呵的笑着,“嘿嘿嘿,奶奶跟干妈真好,钱叔叔也好,对了姐,小宝宝怎么样了”
弟弟嘴里的小宝宝,是钱志宁的儿子。
前两年,大龄青年钱志宁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娶了老婆,去年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都虚两岁了,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每次去县里,毛毛都要去跟小宝宝玩一会,喜欢的紧。
毕竟从来都是他自己当弟弟,第一次当了哥哥,毛毛当然欢喜。
“小宝宝可乖可好玩了,我让你跟我一道去县里,你不干,哦,这会惦记小宝宝了吧”
想着今早傻弟弟不肯跟自己去县里,非要留下听课,然后美其名跟着他的小成哥去浪,啊不是,是去干活,粟米就一脸无语。
说起来,自己还挺嫉妒这小成哥的,自打他一来,自家的弟弟就不如以往那样黏糊自己了,她还真不大习惯。
自己长的也不丑呀她家弟弟也看不出来是个颜控啊为毛他就那么喜欢他的小成哥
算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粟米拉着弟弟往回走,看到卸下担子,在桥头树荫下等着他们姐弟的方竟成,粟米笑着打招呼,“小成哥。”
方竟成面色和煦的点点头,“回来啦”
“嗯。”粟米答。
“那走吧。”说着,方竟成弯腰,挑起担子一马当先的走在前,粟米跟毛毛则是并排的跟在后。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还真别说,气氛还挺和谐的,在外人眼里看着,还挺像一家人。
只是渐渐远离的粟米不知道的是,在途经团子口一户人家时,在那半人高的院墙里,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其中有一双,眼里带着血光。
“嘿,我说艳子,还真别说,你们家这米妹几,跟新来的那黑五类小崽子还挺般配的”
被喊的艳子,不是王艳还能是谁
王艳听了自家堂姐的话,她没好气的呸了一口,“什么叫我家的那俩死崽子早就分出去了,爹娘老子从来都不认,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她的一粒米孝敬,什么我家的”
呸,什么玩意嘛
不过看着俩死崽子跟黑五类的小崽子走的近,特别是看到那黑五类小崽子如今的模样,可比刚来时养的好得多,再联想到牛圈里,那几个曾经瘦的跟麻杆样,眼下也养的溜光水滑的几个坏份子,王艳的眼神明明暗暗,唇角的冷笑怎么都止不下去。
虽说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下来,团子里的人,虽然还不敢与牛圈的那几个坏份子接触,不过毕竟大多的人们都是淳朴的。
有句话不是还说,错不及子女么
所以呀,在大队上,除了那些自以为是以干部自居的人;
还有团子里那几个二流子;
以及如老粟家的,如王艳等这些怕事,思想又极端的份子外;
大家伙对待方竟成这个半大小子的态度,倒算得上是宽容的。
再加上,方竟成估计是经一事长一智,思想也跟着成熟了,但凡他见了人,就会温和的笑脸相迎,嘴里大爷大妈、大伯叔叔、婶婶大姐的不吝啬的喊着,自然而然的,大家也不好再用以往的黑脸与冷漠来对待。
得了少年人的尊敬,大家也从一开始不得已的点头回应,发展到眼下,都能笑着回问两句了。
就连抠门如黄菜花,见了方竟成,偶尔都能送一把子不值钱的野菜把他,更何况是其他心善的村民
也正是因为如此,粟米才会放任毛毛跟在方竟成身后进出,团子里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大多孩子都跟方竟成玩在一块,在大家伙看来,都还是孩子呢
在自家堂姐是个命好的,嫁了团子里青梅竹马长大的老李家的后生,婆家的位置,正正好就在团子口,在进团的必经之路上。
今天她也是闲的慌,才来堂姐家坐坐。
可是呀,这才坐下没多久的功夫,都还没有跟同来的几个妇女聊多久的天,王艳就气不顺的看到了那两个,不管怎么过,都过的比自己好的死崽子。
下意识的摸上自己曾经被死崽子踹断的那条腿,想着每逢阴雨天,自己就痛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苦楚,王艳再也坐不下去了,气闷的告辞,抬脚就不爽的离开,只留下身后的几个女的面面相窥。
“这是谁又得罪她了”
“没啊,刚才还好好的,我都没说话。”
“那她是怎么搞的”
“切,谁知道她”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估计也是日子不好过,看人家孩子过的都比自己好,心里堵得慌呗”
眼神阴郁的王艳,自然是不知道身后几个女人的议论。
她脚步匆匆的回到家,看到正在堂屋前剁猪草煮猪食的女儿粟香,想着自打被那砍脑壳的死崽子吓唬过那回后,就再也没了精气神,不论干什么都唯唯诺诺的女儿,王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的女儿,怎么像是她王艳的孩子
“你个死妹几,做个事情都阴里嘛迹的,我出门的时候你就在剁猪草,我回来了你还在剁
你个蠢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都十七八岁的人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结婚,连你都快有了
你呢个不顶龙的蠢东西,浪费了我多少人情,多少好东西送人家媒人偏生怎么就没个人能瞧得上你”
对于耳边叨叨叨的骂声,粟香早已经习以为常,自己仍然是该干嘛干嘛。
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出迷茫,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自己那次被粟米吓破胆,从此落下见人就哆嗦的毛病开始呢还是在亲妈日渐阴冷的诅咒中开始的
不,都不是
她依稀的记得,确切的说,亲妈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是从继父带着她跟亲妈分家出来后开始的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妈妈很爱自己,可自打他们一家分出来单过后,她的日子的一日不如一日,继父老子都还没有嫌弃自己,率先嫌弃自己的,却是自己的亲妈
她不知道,曾经那个一心护着自己的亲妈,到底到哪里去了
是因为她是女孩,始终是她妈没法放心依靠的儿子的缘故吧
低头,机械性剁着猪草的粟香想着。
缩着脖子,剁完猪草,煮好猪食,喂了猪,马不停蹄的去溪边割了新的猪草来家,屋子里又传来了她妈的骂声。
粟香又鹌鹑般的,进了草棚子搭建起来的灶房,抓紧时间做晚饭。
讲真的,她其实也很是期盼,那两个媒人赶紧给自己找到人家的,那样的话,她也好过继续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呆下去。
有时候想想,粟香觉得,自己还不如曾经的粟米跟毛毛呢,起码对他们狠的是后妈,而对自己狠的,却是亲妈
就在粟香一边自怨自艾做着晚饭的时候,从队里放工的粟喜河也来家了。
丢下肩膀上扛着的耗耙,走到水笕旁就着活水洗了手脚,屋子里听到动静的王艳赶紧迎了出来。
来到水笕边时,她还顺手把边上屋檐下晾着的,拿白事得的孝布做的面巾扯了下来,递给粟喜河。
“河哥,今天你耗田辛苦了,待会我打两个鸡蛋,加上香葱给你炒一盘子。”
“哎哎,多谢艳儿了。”
不得不说,粟喜河这么多年来,还就是吃王艳的这一套,真是被这贱人哄的服服帖帖的。
“艳儿,到时候多打两个蛋,你跟小香一道吃。”
王艳心里盘算着事情,早就意有所图的把话题往自己想的地方引。
见粟喜河上道配合,也是摸准了粟喜河的脉门,王艳一边关切的给粟喜河擦手擦脚,一边仿佛下意识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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