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一瞬的寂静。
瑞安低着头, 垂着眼, 假意难受着,负责嘤嘤嘤。
楚余温眸色深沉一瞬, 良久, 怜惜地轻抚过瑞安的发顶“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瑞安难过地胡说八道“因为早产两个月发育不完善导致的先天性生殖腔闭塞简单来说,我是个畸形儿。”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您会嫌弃我吗”
楚余温“”
他差点就信了。
“怎么会。”楚余温温声安慰着, 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 “我喜欢的是你, 对孩子只是爱屋及乌。怎么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生命, 而嫌弃活生生的你。”
瑞安大为感动“谢谢您, 先生。”
啧,真会讲话。
晏微凉内心毫无波澜。
楚余温突然起身穿靴子“我去书房。”
瑞安一怔,不舍地挽留“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吗”
“嗯。”楚余温披上大衣,扣好外面的扣子, “最近要忙的事有些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关于你的身份。
瑞安善解人意道“那先生去吧。要早些休息,不要累着了。”
楚余温冲他淡淡一笑“你也是, 晚安。”
“晚安。”瑞安目送楚余温离开卧室。
房门关上。
一道门阻隔了两个人的目光。
晏微凉的不舍瞬间收敛。
楚余温的笑容顷刻淡去。
两人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又都是一样的惊疑。
晏微凉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身侧的被窝都有些冷了。他才掀开被子重新躺了回去。
清辉月光透过窗棂,将他精致的容色照得微冷。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让楚余温有所怀疑。
少年眉头轻锁。
楚余温这问题太突然, 直把他问个措手不及。
晏微凉以前没有考虑过解释生殖腔的事情。他根本没打算为楚余温孕育子嗣他也没有这个能力。最初不过是计划在楚余温身边潜伏三个月。三个月一到瑞安就消失。
三个月算什么谈场恋爱都不够, 怎么会想到孩子的事情。
偏楚余温想到了, 还在这个当口问出来。
他说不愿意、不想生, 就与之前对楚余温一心一意的人设相悖, 同样会招致怀疑。说自己有先天疾病无法生育,虽然一劳永逸,却也更将自己推向可疑的境地。
纵然没能当场翻车,他也是让已经起了疑心的楚余温,更加重了对他的怀疑。他给出的理由不是不可能,可总也没有说服力。别说他说的是假的,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在一个已经不全然信他的人面前,任何一点异样都是错处。
高手过招,你来我往,表面上打个平局,内里都知道谁才是赢家。一局之内,足够让他们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无论如何,这一局试探,是他输了楚余温半子。
晏微凉一夜未眠。
楚余温深夜独自坐在书房里,点燃了一根烟。
吐出的烟雾形成弧度优美的烟圈,昭示了吸烟者的熟练。
他其实已经很少抽烟。十几岁那会儿aha们都觉得吸烟这事儿挺酷,睁着比谁能吐出更好看的烟圈,苏郁更是借此要和楚余温比一比自从楚余温告诉苏郁他是晏微凉男朋友后,苏郁什么都想和楚余温比。
楚余温对吸烟这事儿不感兴趣,实在是苏郁挑衅得厉害,楚余温看不惯那小子得意,从一个路人同学那儿抽了一根,第一次吸烟就吐了个大烟圈吹苏郁脸上,用行动藐视对方。
苏郁气得冒烟。
回宿舍后晏微凉望着他,眉头一皱“你抽烟了”
“鼻子真灵。就一根。”楚余温说得云淡风轻,没说是苏郁找麻烦他才抽的。
晏微凉总觉得楚余温频频被苏郁找茬,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楚余温还是不想让晏微凉有心理负担。
“下次别抽了。”晏微凉说完话一顿,欲言又止。
楚余温以为晏微凉会接一句“我不喜欢”,高洁雅致的皇子殿下不喜欢闻烟味儿,他这个做室友的当然是得照顾人家。楚余温笑着回了句“行,我去漱个口。你不喜欢,我就不”
没成想晏微凉接下来一句却是“吸烟有害健康。”
楚余温险些咬掉舌尖。
不敢想象这个性子高冷的室友会关心人。
楚余温举手投降“行啊殿下,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都不抽了。”
可是后来楚余温还是抽了,抽的很厉害。
战场上每死一个患难与共的兄弟,楚余温都会抽上一根烟来逼自己冷静,也是借着烟草来麻醉自己的痛苦。
战死的兄弟越来越多,地上的烟头越来越多。若不是aha体质强大,他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迟早死在肺病上。
后来他控制住了,可烟瘾也大。
aha有时候会无意识散发出自己一点信息素,比如打完篮球后流下的汗水,就会带有信息素的味道。不会勾人,只是味道好闻。
楚余温从前身上布满阳光,谁都想要靠近。
后来有段时间别人经过他身旁,闻不到暖暖的阳光,而是挥之不去的烟草。
这个人像是被埋在灰尘里了。
彼时楚余温与晏微凉已经反目。
朝堂之上,昔日的好兄弟唇枪舌战,毫不相让。
唯有下朝时,三皇子经过元帅身边,闻到人身上的烟味,极冷地说了句“元帅大人可真是个骗子,怎么不把自己抽死呢”
满堂鸦雀无声,不知三殿下此话从何讲起,元帅又该作何回应。
出人意料的是,对三皇子的讥讽从来都立刻回敬的元帅大人,竟然保持了沉默,任凭三殿下擦肩而过。
转性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楚余温和晏微凉知道,这句话,楚余温绝没有资格反驳。
他曾答应过他,这辈子不抽烟。
他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那之后楚余温依然与晏微凉关系处于冰点。
只是私底下戒了烟。
所有管家心腹苦口婆心都劝不动的坏习惯,倒是因晏微凉一句冷冰冰的嘲讽戒掉了。
人真是有点贱的。楚余温在用军靴踩灭烟头的时候如是想。
楚余温长舒一口气,烟雾缭绕里,冷峻的轮廓愈发沉凝。眼中锐利锋芒敛去,竟多出一丝罕见的无措。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元帅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只有在真正茫然与困惑的时候,楚余温才会重新从烟草中获得一丝平静。
但这世上已经很少有能令他感到迷惘的事情。
如今却有一件。
瑞安。
他的妻子。
晏微凉。
他的政敌。
这两个人,本该是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扯上关系。如今种种迹象却都指向这二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瑞安是晏微凉派来的吗
用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用来查探元帅府中的动静。
用来挑拨他与内阁本就不怎么良好的关系。
如果是晏微凉的话,确实能够培养出瑞安这么优秀的间谍倘若瑞安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那么就连楚余温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高明的间谍。
种种解释都合情合理,总归是比最后那种合理。偏偏楚余温就是放不下那个最后也最不可能的猜想
瑞安就是晏微凉本人。
除了晏微凉,没有人能够骗他这么久。
瑞安的生殖腔
是先天闭塞。
还是根本没有。
其实要验证也不难。生殖腔先天闭塞并不是完全没有,只要送去检查一番就够了。人体探测不到,机器能够发觉。
只是检查的过程屈辱而痛苦。
把人四肢固定在手术台上,用仪器探入,强制打开。
因为部位敏感,甚至无法上麻药。
曾经有渴望生育的先天闭塞oga患者下定决心接受这个手术,最后因为疼痛难忍剧烈挣扎,甚至扭断了四肢。
更有人几乎咬舌自尽在手术台上,险些没救回来。
可想而知,这必然是一场可怕的刑罚。
楚余温当然舍不得因为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就把瑞安送去受这样的苦难。
瑞安何其无辜呢
而瑞安若是不无辜,若他果真是晏微凉。
且不说晏微凉愿不愿意受此番羞辱,能不能承受非人的痛苦。
就算晏微凉愿意也受得住,楚余温也不会允许晏微凉受这样的屈辱。
他从来不会折辱一位骄傲又高尚的英雄。
也不会侮辱曾经的挚友。
但楚余温也确实陷入了思维混乱。
一个声音在说。
楚余温,你醒醒,瑞安不可能是晏微凉。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晏微凉怎么可能对他和颜悦色,甚至跟他上床。
别瞎想。
另一个声音说。
瑞安真的是那个人。
那人骄傲至此。
却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掩藏本性,演了这么久的戏,甚至不惜以身体为代价。
究竟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两道声音在脑海内不断交错叫嚣着,吵得楚余温头疼。
吸烟并不能使人冷静,也不能使人清明。
反叫人更加昏沉。
他凝眉,闭了闭眼,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忽而就从那各种嘈杂中传出来
先是少年沉静中带着别扭的关怀。
“吸烟有害健康。”
再是青年犹如覆着冰雪的冷嘲。
“元帅大人可真是个骗子,怎么不把自己抽死呢”
这两道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喧嚣。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冷的声线,说出这么暖的话呢。
像在冬雪融化的地方,开出了一朵春花。
楚余温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等到书房里的烟味儿彻底散了,才从精神空间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纸,轻轻舔了一口。
元帅喜欢吃甜食。
这个秘密只有晏微凉知道。
元帅总是要保持威严与英勇,绝不该碰甜食这种幼稚的东西。他的家族也对他各方面一直管控得很严格,不允许他对任何东西展露出特别的偏爱。
所以他也就表现得自己不爱吃甜食,很少去碰这种“幼稚的东西”。
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一口,是十五岁那年和十四岁的晏微凉在操场上打完一架,两个不打不相识的少年大笑着躺在操场上,从晏微凉手里递过来的那块蛋糕“打累了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他盯着那块奶油蛋糕,心里馋得要死,面上还要嘴硬“你堂堂皇子,居然会喜欢吃蛋糕”
少年望他“那你还我。”
“那怎么行。”他立刻把蛋糕塞进嘴里,沾了一嘴奶油,含糊不清道,“你送我了,就是我的了。”
一根棒棒糖很快就舔完了。
楚余温把糖棍扔了,包装纸没舍得扔,叠的整整齐齐,又收回精神空间里。
比起烟味儿,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甜味儿。
楚余温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楚余温支着头,低喃“瑞安。”
他忽然又笑了下,又道“晏微凉。”
“你送我了,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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