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真凶

    皇宫, 深夜。

    赵祯寝宫外, 负责今夜戒备的戈青带着一队侍卫走过……

    夜风中, 有一丝异样的寒意，有几个侍卫都缩了缩脖子, 觉得冷得莫名其妙。

    戈青低头, 注意到地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霜冻。

    小戈青也没动声色, 就跟之前南宫吩咐他的那样，当什么都没察觉到。

    等戈青带着侍卫走过, 寝宫院门口的地面上，那层霜冻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给吹出了浅浅几道痕迹。

    那阵风穿过回廊，穿过花园……

    “嘎吱”一声, 赵祯寝宫的窗户被吹开了半扇。

    寝宫内，垂落的床幔飘起。

    床上躺着一人，他睁开眼睛，盯着眼前随风而动的床幔。

    睡在龙床上的并不是赵祯，而是展昭。

    展昭托着下巴似乎已经等了挺久，他微微一笑，从枕边拿起那卷竹简, 在手里转了两圈。

    寝宫外, 地面上的冰霜逐渐融化，夜色中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正在朝着寝宫那扇开着的窗户移动。

    那人影基本是透明的，很难分辨，但借着月光, 从某个角度看，能辨别出一个依稀的轮廓，是个人的形状。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寝宫的地面上，很快，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霜冻。

    展昭看着那层渐渐蔓延到床边的霜冻微微一笑，转着卷轴的手突然停住，握着卷轴轻轻一敲肩膀，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说真货和假货之间区别还是很大的……如果是鲛人的话，是会自己找到想要找的东西的。”

    说着，展昭将卷轴往上一递，卷轴腾空飘了起来……

    随着寝宫内越来越冷，床边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冰人形态，正是握着卷轴的鲛鲛，而同样握着卷轴的另一端，是一个透明的冰人，与鲛人清晰的五官不同，透明那个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正是刚才考场上行刺赵祯的无瞳鬼。

    两个冰人现在同是抓着卷轴的状态。

    展昭对鲛鲛轻轻一抬手，鲛鲛就学着他刚才的动作，一转，将卷轴夺了过去。

    而无瞳鬼的手部明显不够灵活，卷轴穿过他的手，在鲛鲛的手里打着转。

    展昭微微一笑，“因为他不会自己来拿东西，所以你只好亲自露面了，这就叫瓮中捉鳖。”

    说着，一抬手，敞开的门窗瞬间关闭。

    与此同时，寝宫的地面上忽然火光一闪……

    紧接着从地底竟然钻出了一个燃烧着的人……那火人挣扎了几下，火焰被抖落，一个黑衣人出现。

    就见此人身形瘦削，猛一看吓一跳，跟地上的影子站起来了似的。

    展昭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那黑影，“前辈，你还挺难抓。”

    黑衣人身后不远处的屏风后面，霖夜火闪了出来，红色衣袖一甩，灭掉了地上还在燃烧的火焰，“公孙这招在地上撒火油的法子还挺管用，你那盐遁之术不过是利用雨轩盐的特性，可不是真隐遁。”

    黑衣人似乎想逃。

    展昭站起来，“地上有火油和硝石，只要点上火，你那盐遁之术就没法施展了，逃，是逃不掉的。”

    那黑衣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一转头，飞身扑过去撞开窗户，落到院中。

    可花园里，白玉堂和赵普已经等在了那里。

    展昭和霖夜火也出来了，院子四面都被四人挡住了去路。

    屋顶上传来一个凉丝丝的声音，“果然是你啊。”

    虽说是毫无温度的一句话，但莫名的，众人似乎能从中听出几分嘲讽来。

    说话的正是陆天寒，他就站在屋顶正对着那黑衣人的一侧。

    而屋顶的其他三面，天尊、殷候和夭长天也都在。

    这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无论被围在中间那黑衣人是谁，都是插翅难飞。

    黑衣人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罩，抬眼看了一圈众人。

    来者是谁？

    一个老头。

    对于展昭和白玉堂来说有些面生，霖夜火和赵普是完全没见过的，天尊、殷候和夭长天都微微眯起了眼。

    陆天寒应该是这里见过这人最多次的，虽说，也是许多许多年以前了……

    站在众人眼前的黑衣老头，面容苍老须发皆白，正是茅山派的掌门人，陶明真人。

    “陶明。”殷候看了一眼出现在陶明身后的那个透明冰人，“你当年赶走斋摘月害死尸王，装疯卖傻躲起来练功……就练出了这么个东西？”

    若说孔月说自己跟天尊他们是一个辈分属于托大的话，那陶明的确是跟天尊、殷候他们一辈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也并不是越老功夫就越好的，所谓拳怕少壮，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力进步的同时体力却在退步。这世上没有多少天选之人，不是所有人练到一百岁都能成武圣人的，大多还都是□□凡胎。

    但这世上越是□□凡胎，就越是爱做天选之子的梦，越是芸芸众生，越是想成为世间唯一的那一个存在。

    陆天寒笑了笑，明明是那么帅的一张脸，明明是那么高贵优雅的举止，但笑容里带出的那一份嘲讽，却是和这夜晚的寒风一样，无比锐利。

    陶明抬起头，望了一圈屋顶上几位高高在上的武林尊者，也笑了。

    他终于是开口，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些苍凉与怅然，“你们凭什么笑我？你们能站在那里，也是因为银妖王传授给了你们上古武学。”

    天尊和殷候眨了眨眼，“上古武学……”

    陆天寒和夭长天一脸嫌弃——谁跟那妖孽学功夫了？

    展昭等人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白玉堂看向花园门口的阴影处，问，“究竟是谁想出上古武学这个梗的？”

    说来也巧，中天遮住那轮明月的云雾忽然散开了些，月光将御花园圆形的门洞照亮。

    靠着院门站着的，正是银妖王。

    妖王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巴，抬起头思考。

    此时，月光照在他身上，展昭等人看到月光下的银妖王，都是一愣。

    说实话，之前众人看了许多次南安寺里妖王的白玉雕像，觉得他样貌俊美，但论潇洒不如殷候，论英俊不如陆天寒，论仙气也不如天尊，论妖气更是比不上夭长天。

    等见到真人后，众人更不解了……一个斯文和善，性格还很逗趣人，为什么被称为银妖王呢？因为银瞳么？因为是银狐族么？究竟妖在哪里？多智如妖么？

    然而，这一刻银色的月光照在妖王身上，众人一下子明白了银妖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意中披上了一身月光的银妖王，就好像披了一身银色的光芒在身上。

    展昭他们第一次见妖王的时候觉得他特别像人，可奇怪的是月光下的妖王竟然特别不像人。原本略显苍白的皮肤，此时呈现出一种带着银润光泽的透白色，随风微微扬起的发丝，是银色的。同样是黑发，同样是在月光下，但只有妖王的发色像是突然变成了纯银色。

    当然，最妖异的，还是妖王的眼瞳。

    黑色的眼瞳里那一圈银色光环清晰异常，抬眼望过来，银色圆环里的黑瞳，就像头顶星光闪耀的黑夜。盯着那双眼睛看，除了美，竟然还能看出一种浩瀚深邃之感，盯得久了，不像是望着天空，反而像是在天空中，望着无底的黑色深渊，让人觉得害怕。

    陶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神情也激动了起来，看着妖王，“你！就是你！”

    院子里几个小的正看着妖王发呆，这会儿明白过来了，都不解地看突然情绪激动连内力都开始不稳的陶明——“你”什么呀？

    妖王却是很轻松，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他抬手轻轻掸了一下一只飞到眼前的小虫，慢悠悠开口，“上古武学这个骗局，最早只是盐棺公主想出来坑她情人的一个小把戏。”

    众人都一愣——感觉到案情真相大白就在眼前了，盐棺公主！

    听着妖王的话，陶明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疑惑。

    妖王微微一笑，“你们都被骗了。”

    陶明皱眉沉默，忽然一抬头，显得很愤怒。

    他一指妖王，“银妖王，你仗着自己掌握天地玄机，独占上古武学，传授给两个徒弟。他们才得以控制武林号令江湖，占尽了天下练武之人的便宜！你……你不觉得羞愧么？！”

    陶明这几句话讲得咬牙切齿，嗓门儿还不小。

    为保安全，被赵普赶去隔壁院子等消息的赵祯和公孙听得明明白白的，两人都傻眼了。

    熬夜凑热的小良子一口茶水喷出来，公孙怀里打瞌睡的小四子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那头公孙和赵祯听傻眼了，这边展昭他们几个更傻眼。

    屋顶上，天尊和殷候脸上的表情跟这会儿的小四子差不多，一脸懵。

    陆天寒看了看夭长天，白鬼王自言自语，“敢情是个傻子……”

    面对义正言辞斥责自己的陶明真人，月光下仙气逼人的银妖王也沉默了。

    一段略显尴尬的静默之后，妖王突然抬起头问屋顶上的殷候和天尊，“为师不在这段时间，你俩竟然控制武林号令江湖？你俩傻小孩这么出息了啊？”

    殷候和天尊张着嘴愣了半晌，殷候突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边又指天尊，说，“武林盟主！”

    “小游？！”银妖王倒抽一口气，一脸“我家傻儿子竟然那么争气，爹出门时明明连字都不识，爹回来时他竟然考中了状元！”的惊喜。

    天尊那个气，“你表情用不用那么丰富啊！”说着，一拽嫁祸给自己的殷候，说，“魔教教主！”

    “呵……”妖王倒退了两步，捂心口，“胖酱！”

    “不要叫出来！”

    殷候脸都黑了。

    妖王怀疑地看着两人，“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俩是不是天天吃核桃！”

    天尊和殷候一愣，跟核桃什么关系？

    展昭等人也不解。

    妖王却是一眯眼，“补脑呀！”

    殷候跟天尊一人抓起一把屋顶的雪就丢妖王。

    院子里，展昭和白玉堂扶额——好乱！

    屋顶上，陆天寒和夭长天都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跟“酱油组”保持距离。

    而此时脸黑的不止有被叫了小名暴跳如雷的天尊和殷候，还有被银妖王无视了的陶明真人。

    “银妖王，你个伪君子！”陶明接着指责妖王，“你为求荣华富贵，把有形内力的上古武学卷宗送给皇帝，你这朝廷的走……”

    他话还没说完，被天尊和殷候拍了一脸的雪。

    两位武圣人丢过来的雪球可非同小可，陶明迎面被砸了俩，老头儿脸通红，双目也赤红，显然怒气也升了上来。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关于上古武学的事情？”展昭有些好奇陶明被骗的全过程。

    陶明好歹也是武林前辈，茅山派的掌门人，一等一的高手……为什么那么大的高手会被骗得团团转？而且好似对上古武学之说深信不疑。

    陶明伸手，一指正站在白玉堂身后的蓝色冰人，“此乃移魂之术，本来就是属于我茅山派的秘术！我茅山派是上古武学四大发源地之一！是银妖王偷走了我茅山派的绝世武学！”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陶明……上古武学四大发源地是啥玩意儿啊？移魂术又是什么啊？

    陶明盯着冰人手中那一卷假的卷轴，“那应该是属于我茅山派的上古武学！”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冰人直冲鲛人而去，像是要抢鲛鲛手中的卷轴。

    鲛鲛一侧身，躲过无瞳鬼的攻击，在月光下，两个冰人又打了起来。

    展昭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蹲下，从院子里的地面上捡起一块鹅卵石，对着陶明的脑门就丢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武功高强的陶明真人，竟然躲不开一块石头，被砸中脑门之后，他控制的无瞳鬼突然就垮掉了。

    片刻之后，随着陶明回过神，那无瞳鬼又出现了。

    “所以你觉得无形内力是移魂之术？难怪你每次用无形内力攻击人的时候，自己都要躲起来。”展昭觉得好笑。

    “这老头路是走得多歪啊？”霖夜火也觉得无语，“他所谓的有形内力就是将自己的内力脱离出来使用，这个不是盖世神功啊，是一种骗术，而且只适合于偷袭，一旦本体被发现会相当危险的！万一有形内力被内力更高的高手给封住了回不去，他就跟自废武功差多了。”

    “感觉跟之前孔月偷袭的那一招、还有摘月的那个幻术，再加上变盐那招……有某种共同点。”赵普总结了一下，“属于中了同一种圈套然后瞎琢磨么？”

    白玉堂接过鲛鲛递给他的那卷卷轴，摇头，“可笑至极。”

    ……

    这时，南宫纪走进了院子，低声跟展昭说，“御史中丞刚才进宫来面圣了。”

    展昭点点头，一指陶明，“让侍卫押起来吧，他就是杀害太尉的真凶。”

    南宫纪让两个侍卫去将陶明抓起来。

    陶明一看情势不妙，往后退了两步，望向那无瞳鬼。

    无瞳鬼一扭身，像是要扑向陶明，地上却拔起了四道冰墙。

    众人抬头看，陆天寒抬手，冰墙闭合，将无瞳鬼封进了冰柱之中。

    陶明面露惊骇就要冲过去，但几个侍卫已经将他押了起来。

    正如赵普所说，陶明的内力一旦被封无法回到本体，他就像是被废了武功一样。

    身为高手的陶明真人，此时如一个普通老头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侍卫们五花大绑。挣扎无果，又大声呵斥了几句后，陶明咳嗽了起来，样子十分的虚弱。

    之后，陶明连同连夜进宫自首的裴炎书一起被押回了开封府，再加上之前抓住的孔月、天师梁靖、袭击多启的几个太尉府的侍卫，本案所有涉案者全部抓获。

    包大人连夜升堂，审理此案。

    至此，轰动开封的太尉府灭门案告破。

    经过一番审理，案情大白于天下，然而真相却令人惊诧。一个延续了几代，搭上了好几百条性命的惊天骗局，起源，竟然只是一个疯妇想出来报复情人的小小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