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委员会会长鲁格是个身材高大、肌肉遒劲有力又在平时不喜欢动脑子的武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头脑不清醒或者容易冲动,这一点从他教养的儿子身上就能看出来。现在的代理会长先生和他的父亲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甚至长相都不太一样,他的父亲满脸横肉,哪怕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人前,将胡子梳理的一丝不苟,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四肢中蕴藏的力量。
他的儿子维克多则显得瘦弱的多,外貌可能随母亲,和他棕熊一样的父亲站在一起就像个走错片场的吉娃娃。听说这位年轻人对于狩猎和比武等战士的活动毫无兴趣,时常和草药、毛绒绒的牲畜以及硕大的石板呆在一起,偶尔受欺负也不知道如何抵抗,只能睁着褐色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瞪着对手,不仅毫无杀伤力反而十分能激起别人母性和保护欲。当然,这种特质在这个时代不太受主流观念欢迎,他没有在野蛮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能力,假如他的父亲死去,这个得不到庇护的可怜人说不定会因为抓不住兔子饿死在家里。
鲁格时常会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儿子叹气。
他同样也是□□力量的拥护者。人类凭借着杀与被杀才在自然界站稳脚跟,他的手上流淌过魔兽的鲜血,那和人类血管中一模一样流淌过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划过的时候,曾经年轻气盛的鲁格只会感到战栗的快意。他搞不懂为什么生出来的儿子弱气的像个病痨痨的小姑娘。小的时候维克多带着一身伤痕回到家里,嗫嚅着谈起其他孩子的‘玩笑’,他的父母就会露出如出一辙的心疼和忧郁,害怕这幼小而柔软的生命活不了太长时间。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维克多至少活到了成年。
乌鲁克的王不愿意看到委员会会长出现在议事厅里。他们在第一次见面就明争暗斗的吵了一架,差点大打出手,幸好当时的吉尔伽美什脾气不错才没有造成流血。最后王权仍旧立于至高点。会长的儿子暂时接替了他的位子牵制整个长老委员会,顺带也防止了维克多在狩猎的时候一去不回。
很难说鲁格是不是为此而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依旧看现在的王不顺眼——尽管理由并不充分。
初次印象很重要。
更何况现在长老委员会的缩减肉眼可见,这并不是说他们人数变少了。这两年加进来的新人才不减反多,聚集各个方面的人才。但是他们失去了行政决策权,也失去了大部分司法权,长老委员会的作用从高高在上的掌舵人变成了需要向船长汇报工作的水手,他们是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国家的工蚁,将所有信息整合分类然后送到女王手中。
吉尔伽美什在他对面坐着,有几分好笑的看着因为缺乏整顿、满脸胡子拉碴显得潦倒不堪的会长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不情不愿但又无能为力上面。
“你……您有什么事情?”
鲁格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儿子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去,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乌鲁克王开门见山道:“战争要开始了。”
她知道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老会长对外界一无所知,他被关起来的前几个月还有人试图进监狱传递消息,吉尔伽美什对于这些鲁莽又热血上头的青年们一视同仁。他们像下锅的饺子一样纷纷被扣在一起,从那之后就没有人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所以她不厌其烦的把最近发生的所有大事,以及对整个战争的推测告诉鲁格,最后干脆道:“你负责去带兵打仗,或者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本王听说,你在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这些年唯一的一场战役。”
与其说是战役,倒不如说是围剿山匪。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场浩大的、死伤无数的多人战争。
当时双方对此都几近毫无经验,于是意外被发现在这方面有天赋的小兵鲁格脱颖而出,带领着乌鲁克的士兵打了几场胜仗,最后顺利凯旋。
在那之后,人类与野兽的战斗占了大多数,各自为政不成体统的狩猎活动是主流,再也没发生过需要军队集体出行和大批同类打群架的任务。这次吉尔伽美什也是迫不得已赶鸭子上架,让一个有经验的人去指挥,总比她自己上强……吧?
半神也不是万能的,吉尔伽美什不觉得自己学不会领兵作战,但是她连一个学习的过程都没有。
对这个没有纸张更没有系统的兵书的世界、和穿越前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带着原始人打群架的自己感到绝望。
另一个理由是,吉尔伽美什怀疑她自己在战场上根本没时间指挥。
森林里巨兽的阴影笼罩着所有知情人,那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存在,它们或许是魔兽,或许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是被孵化出来的邪神。她需要做好自己亲自顶在前头的准备,到时候总不能让士兵们自行发挥或随波逐流。
有个既有威信又有能力的人带兵变得十分重要,迫在眉睫。
可能鲁格不是那么的老实和忠诚,但是他忠于乌鲁克,而且他的儿子还在吉尔伽美什的王宫。
鲁格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闭上。
任他再把脑子掉个个,也不会预料到年少的王把他们塞到房间里好几天,仿佛是临刑前最后一点关怀似的,最后却带来了放权的命令。王催促着他的回答,他则左右摇摆迷惑不解,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吃下去是否会穿肠烂肚,直到他的儿子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王……王说的都是真的。”
维克多的老子顿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年轻人一缩脖子,从房间里面走出去了,这次没人拦住他。
“好吧。”鲁格粗声粗气的说道,“我没问题,我一定……为了乌鲁克,尽力而为。但是我需要把维克多带在身边。”
“你竟然觉得本王会同意吗?”吉尔伽美什惊奇道。
会长噎了一下,揪着自己的胡子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是要带着他上战场锻炼!那个孩子再这么下去不行!我才没想那么多!”
“是吗?”吉尔伽美什说道,“我可以让他去前线,如果他自己同意的话。”
战场那么大,在哪里呆着不是呆呢?
鲁格妥协了。
吉尔伽美什把他放出来,让人带着他去打理自己,去接手军队,也让士兵们提前熟悉自己的新任指挥和简单的命令。
他们出门的时候,均意外的发现一棕一绿两个脑袋凑在了一起,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
会长犹豫了一下,没认出来那边那个绿色脑袋的身份。就在他开口呼唤自己的儿子之前,听见身前的王叫道:“恩奇都?你在干什么?”
绿色的脑袋听到声音歪了一下,恩奇都干脆坐在了地上——幸好他今天穿的裤子不是白色的——用双手撑着地面,以一种奇怪的倒过来的仰角对着吉尔伽美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在讨论蚂蚁!”
王:“……”
她的愧疚更加深厚,不由得说道:“马上你就能出王宫了,说不定还能遇到强大的对手。”
“啊是这样吗?”恩奇都高高兴兴的从地上爬起来,“是不是要打仗了?”
吉尔伽美什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发现人偶偶尔会显露出敏锐的一面,尽管大部分时间他好像对人们的对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既不说话也不轻易评价,但是他从未停止过观察四周。
“是这样。”她点点头,“还记得你上次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个东西吗?我们说不定会对上它们。”
在她身后的鲁格露出了和大部分人第一次见到恩奇都的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讶表情,会长先生简直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崭新的昏君气象——比如即将长大的王终于耽溺于美色,甚至容许他们参政议政、了解国家机密。
他的儿子则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维克多也站了起来委委屈屈的凑到他父亲身边,像个水土不服的豆芽菜,挣扎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恩奇都……?你要走了吗?”
他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遗憾和不舍。
“嗯,别担心。”恩奇都说道,“我们会在战场上见面的,是不是吉尔?”
他求证地看向王,而吉尔伽美什心情复杂,有种看到自己家的宠物和邻居家的宠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玩到一起的莫名感受。
她在人偶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
得知这个惨烈消息的维克多白了脸,如同一个学渣突然得知明天有事关生死的测验。
他的父亲用蒲扇一样的手拍了儿子的后背一下,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后跟王和王的同伴告别。
双方分道扬镳,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转眼间五天之后,有人在乌鲁克的城墙上看到了从远方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黑点。
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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