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一刻。
从未有过的孱弱的身体是一种折磨, 但是还可以忍耐。比加注在肉体上的痛苦更加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躺在床上抬起头、看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无情流淌。毫无办法,无能为力,挣扎都显得可笑和困顿, 眼睁睁的看着死亡走近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死神在他的眼前用细丝吊了一只靴子, 他可察纤毫的双眼能看到承重物一点点断裂的过程。
有的时候他会茫然的想到, 为什么一柄泥土捏成的兵器, 面对死亡竟然也会这样的惶恐呢
明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之物,钢铁也会锈蚀, 神明也当陨落,亿万年以后,今日所见的璀璨星空缓慢更迭, 旧有的黯淡下去, 新生的绽放辉煌。
他从泥土中来,也应该重新融汇于大地。
但是可能是因为,这个时间的节点到来的比他想像的迅速的多。
乌鲁克的王虽然从来不会刻意提起这件事, 但是就连向来不擅长揣度他人情绪的人偶,在某些时候, 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深深压抑着悲伤和同情。
这是很正常的。
他告诉自己,他的友人已经尽力了。在他还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时候,他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王为了他寻遍世间的宝物, 看着走投无路的挚友跪在诸神面前哀声祈求, 亲耳听见对方深夜里压抑不住的哽咽和喘息, 亲自抬起手擦拭去那不应该流淌在王的脸颊上的泪水。
我不要紧,你别担心。
这是他说过的最后一个善意的谎言。
然而剧烈的痛苦和恐惧会滋生仇怨。巨大的身份差距会引发嫉妒。
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他会厌恶着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挚友,妒忌着能在诅咒下安然无恙的乌鲁克王。他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毫无道理的争吵和指责,毫无前因后果的冷嘲热讽,被无辜波及的王毫不反驳。头脑混沌的时候他发泄出自己掩埋在腐烂的身体下的恶意,然后在清醒的时候觉得这样的自己说不定早点死去会更加合适一个锈迹斑斑甚至反噬主人的兵器究竟为何还要苟存于世
人类的灵魂能有多高贵又能有多丑陋
他开始无比的憎恶这样的自己。
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在争吵的时候,占据上方的比沉默着的表情更加失落。
要是他的挚友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好了。
要是他的挚友不要露出那样的眼神就好了。
乌鲁克的王吉尔伽美什,不应该因为一个泥土捏成的朋友的死去,去祈求,去流泪。
他其实,是因此而愤怒着。
怒火真正的发泄对象是给王辉煌的一生染下污点的自己。
直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恍然间明白过来,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留下活着的人,一个人孑然一身的离去,又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挚爱在分别的苦痛种沉沦。
抱住他腐烂的躯体恸哭的吉尔伽美什出现在他离别前的每一场噩梦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身冷汗,窗外灿烂的阳光像是鸿毛编织成的睡毯,笼罩着行将就木的躯壳。
吉尔,求你了,别哭啊。
他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一刻,满腔无处安放的痛苦和悲哀,心脏里填满了恐惧和怨憎,头脑中空空如也,既不回想过去也不展望未来。此身即身为生锈入土的兵器,面对活着的生物时便手起刀落再不留情。
他也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友人了。
不然的话,分别的痛苦这次又将谁来承担呢
吉尔伽美什在他眼前把绿眼睛的布偶猫放在地面上,直视他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兜兜转转流淌过千年的时光,竟然再一次走到了同一条岔路口。
有着冬日的松柏一样深绿色头发,暗沉的红色眼眸的avenr沉默无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的手攥成拳头又徒然松开,低下头望着自己白皙的手掌心发呆。
“别想太多。”对面看外表还很年轻、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王说道,“你难道没有参加过圣杯战争吗现在我们是对手。叙旧还有别的什么都等到分出胜负再说吧,本王正好此前没机会和你对战,赢了之后请你喝酒不过你要是再这么发呆下去,等到天黑,想要摆酒席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停顿了一下,发现对手仍然傻乎乎的原地发呆,就一脸不耐烦的斥责道“快点,别站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取悦本王不是你的义务吗”
avenr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很久都没露出这么放松的表情了。怎么说呢虽然说着并不想要再见面,也确实在此前从未动过心思,但是等真正见到了年轻的乌鲁克王,他还是感到像是灵魂浸泡到了温水中,骨骼舒服的发出,甚至想要就此打个瞌睡。
而且人偶自从登上英灵座就再没见到过未成年的吉尔伽美什,似乎比印象中的要更可爱一点
脑海当中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avenr果然按照王的指令动手了。他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进行毫无意义的屠杀,身为这里的第一道关卡,无数想要进城的人类妖怪和试图斩妖除魔的法师阴阳师等前仆后继,可惜实力不及格,尸骨铺就厚厚的一层,被无所顾忌的英灵当作椅子垫在身下。
不是很舒服,也不尊重死者。
可是他还能去哪呢
闲置的刀兵插在敌人身上不管也不算辱没了英魂吧。
人偶飞快的靠近自己的挚友,他的双眼中映照出的吉尔伽美什愈发清晰,直到纤毫毕现,连脸侧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抬起手里并不算特别锋利的刀,毫不留情的当头斩下。
因为知道对方能够躲开。
吉尔伽美什果然轻松的一个侧身就和刀锋擦肩而过,她还有余力抬起手抚弄一下因为这个动作而挡住眼睛的长发,把它们规整的掖到耳后,另一只手状似轻柔的搭在avenr的肩头,力量顺着掌心倾泻而出。下一秒,人偶吞下喉咙里的痛哼,踉跄着后退几步,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王的眼睛。
然而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查看自己的伤情,而是忍不住感慨尽管同样是红色的眼睛,吉尔伽美什的双眸却比他现在的颜色显得清透的多。
“你在想什么呢”王皱起眉,隐隐浮现出怒意,“不全力以赴,你是在侮辱本王你就只有这点力量吗恩奇都”
她叫了他的名字。
英灵浑身一抖,想起很久之前乌鲁克王唯一一次回应他单方面的争吵,也是蹙起眉头冷下脸掩盖住眼神里的忧心忡忡,扬声斥责道“你以为本王会承受不住吗你是在小看谁,恩奇都”
回想起这一茬,他动作不由得满了一拍,吉尔伽美什才是真正的手不留情,红宝石一样的双眼晶莹剔透,像是冬日里阳光下的冰雪。
金色的锁链擦着avenr的手臂,带起一捧热腾腾的鲜血,落在暗红的地面上。
这里每天都会流淌着这样的颜色,新的一点点覆盖旧的,越积越深,似乎看不见尽头。
远处的迦勒底御主往前走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要叫停。
他身边的武藏把他拉回来“好好看。”女武士低声说道,似乎发出一声叹惋般的吐息,“这样盛大的战斗场面不多见。就像吉尔伽美什王说的那样,在分出胜负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可是”藤丸立香怔怔然看着远处第一道关卡的守门人身上的红色越来越多,两个人虽然有来有往,但是明显被召唤的时候方法不太对的恩奇都实力稍微弱了一筹,不管是进攻还是躲闪都有些僵硬,吉尔伽美什在他的进攻下游刃有余,只有在以伤换伤的时候才会在身上留下不严重的刀口。
“你看那边。”武藏拉御主的袖子,示意他往左边看,“恩奇都它没有动。”
布偶猫就站在吉尔伽美什放他下来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战斗中的两个人,却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杀生丸、邪见和酒吞童子站在另一个方向,所有人围成半圆形,沉默无声的看着战场的中心,耳朵里面响彻的只有兵戈交击的声音。
在下一次错身而过的时候,吉尔伽美什忽然开口说道“不用担心,本王会解决麻烦的。”
她背对着的英灵再次轻松的笑起来“我没有担心那种事吉尔。”
“那你在紧张什么犹豫什么”吉尔伽美什问道,“你觉得这样子能打败我吗”
人偶无辜的耸了一下肩膀,感觉伤口一点点麻木,疼痛达到临界点就感觉不太出来了“我本来就打不过你嘛。”
“胡说八道。”王撇撇嘴,“算了,随便你吧。”
吉尔还是老样子。avenr喘着气在地面上狼狈的翻滚了一下,躲开攻击,分神想道。
明明称不上是善解人意,但是对于已经接纳的人却格外的宽容。
就像现在,她明明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是却什么都不说。
“当啷”一声,英灵把手里的刀投掷出去,穿过一个想要借机得利的妖怪的胸膛,然后落在地面上。
他四肢敞开瘫倒在地面上,额头上全是血和汗,衣服和头发不用看也知道都是泥土和的混合物。浑身上下都肮脏不堪。
但是人偶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还很轻松和愉快“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吉尔伽美什弯腰捡起一柄刀。
她向斜下方举起那柄武器,将刀尖对准敌人的眼间。
“这就认输了吗哼。”她从宝库里拿出一小杯巴掌大的酒瓶扔过去,“你的酒。这地方太乱了摆宴也糟蹋好宴。你将就一下,下次见面再说吧。”
avenr单手撬开瓶盖,仰躺着把一口气把大半瓶酒一饮而尽,剩下的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洋洋洒洒的落下,覆盖在之前的鲜血上。
“怎么办吉尔,我突然不想让你杀死我。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必然不会像他一样进退失据,左右为难,不忍分别,一身狼狈。
何况,这个吉尔伽美什已经不是他当初陪伴着一路走过来的那一个了,她的身边有另一个恩奇都,尚未自己离去。
但是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明明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不管多少次似乎都要让王来背负一切。
吉尔伽美什没有放下刀,居高临下的逆着光看向躺在地面上的英灵“本王说过了,我会解决麻烦。”
“所以你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她高高举起武器,然后
刀光如满月。
一旁保持沉默到现在的藤丸立香终于忍不住失声叫道“吉尔伽美什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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