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七一

小说:窄红 作者:折一枚针
    段汝汀瞧着匡正, 意味深长地笑笑“那匡总, 多多指教。”

    匡正微微颔首,意思是“彼此彼此”, 这时他的手机响, 是宝绽, 他坐回沙发上,接通电话“喂”

    工作中,他语气本来控制得好好的, 结果宝绽的声音一过来“哥”

    匡正的状态立马变了, 带着一种慵懒的宠溺“嗯”

    段汝汀的眉头跳了跳, 堂堂万融臻汇的总裁,上一秒还气势迫人,下一秒突然就铁汉柔情了,她有点起鸡皮疙瘩。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宝绽在那边催。

    “快了,”匡正瞥一眼段汝汀,压低声音,“想我了”

    屋子不大,周围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应笑侬从进这屋就没什么表情, 这时候受不了地别过脸。

    “咳咳”段钊清了清嗓子,仰头盯着天花板。

    段小钧没出声,不自在地瞥向一旁。

    段汝汀瞧着对面那仨兄弟, 一个个主意大着呢, 从来是你说东我偏说西的, 眼下的反应却如出一辙,头一回有了一家人的样子。

    “又不是在外地,”宝绽埋怨,“今晚回来吧。”

    匡正的嘴角一点点往上翘,绷不住“车不好开,往返得六个小时。”

    那边静了片刻,咕哝一句“原来你在翡翠太阳等我下班,一等就好几个小时,也没听你说时间久。”

    这有点老婆发牢骚的意思,匡正不是那种受人管的男人,但宝绽管他,他就很乐意,整个人轻飘飘的,一脸享受。

    “回来吧,”宝绽加上一句,“我给你做好吃的。”

    匡正也想回去,但他到段家才两天,还没打开局面“明天,最迟后天,我回去陪你吃晚饭。”

    段汝汀坐在条案旁的茶台边,边洗茶边听他打电话,极其烦躁。

    这不是被摁头吃了一嘴狗粮的反感,是匡正这个人,只要他在,段家几个儿子之间就有一种隐隐的团结,把她这个唯一的女儿隔绝在外。不仅如此,匡正身上那种男人的温情、踏实的家庭感,都让她觉得陌生,进而产生一种好奇。

    匡正又哄了两句,把电话递给应笑侬“要跟你说话。”

    段汝汀没想到,不只匡正,连他家里人都和老大认识。

    “喂,”听应笑侬的口气,关系还很近,“嗯,他住的好,吃的也好”

    匡正连忙凑过去,虚着声“你得说饭没他做的好。”

    应笑侬翻个白眼“肯定没家里吃得舒服。”

    匡正就近监督,应笑侬又说了两句,临要挂电话,段钊插上一句“给宝哥带好。”

    毕竟是吃过一顿饭的关系,应笑侬替他传话“金刀给你带好。”

    段汝汀倏地皱眉,老三和他们也认识,甚至用的是小名。

    “那个”只要有段钊的地方,就有段小钧,“我也给宝哥带好。”

    应笑侬耐着性子“段钧也给你带好。”

    宝绽对段钧这名字没印象,应笑侬破天荒的,向段小钧看过去。

    “中间加个小,”被他直视着,段小钧不习惯,“我在外头用的名。”

    “哦,段小钧。”应笑侬从不仗着正房老大的身份刁难人,只是冷漠,无视这个家,和这些所谓的弟妹。

    段汝汀和他们就隔着六七米,但中间有着巨大的落差,人家那边哥哥弟弟的,她这里孤家寡人,大房、三房、四房,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联系在一起,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时花厅的门从外打开,段有锡坐着轮椅盖着毛毯,被老管家推进来。

    匡正挂断电话,所有人同时起身,段有锡的视线掠过几个孩子,落在应笑侬身上,病中的眼睛亮起来,接着看到匡正,一个高级经理人似的家伙,他以为是段汝汀那边的,严厉地问“你是”

    “段老,”匡正礼貌问好,“我是段铎先生的私银。”

    段有锡没反应过来“谁”

    匡正干脆说了另一个名字“应笑侬。”

    应笑侬,“全世界都笑你不男不女”,这是段铎离家那天,段有锡的话,他立刻看向叛逆的大儿子。

    应笑侬对这个爸仍然没好脸色,只点了点头。

    段有锡的态度变了,对匡正和蔼下来“辛苦。”

    段汝汀亲眼看着老头子的变化,脸上没流露出什么,心里却像横着一把刀,她从小到大那么努力,时时刻刻咬紧牙关,男人一样扛起集团,无论心酸还是光彩,她的父亲从来视而不见。

    “小铎,”老爷子眼里只有这个大儿子,“跟我来一下。”

    老管家推着他转身,应笑侬跟上去,给匡正使个眼色,让他一起来。东花厅一廊之隔的小花园里,满塘盈盈的荷叶前,段有锡停在凉亭前的向光处,应笑侬站在近前,匡正远远站在水边。

    “不是说不接班吗,”老头子侧过头,斜着眼,“怎么把私银找来了”

    应笑侬最烦他这种得意样,没搭理。

    “你小子,”老头子倒笑了,“一个人在外头连私银都有了,不愧是我儿子。”

    “朋友而已,”应笑侬照实说,“我只会唱戏。”

    一个“戏”字,让父子俩的关系又跌回冰点,段有锡冷下脸,应笑侬望着莲池远处的野鸟“让老二接班吧。”

    段有锡立目“胡闹”

    “她懂集团,”应笑侬给他讲道理,“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老头子不讲道理“不可能。”

    应笑侬来气“你让我管,我什么都不懂,我连总公司有几个供应商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从头学”老头子的气性比他还大,“不就是几十家公司吗,在你手里败光了,我也愿意”

    “你这才是胡闹”段家那么多孩子,只有应笑侬敢跟老头子这么说话,“爱音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妈的心血”

    “就是你妈的心血,”段有锡说了心里话,“那几个小的才没资拿”

    应笑侬瞪着他,也翻了底牌“我妈的心血,绝对不能倒。”

    段有锡沉默了。

    应笑侬再次说“交给老二。”

    段有锡绝情地答“她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比男人差什么应笑侬挑衅“我在台上是假女人,”他对自己毫不留情,“比女人还不如。”

    段有锡的脸登时发白,仿佛承受着剜心的痛苦,毛毯上的手颤抖着“你的那些嗜好,我可以不管,只要你回家。”

    应笑侬从没见过他这样子,认输、败了、低头,是癌症拿走了他的傲气还是人到老年,不得不跟子女妥协

    段有锡开始咳嗽,呼吸也很吃力,应笑侬连忙上去,扶住他的肩膀。

    “让我每天看见你,”老头子说,“别让我带着遗憾走,你明明”他握住肩膀上应笑侬的手,“是我最爱的孩子。”

    应笑侬的眼眶忽然发烫,鼻腔里像是挤开了一只柠檬,眼泪下一秒就要落下,他生硬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匡正看着他匆匆向荷塘另一边走,想了想,沿着弯曲的石子路绕去凉亭。

    段老爷子的脸色很差,残烛般,萎靡在灿烂的阳光下。

    匡正到他面前,从草丛里拎了一块扁平的石头,抻着西裤坐上去,方便老人俯视他。

    段有锡瞧着他的举动,这么体面的年轻人,却肯如此狼狈地坐在地上,心里对他大致有了一个判断“要是和段铎说一样的话,就免了吧。”

    还真是一样的话,事实上,老二接班的建议就是匡正提的“段老,小侬他”

    他叫段铎小侬,段有锡马上问“你们很熟”

    匡正笑笑“不瞒您说,去年七月,您通过万融的白寅午去老城区的京剧团找小侬,办事的人就是我。”

    段有锡眯起眼,逆着光打量他。

    “不只如此,我在万融投行部做a的时候,段小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匡正骄傲地说,“他现在是成熟的并购分析师。”

    段有锡意外,老四他确实交给万融了,白寅午说这小子自己找了个能干的师傅,原来就是眼前的人。

    “老三段钊,我叫他金刀,是我手下全权负责艺术品投资的副总,”匡正总结,“您的几个儿子,都非常优秀。”

    不,段有锡明白,是他们碰到了优秀的人。

    “至于小侬,他打电话叫我来的时候,没有谈财产继承,”匡正真诚地注视着段有锡,“他说的是家族延续。”

    家族延续,段有锡苍老的眼睛眨了眨,似乎被触动了。

    “三井集团的创始人说过,比起生儿子,他更愿意生女儿。”

    段有锡咳了咳,困难地呼吸“为什么”

    “因为儿子要是个混球就没办法了,”匡正笑着答,“如果是女儿,可以给她选最优秀的丈夫。”

    段有锡也笑了,笑是笑,却摇了头“女儿生的孩子,不姓段,即使姓段,身上也没多少我的血。”

    “段老,我是做私银的,看过太多的起起落落,”比如千禧的董大兴、动传的房成城,“金钱、企业、资产,所有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匡正语重心长,“只有家族,能长久地传承下去。”

    财富也只有附着在一个团结的家族上,才可能永续。

    “罗斯柴尔德家族传承了二百年、洛克菲勒家族延续了六代、爱马仕家族的成员超过一千人,要守住家族的心血,不该选一个钟意的人,而是要选一个合适的”

    匡正话没说完,段有锡突然捂住胸口,急促地气喘,似乎还伴着尖锐的疼痛,整张脸挛缩到一起。

    “段老”匡正腾地起身,把他从轮椅上抱下来,同时朝河塘另一侧喊,“小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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