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够了风,他把窗户关回,走到施索边上,拿出手机,屏幕对着她。
施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瞪大眼去看屏幕上的字,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名字写着“开开”。
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只有从前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在这座城市,所有人都叫她“施索”。
更别说是文字状态。
乍然闯入眼帘,就像十年没尝过调味料的人突然尝到了一堆合成添加剂,她心里滋味难辨,索性甩开。
她看到了下一个通话记录,”叔叔“。
就比她那通电话早了两分半分钟,从时间推测,佳宝挂电话后就把事情转告给了舍寒,舍寒又刻不容缓地追了电话给这位当事人。
施索没半点心虚,告状的人自然早就做好了被揭发的准备。
当年舍严跟着他叔叔生活,转学来到她所在的城市。舍严小小年纪父母意外过世,也因心里受创而丧失了语言功能。
闺蜜男友和舍严叔叔是好友兼创业伙伴,她也因此才会认识舍严。
小孩来这里之前休学了一年,转学后只能重读初三。虽然后来通过心理治疗逐渐恢复了语言功能,但小孩话少的毛病显然改不了。
她那时曾天马行空地猜测,小少年发育迟,十六岁的男孩子比她都矮,她一米六六。
舍严叔叔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万一基因突变,小孩不就惨了。他话这样少,搞不好还因为自卑。
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她那时对小舍严格外照顾。舍严叔叔工作忙,当年又是一个老光棍,养活孩子行,细节就没法顾虑到了。
她后来有空就开车接小舍严放学,拿着舍严叔叔给的钱,带舍严买换季衣物,给他找辅导课本和家教,自认为又当姐又当妈,在小孩面前,她整个人都稳重的像胖了三十斤。
她不得不承认,今天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她对舍严的生疏感有那么点破土而出,毕竟只靠一部冷冰冰的手机,联系得再频密,小孩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乖乖站她面前,任她捏扁搓圆。
但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姐和妈,感情深厚,所以,难得做一回她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告家长的人,也不算过分。
施索面不改色地问:“你叔叔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聊什么了?”
舍严回答:“问我几点到的,吃没吃饭。”
“……就这些?”施索等了等,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诧异地问。
舍严注视她双眼:“你希望他问我什么?”边拿起她之前随意摆在床头的红糖生姜,拆开盒子,拿出一条撕了个口子,把粉末倒入水杯。
在汩汩的注水声中,施索道:“好歹也该问你为什么回来也不通知一声,为什么要呆在黎州,之后有什么打算。”接着语气笃定地说,“我就不信你叔叔没问你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舍严淡然道。
施索不信,可这事又没有撒谎的必要,因此她问出早先的怀疑:“你是不是跟你叔叔吵架了?”
舍严没答。
施索打了个响指,暗赞自己料事如神:“我就知道!”
舍严摇晃水杯。
没有搅拌勺,红糖生姜只能摇匀,舍严见她盯着水杯看,顿了顿说:“烫,等一会儿。”
“……嗯?嗯。”施索其实没留意杯子,她在琢磨要不要问下去,也许舍严有秘密,没人喜欢被人说教管束。
舍严见她还看着,又道:“没买到暖宝宝。”
“……嗯。”施索忍不住翘起嘴角,温和地回了一个字。
她每次例假都像来场大病,必备红糖生姜水和暖宝宝,偶尔会吃布洛芬,七天例假她头天肯定是躺着过的。
那些年小舍严很清楚她的习惯,也帮她买过几次东西。
生疏感尚未发芽,这瞬间被她一巴掌拍进地下八千层,估计难有出头日。施索从地上起来,腿有些麻,她捶了几下往床上一坐,拍拍身边:“坐这儿!”
舍严在她脸上看了一秒,放下水杯,从善如流坐下,与施索相隔一个人的距离。
施索开始说教:“你知道我跟我爸和后妈向来不对付吧?”
她的开场白别出心裁,舍严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虽然一直不对付,我也经常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但他们真的指东,我也只能往东,多数时候我都很听家长的话。”
施索说到这里停顿,舍严对上她眼神,再次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施索继续往下说:“那是因为,除了他们身份上是我长辈,他们还提供我吃穿住行。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小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大事就不行,我必须给他们应有的尊重。”
舍严这次没点头,施索自动脑补他的腹诽,神态自若地继续道:“当然,在我自己有了经济能力,有工资能养活自己的时候,我也就有资格一脚踢开他们了。”
舍严这次把眼神落在虚空。
施索加重语气:“不过——”
等舍严的眼神重新回来,施索才慢慢开口:“我虽然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但假如他们现在需要经济支持,我也会努力回报,这是我欠他们的,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当然,他亲爹财运滚滚,她的诅咒没法灵验。
舍严已能从她的长篇大论中推出她的主旨,他回应:“嗯。”
施索带着浅笑,温和地说:“所以说,你现在虽然长大了,可你叔叔仍然是你应该要尊重的长辈,是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争执可以有,但在大方向上,你必须要听取他的意见,要知道你到现在还没参加过工作,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就没资格说独立。”
舍严开口:“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你明白就好。”施索说。
舍严默默点头。
“那回头跟你叔叔打个电话,有什么事就摊开了说,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任性,你已经如愿玩了一年,年轻不代表就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施索觉得这会可以给她添把胡子捋捋,她难得这么老成说出一番大道理。
舍严听话地点头。
施索心中熨帖极了,伸手说:“水。”
舍严转身给她拿,施索接过杯子,仍烫呼呼的,她吹了几口气,听见舍严开口:“我问过康友宝,这间房可以租给你。”
施索先一个问号,再一串叹号,“谁说要租这里了?!”她道。
舍严说:“有现成的房子,没必要多耗精力另找。”
施索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
舍严答非所问:“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实话实说,住过老破小后,现在这间房简直是天堂,房间虽小,可公共空间太吸引人。施索咬了下玻璃杯口,也不问舍严哪只眼睛看出她要搬家,估计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她问:“我租这里不是不合规矩?”
“我先帮你交两个月房租。”舍严直接跳过她毫无意义的问题。
“干嘛要你帮我交,用不着。”
舍严点头:“好,那你自己交。”
施索又问:“多少一个月?”
舍严报了个数。
这样的地段装修,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了,施索说:“哦,行吧,那你先帮我垫着,等月底发工资了我再还你。”
“……”
她本来还想留点派头,毕竟跟舍严多年不见。可今天一整天的狼狈都让他撞见了,索性一脚踹开面子。
舍严没有任何异议,“哦。”又提醒,“喝吧。”
红糖生姜水温度适宜,施索仰着脖子一口喝完,舍严替她拿走空杯子,搁到床头柜上,问:“官司怎么回事?”
施索皱眉:“怎么又问,我说了大人的事情你……”
“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舍严回头,把话还给她,“你刚刚说的。”
施索:“……”
舍严轻飘飘道:“旅费是我自己赚的,边旅游边拍片子卖,这一年我没花过叔叔的钱。”
施索:“……”
舍严两指轻敲床面,打量一下房间:“房租也是。”
施索:“……”
短暂沉默。
施索轻言细语:“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累了吧?”
舍严:“……”
“原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施索佯怒,时间这把杀猪刀果然把舍严也劈了,他居然会拿话来堵她!
但怎么说舍严也是关心她,虽然这点糟心事她想起就烦。见舍严一副静静等着答案的样子,施索勉为其难:“说来话长,简单总结就是好心没好报,我怕说了污染你幼小的心灵。”
舍严不接茬。
施索只能继续:“我还在做记者,你知道吧?”
“嗯。”
现实和理想背道而驰,她学了四年播音,信誓旦旦、大放厥词要做新闻主播,结果当年电视台面试完不收她,反倒问她有没有兴趣当记者。
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一退就退了四五年,如今仍在跑一线,大多采访民生,比如夫妻矛盾、酒托骗子、Tony老师收费离谱一类。
“月初,有个叫梅秀菊的女人打电话来电视台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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