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识路(1)

小说:秋焰 作者:金丙
    台风在次日下午三点离境,晚上的新闻给出一组数据,这次四十年最强台风卡特,造成400.7万人受灾,紧急转移安置88万人,因灾倒塌房屋1.3万余间,农作物受灾面积达到10.8万公顷,绝收1.2万公顷,直接经济损失有75亿元。

    数字通常无法给人带来最直观的感受,受灾画面才震撼人心,区镇乡各有水淹情况,停电、死亡、失踪、交通中断,新闻画面扔出一颗颗炸|弹,台风挥一下衣袖,后续影响却远远不止于此。

    世界每天上演两个极端,青松公寓里的住客仍过着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

    施索的适应能力和周围环境好坏成正比,一夜好梦,第二天她像猴子似的在公寓内和公寓外连环转,新闻里的人愁眉苦脸,新闻外的她像踩了双蹦蹦鞋。

    她一会儿从这闪出来,一会儿从那冒出头,康友宝看得直乐,跟舍严说:“你这姐姐真有意思,给我个锤子,我能配合她打地鼠。”

    舍严扣了记他脖子就走了。

    他最后在二楼楼梯口抓到施索,施索人从三楼飞奔下来,没有刹车的打算,拐过弯就要哧溜下去,舍严一把提住她后领。

    施索被带得后仰:“诶,我刚要去找你。”舍严手松得快,施索没计较他的“拎鸡仔”动作,“四楼也有洗衣房,你买了几套床上用品?明天能出太阳,先把床单洗了。”

    舍严说:“一楼也有。”

    “一楼的不带烘干,四楼还有干衣机。”施索估计男孩子不懂这个,“你把床单拿来,我教你怎么洗。”

    她离开后的几年,他自己料理自己,洗衣做饭从不假手于人。“好。”舍严没多说什么。

    施索跟着舍严回他房间,在他房中看了一圈,大约他行李少,房间看起来宽敞许多。

    四楼洗衣房在楼层正中,一共四台洗衣机,两台干衣机,施索扫码后教舍严使用:“打开开关,选择程序,洗床单选大件模式,这里可以选择水温、水位,漂洗三次……”

    舍严站她边上静静地听,施索微低着头,长发散在胸前,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轻柔,多了几分娴静。

    “……记住了吗?”施索讲完了,抬头问舍严。

    “嗯。”

    “那你操作一遍。”施索两脚|交叉站,右胳膊搭在面板上,她斜靠着洗衣机考察舍严。

    舍严没有不耐烦,他照着做。他个子高,弯腰幅度比别人大,一手扶着洗衣机面板,一手操作,视线一偏,正对施索的腰。

    T恤宽松,但她站姿歪,衣服一耷拉,正好掐出她两手握的腰身,腰线上的那两根细小的叶刺变得格外醒目。

    舍严撇了下下巴,示意:“叶子。”

    “嗯?”施索打开手臂低头看自己,“什么叶子?”

    舍严指了下。

    施索拎起T恤,没看出来。

    舍严直起身,捏住她腰周的布料,低头帮她拔出叶刺,边问:“刚才蹿到哪里去了?”

    施索先点评:“蹿这个字怎么有点不中听。”太不稳重。

    又回答,“去了天台,上面有种盆栽,估计是在那里沾到的。”

    被雨水打过后的盆栽有些奄奄一息,它们被众人遗忘在了台风天,施索挑了几盆还能活的挪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剩下的只能让它们自生自灭。

    舍严挑出一根,又挑另一根,说:“你一上午都在跑来跑去。”

    施索说:“要想生存先得了解周围环境,我不跑来跑去,怎么带你来洗床套?”

    这些年她每换住处都会先在附近扫荡几圈,看路、看屋、看人,陌生感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消除。

    再者单身女性独居多有不便,何况她的工作经常无法定时回家,她会尽量先摈除掉可能发生的危机,比如与难交流的邻里保持安全距离,与善良的邻居搭点小关系,偶尔可以从中获得帮助。还有清楚记下最近的医院和派出所,等等。

    习惯使然,如今又换住处,身边还多了个舍严,她多少要照顾他一些。肩上担着责任,她更要仔细熟悉周围环境。

    舍严挑完叶刺,放下她衣服,问:“现在熟悉完了?”

    “差不多了。”

    “之前的房子里有没有行李要搬?”

    “有,一堆。”

    “明天天晴,带你去搬家。”

    “我可以自己搬,你忙你的。”

    “不忙,”舍严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衣服,确定没沾到其他刺,“你的车能不能装下?”他问。

    施索说:“装不了,上次我是找人拉的。”又说,“过几天不是面试吗,你先专心准备。”

    舍严只是问:“康友宝的车够装吗?”

    “那够了。”

    舍严点头:“明天开他的车。”

    有陌生人端着盆衣服走进洗衣房,两人说话中断。施索不是看谁都先说“嗨”的,来人戴着副黑框眼镜,眼镜底下的两只眼睛像探测仪,将她和舍严从头到脚扫描了几遍。

    “新住客?”对方先开口。

    舍严显然不会理人,施索勉为其难:“嗯。”

    “约法三章第一章,经期内裤不能放进洗衣机,记住了!”

    舍严这才正视对方。二十多岁,偏瘦小,身高跟施索差不多,但这人是个男的。

    施索呆了呆,对方操作熟练,衣服一塞,键一按,人就走了,前后不足半分钟。

    施索抬头看舍严,瞪大眼睛,用假声浮夸地来了一句:“妙——人——”

    舍严笑了笑,目光留在施索脸上。

    施索任务还没完成,她继续教舍严使用烘干机,叮嘱他待会床套洗干净后再烘干,明天一早仍要抱到天台去晒太阳。

    台风过后的晴天是碧蓝色的,没有尘埃和雾霾,空气清爽。

    第二天,也就是台风离境次日,康友宝无所事事,打算帮施索一道搬家。

    三人去超市取车,施索的车仍留在超市,打算回来再找个地方,租个长期车位。

    七座车空间大,施索和舍严坐在后座,康友宝当司机,一路可见水洼落叶和倒地的单车、广告牌。

    施索指路,到达老破小时才九点多。

    康友宝虽是富二代,但他作风不算豪奢,尤其这一年出国旅行,他连风餐露宿也体验了,所以看见老破小他并不惊奇,他讶异的是施索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施索领着他们进屋,一楼采光不太好,进门先开灯,关着窗户也能听见附近施工场地的噪音。“这里十户有四户是空的,我隔壁也没人住,你们先坐,我收拾一下。”施索放下钥匙。

    康友宝仍有几分少爷做派,主动帮忙干活是不可能的,他没事做就四处走动,没一会注意到脚步声停在大门口,有人在探头。

    “谁?”康友宝问。

    施索和舍严在卧室,听见动静出来。门口站着个油腻腻的发福中年男人,露出一口大黄牙,露骨地盯着施索的胸和腿看,笑着说:“美女,回来啦?”

    她今天穿高腰热裤和紧身T恤,被油腻目光打量,施索眉头一蹙,还没说话,舍严上前推门,大门“砰”一声顶上去,阻隔了里外两边。

    舍严多数时候待人很平和,偶尔才会做出“不礼貌”的举动。

    有回她买奶茶被人插队,从前的她字典里没“忍气吞声”这词,难免跟对方起争执,她不擅长脏话,对方脏话出口,她自然落了下风。小舍严在那人转身离开时伸出脚,让对方摔了个狗吃屎,她虽然觉得大快人心,拳头也蠢蠢欲动,但还是口是心非地教育小孩:“不可以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教育,关门而已,不算没礼貌。“这人住楼上,前阵还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过,前科累累,不用理他。”

    她虽然才在这里住了一个多礼拜,但几户邻居的为人早打听清楚了。

    康友宝“啧啧”两声:“幸亏你搬家了,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施索继续奴役舍严:“进来继续。”

    卧室和客厅一般大,她有张按摩椅放在床边上,这是要搬走的。衣服和护肤品成堆,这些一样也不能落。

    “微波炉和烤箱是我自己的,也要带走。公寓厨房里没这些,就放厨房公用吧。”施索大方决定。

    又找出一本书,施索随手翻了两下,问舍严:“你有没有做过人格测试?”

    舍严看了施索一眼:“没有。”

    “要不要做做看?我差点忘了这书。”施索坐在床边回忆,“我记得是大一的时候买的,当时跟佳宝一起做的测试。”

    舍严问:“什么结果?”

    施索有些想不起来,她往书后翻找,回忆一滴滴回归。

    大一暑假她和佳宝出国旅行,在飞机上闲来无事,她掏出了这本书。

    十六型人格测试,她对这类书籍毫无兴趣,只是那会她做直播赚外快,才特意买这样一本书来凹人设,至今她都没自己翻看过,谁知五年前离家,跟着她来黎州的唯一一本书竟然是它。

    施索翻到了,读出来:“ENFP,健康热诚,温柔敏感,是冒险特质的记者型。”

    琢磨了一下,她道:“这不是诅咒我当不成播音员吗?”她当年怎么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舍严没评价,他伸手:“带走吗?”

    施索想了想:“带。”又说,“诶你也做一个,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人格。”

    舍严没理会,把书塞进行李包,施索越想越心动:“回去再给你做。”

    舍严嘴角紧抿,拎起包带,先把行李包放到七座车上,再回来和康友宝一起搬按摩椅,七座车正好能放下。

    施索抱着微波炉出来,舍严从她手里接过,说:“检查一下还有没有落下的。”

    施索点着头回屋,舍严抱着微波炉进车里,把东西堆放整齐。

    突然听见异响,雷声不像雷声,山崩不像山崩,舍严回头,康友宝大叫:“卧槽——卧槽卧槽——”

    一楼塌陷,五层楼的建筑往一侧倾斜,灰尘漫天飞扬,尖叫四起。

    舍严箭一般冲向前,随即目光一定,将距离建筑几米开外的人一把拽过,往安全的方向奔去。

    轰轰声如影随形,一直跑出数百米他才停下,手里拽着的人大口喘气,转身呆呆地望着倾斜的老破小。

    施索起先只是呆看,后来整个人开始发抖,整栋建筑仍在持续小幅倾斜,一楼成了碎砖。

    她第一次体会命悬一线,只差那么几秒,她就可能出不来了。

    她抖成了筛子,忽然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里,贴着的心口如鼓一般敲击着,她身体随着对方心跳的节奏逐渐回暖。

    直到被勒疼,施索飘忽的意识才全部回归,她挣了两下,没能挣动分毫,她这才发现舍严的臂力有多惊人,他不再是个单薄少年,她与他力量悬殊。

    施索的脸被扣在对方颈下,后脑勺压着大手,她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奋力摆动,“唔唔”闷叫了两声,抱着她的人才微微松动,她趁机推开对方挣脱出来。

    一抬头,见舍严脸颊绷紧,双目猩红,施索捋了下散乱的长发,安慰:“别怕别怕,现在没事了,你站到那边去,打110。”

    见他牙依旧紧绷,施索摸摸他的脸:“别怕。”

    又喊康友宝:“你打消防电话,快。”

    放下手,她自己则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推算事发时刻,迅速拨打新闻频道电话:“喂,我是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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