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冰冰言简意赅地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概述了一遍, 施索随即收拾包包, 和舍严带上设备出发。
早晨八点二十分左右,有群众发现一栋正在改造的危房天台上有人打算跳楼轻生, 劝阻中对方情绪激动, 声称要见某律师事务所的梁桥。
路上施索收到邱冰冰查找到的关于轻生者的消息,施索原本还猜这会不会是感情纠纷,因为轻生者是名年轻女性。
看到消息后她才知道对方是一起侵权案的原告, 而梁桥是被告的代理律师,这起案件在网络上引起过不小的讨论,前段时间被告方胜诉, 近期原告方, 也就是这位轻生者已经提请二审。
没想到刚提请不久, 原告方会妄图自杀。
事发地点位置偏僻, 位于城乡结合部,施索和舍严赶到时,楼底下人满为患, 即使今天有风有雨, 也不妨碍众人聚集一起议论纷纷。
警察和消防已经赶到,但他们统统上不去, 天台大门被对方锁死了,听见有人撞门,对方直接坐上了护栏, 一条腿挂在半空, 十二层楼的层高, 风一吹,落叶盘在上空,人也似乎摇摇欲坠,围观的人惊呼,救援人员没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在楼下张开救援气垫。
但因为之前的危房改造工作,造成建筑周围地面凹凸不平,钢筋固定死,气垫没法找准有利位置。
舍严打开摄像机提醒“车里有雨衣。”
“不用。”施索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挡住大风,一边让舍严拍摄,一边采访早先的目击群众。
救援人员想进入十二层房间,通过窗口进行施救,但均以失败告终,只能重新规划施救方案,另一边继续联系轻生者口中的梁桥。
施索在采访的同时也在联系梁桥,但对方微信不回,电话关机,后来才听警方这边说梁桥正坐飞机赶回来,最早也要中午才能到。
轻生者的代理律师也赶到了现场,对方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焦急地冲着天台喊“小琪,你至少让我上去,你有什么话可以先跟我说,风这么大,你坐上面多危险,你让我上去好不好”
叫小琪的轻生者什么都听不进去,歇斯底里地喊“你叫梁桥来,我要见梁桥,让姓梁的马上过来”
“好好好,他马上过来了,你坐稳别动,他从外地赶回来,现在正在飞机上,你千万要耐性”女律师紧张地安抚。
施索没能找到机会采访女律师,新闻40分的记者也在现场,巧的是来的人正好是宁茹久和康友宝,宁茹久大概一直盯着她,一见她想找女律师,宁茹久先一步冲了过去,被女律师一通破口大骂“你们当记者的能不能有点良心,成天想着吃人血馒头现在人命关天,谁有空回答你,给我走开”
施索及时调转方向,采访其他的去了,康友宝扛着摄像机退到舍严旁边,说“有个事,你让施索做好心理准备。”
舍严看了他一眼“什么”
“我来这儿之前,有个女的上我们那投诉你们去了,我听到了施索的名字,可惜赶着出车,没听到具体什么事,不过那女的挺凶。”
舍严看回摄像机“知道了。”
等待时间越来越久,围观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期间有名救援人员终于通过窗户爬上了天台,但立刻被小琪发现,小琪改坐为站,声嘶力竭地禁止对方靠近,只要她一个错步,立刻就能掉下去。
救援人员努力说服小琪让他打开天台大门,小琪不为所动,现场陷入僵局。
毛毛细雨下到现在,施索头发湿了,她扎了个低马尾,问舍严“累不累要不要放下机器休息一会儿”
连扛几个小时,肩膀不可能没感觉。
舍严摇头“你自己去车里拿点水。”他走不开。
施索看舍严嘴唇都干了,现场又没有进展,她让舍严盯紧,匆匆跑到停车处去取水,又担心舍严肚子饿,翻出车抽屉里的两个小面包,东西拿齐,正准备送过去,一辆轿车突然停在边上,车上副驾下来一个人,是梁桥。
开车的人大约是他朋友或同事,下车说“就那”
梁桥撑起一把伞,看见了施索,他走到施索面前说“你也在。”
施索胳膊肘踹上车门,立刻催道“你总算来了,快点过去。”
说着转身就走,梁桥把伞分她一半,快步跟了上去。
施索顾不得让舍严吃东西,喊了声“舍严”,舍严转头,看见梁桥,他立刻上前。
警方先跟梁桥交谈,案件的前因后果他们基本已经了解,梁桥身为被告律师手段了得,法庭上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把原告的过往都挖了出来,用以证明原告小琪的证词不足为信。
小琪败诉,这起案子结束后她很可能一无所有,法院也不一定接受她的上诉请求,加上小琪的女律师说“她无父无母,以前住这里,后来政府危房改造,她搬了出去,前几天她来这里一看,改造后的房子居然没安装水管和电线,投诉了以后也没个说法,这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的心理奔溃了,就再也看不见世界的颜色。
梁桥看向女律师“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案件发生后,王小姐第四次自杀。”
女律师义愤填膺“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桥抖了抖手里的雨伞,说“没什么,先让人下来吧。”
梁桥走到楼底下,抬头望着天台“王小姐,我来了。我能上去说话吗”
天台上的王琪情绪激动“你终于来了梁桥我要你跟我道歉,你现在给我跪在那,发微博,发微博告诉所有人你说的那些都是屁话,你是个人渣”
梁桥看向女律师,眉毛挑了一下,施索离得近,注意到了,但她没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人都为王琪提着心,梁桥却似乎并不慌忙。
周边没有建筑能借力,拍摄角度不佳,舍严打量四周,跟施索说“我去那边,你过来帮我递摄像机。”
施索一看“树上”
“嗯。”
“爬树太危险了。”
“没事。”
舍严摸了下施索的头,走到树下试了试手,不一会儿就爬了上去。
施索还是第一次见他爬树,愣了下,才把摄像机递给他“你当心点”
舍严点头。
梁桥不可能下跪,他争取上天台,王琪不同意,她越来越激动,楼下有人嘀咕说不会是个疯子吧,还有人劝梁桥跪了再说,先把人安抚住。
但还有几个声音说天台上的人不可能真跳,闹腾一上午了,要自杀早死八百次了。
王琪大声喊“道歉我要道歉我再给你一分钟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梁桥说“王小姐,你让我上去,我想当面跟你道歉。”
他语速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担心天台上的人会跳下来,他应付着王琪的话,同时也转移着她的注意力,等候已久的救援人员终于能靠近王琪
“别过来”
王琪声嘶力竭,楼下的救援气垫随着她的移动方向冲了过去,天台上的救援人员同一时间朝她扑去,但差了一截,没能抓住她。
王琪跳下天台,楼下一片尖叫,气垫没能接住人,她扎过了钢筋。
一切发生在瞬间,施索直愣在当场,舍严在树上朝底下望,他看不见施索的脸,把摄像机一放,他立刻跳下树。
梁桥偏过头,把双眼闭上,过了几秒,他在周围尖叫声中重新睁眼,瞥了下钢筋的位置,又立刻移开视线。
正好看见施索站在那,他又一次闭眼平复呼吸,然后过去,撑开伞举过施索头顶,说“拿着。”
施索没动,梁桥捂了下她的眼睛“别看了,拿着。”
握起她的手,硬把伞塞她手里,然后转身朝警察走去。
舍严跑近时正好见到梁桥触碰施索的眼睛,他眼一沉,快步靠近,拿开雨伞,他揽过施索肩膀,捧起她半边脸“开开”
其实也就短短几秒,或者十几秒,施索不太分得清时间流逝,她回过神,舔了下嘴唇,张口却不知道先说什么,等听见宁茹久赛过众人的尖叫,她胸口的气才呼了出来,镇定地说“摄像机呢拍一下那个。”
她不是第一次见类似场景,但这种事她永远没法习惯。
舍严没管她要求的人前保持距离,他抱了抱她,在她头上亲了一下,也没说让她离开别呆这儿的话,他折回去拿摄像机,回来后两人立刻跟上采访进度。
人还有气,要先送医,幸好救护车一早就来防备着,医护人员将人送上车,施索和舍严跟着去。
那头宁茹久晕倒在地,康友宝掐她人中没反应,最后给了她两巴掌,宁茹久这才悠悠转醒,康友宝一屁股坐地上说“你要不要也上救护车”
救护车疾驰,施索和舍严跟到了医院,梁桥和他的同事也一起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抢救结果。
站着吹了一上午的风,还淋了雨,施索一到地方就找椅子坐下。水没带来,舍严去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瓶喝的,递一瓶给施索。
施索手上没力,第一下没有拧开,舍严把自己这瓶给她,拿走她手上的,说“累了就靠会儿。”
“我只是手软。”施索先喝了两口,又歇了一会儿,她把水放边上,“我去厕所,你去不去”
“我陪你。”
“”施索把他按住,“不用,我就上个厕所,你看着包。”
没一会儿,梁桥洗了把脸回来,路上没碰到施索,他脸上水没擦,疲惫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发现隔壁坐着舍严,两人中间就隔了一只施索的包。
梁桥问“施索呢”
舍严没理,他自顾自地喝着水,梁桥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说话。
他刚转开头,边上的人又忽然开口了“梁律师对今天这样的场景是不是有种熟悉感”
梁桥回头看舍严“什么”
“跳楼自杀,熟悉么”舍严问。
梁桥没明白他的问题。
舍严把矿泉水随手搁在施索的包上,顺手拍了拍包上沾到的灰,一边说“你执业第二年经手过一件案子,你的当事人开除了一名员工,事情被员工放上网,他遭受网友攻击后准备控告那名员工和攻击他的那些人,期间网络暴力升级,他不堪压力自杀,但最终被人救回。
案子后来赢了,这事当年轰动一时,网络暴力第一次真正让人深思,具有正面教育意义,你也因为代理这件案子打响了名声,但你对外几乎不提,提的只是那些供人茶余饭后当谈资的明星案件。”
梁桥起先没什么反应,后来他脸上表情都敛了起来。
舍严直言不讳“我查了几天,发现最初的网络暴力其实很轻微,在你代理案件后网络暴力突然升级,引起全网关注。你当事人的自杀也很巧妙,他完好无损地将整件事推向了一个。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大概是觉得这情况跟当年一样,当事人假装自杀,律师推波助澜赢取官司胜利,并能得到最为广泛的关注,一战成名,所以你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事情出乎你的意料,这位当事人真的自杀了。”
梁桥终于开口,嗓音干哑“舍先生,你想象力很丰富。”
“你在网上留下的痕迹,有心就能找到,你的表情也告诉我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舍严不再浪费时间,直言道,“离施索远点,别再靠近她。”
梁桥正要开口,手术室门打开,医生宣布抢救失败,伤者死亡。
施索听到消息后情绪没什么起伏,救活才是奇迹。上完厕所出来,她把余下采访工作完成,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和舍严返回电视台。
车上舒服,她没一会儿就在轻微的颠簸中合上了眼,但没睡实,知道这是在车上,她强迫自己醒来。
睁眼就见舍严在把她的发尾拿出衣服,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外套。
施索睡得热乎乎的,她看着舍严笑,舍严顿了顿,凑近亲了亲她。
施索问“你车停多久了”
“几分钟。”
“不知道叫我”
舍严又亲了下她嘴角“嗯。”
“嗯是什么意思”
“你再睡会。”
“车里睡多了得腰椎间盘突出。”
舍严手伸过去,碰了碰她的后腰,施索这位置怕痒,她弹了一下“啊,别动”
舍严说“很灵活。”
施索“”
舍严难得开玩笑,施索眨了眨眼,又笑,大概醒来见到一张好看的脸,心情也会闪耀。
舍严又去亲她,这回是眼睛,湿润温暖的气息划过她的睫毛和眼睑。
施索的脸又莫名热了,光天化日在电视台,随时被人拍下来。
她闭着眼睛躲了一下“好了。”
舍严拇指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皮“嗯。”
施索又觉得热乎乎的,她拿下外套准备下车,才发现车外建筑是公寓,施索诧异,舍严打开车门道“我叫了外卖,你可以洗个澡,一个半小时后再回台里。”
施索立刻松懒,从善如流地跟着舍严下了车。
这时间公寓里没人活动,施索拿着包先回房,舍严在楼下等外卖。
上午淋了雨,施索先冲了个热水澡,换下一身衣服。她没洗头,出来得很快,外卖还没到,她躺床上休息半分钟,然后伸手去摸包里的手机。
摸出手机才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包包侧面的袋子扣,从里面拿出一支录音笔。
之前太慌乱,她果然忘了关。
以前她也用录音笔,但用的次数很少,毕竟电视新闻不是报纸杂志。但梅秀菊教会她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自那之后她随身带两支录音笔,凡是做采访她一定会打开一支。
录了这么久,该充电了。施索一边打开播放,一边找充电器,找到充电器,她拽着线,把录音一段段快进,找取有用信息,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歪了下头。
“你在网上留下的痕迹,有心就能找到”
施索皱眉,倒后半分钟。
“发现最初的网络暴力其实很轻微”
施索又倒后。
“施索呢”
是梁桥。
整段对话大约两分半钟,施索听完,倒回去又听一遍,第二遍听完,她握着录音笔,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过了会儿,她才翻了下手腕,看着自己手上这支银灰色录音笔。
她想她诧异的不是梁桥,而是舍严。
她诧异于舍严对梁桥的了如指掌,他长篇大论时的慢条斯理,他的凉薄语气,以及他最后那一句离施索远点,别再靠近她隐含的威胁。
咚咚
“开开。”卧室外,舍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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