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已经快至霜降,虽仍秋高气爽,十分舒服,但对北方来说,清晨已经有了清冷的寒意。
房月盈站在房门口,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对面贾敏的屋子。春杏拿着件衣裳走了过来,“姑娘,今儿加件衣裳吧,这北地的秋冬可比不得咱们南方暖和。柳嬷嬷昨儿给送来了好几身新作的秋天薄袄,都是京中时兴的样式,我摸了摸那料子又滑又软,连裙子都是十六幅的。”
接过春杏递来的衣裳披着,房月盈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落寞,“国公府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春杏,我怎么觉得姑祖母待我并不像我想得那么亲从昨儿个上午到晚上,我说什么,她都神色淡淡的,可跟敏妹妹说话的时候,她却很慈祥很高兴。你说,我是不是做什么事情惹得姑祖母不喜欢了或者,我昨儿上午是不是不该对敏妹妹冷淡、应该在她屋里多待会儿”
谷雨听见了房月盈的话,撇了撇嘴,“姑娘快别这么说。那敏姑娘搬了那么多好东西来,在咱们面前一一说着,这不明摆着是显摆么跟谁没见过好东西似的还说要带您出去买,明知道咱们是投亲来着,身边没多少傍身银两,这不存心磕碜人么见您看她那西洋花露水,一说要送,后又不送,一看就不真心。”
“谷雨”房月盈低声喝断了她,“不许说敏妹妹”
谷雨委屈地扁嘴,“本来就是么。”说着,便去给房月盈倒热水去了。
待谷雨转身,春杏才对房月盈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有些话春杏憋在心里很久了,咱们是来投亲的,不是来走亲戚的。就算是老太爷、太太都在,这县令府和国公府本就有天壤之别。老太爷费劲千辛万苦,拼了临终的力气,给京城的老姑奶奶来信托付您,为的就是能给姑娘将来说门好亲事,不用受继夫人的拿捏。咱们可什么都没有了,您只有老姑奶奶的怜惜啊您又何苦跟贾大姑娘、四姑娘攀比、置气”
房月盈犹如醍醐灌顶,呆在了原地。这才惊觉自己来的这几天,做的一些事情有多蠢。还以为讨好了老太太就行了,忘了自己现在就是在别人家讨生活。说句不好听的,姑祖母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哪天撒手,自己该怎么办是被送回老家,还是能在荣国府有个依靠,哪怕是有人能替自己在爹爹面前说句顶用的话。
春杏见自家姑娘似乎缓过劲儿来了,应当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姑娘,您就别多想了,好好地和贾家姑娘们处吧,我看她们都挺好的,比咱们府里的几个姑娘要好多了。”
两个姑娘一同在房老太太处吃完早饭,房月盈主动邀约道“敏妹妹,咱们一道儿去学堂吧。”
“好。”贾敏也乖巧地应道。
房老太太满意地看着这对表姐妹,又做了一番叮嘱。
昨日下午本就该是女工课,不过教女工的绣娘杜娘子有些家事没有来,便改为了今天上午。
因为前阵子生病,不论哪个课,贾敏都已经缺了不少了。像诗词女学什么的,对贾敏来说补上来很容易。而女工、烹饪、算账这类的,对她来说就没那么容易了,本身她对这些就没有多大的兴趣,甚至说是不想去学的。
烹饪和算术,吴悠凭着现代的记忆还能帮贾敏顶顶,可女红,她是既没有现代的技能,也没有原主贾敏过硬的实力啊这小姑娘以前是宁愿拿笔,也不愿拿针,师傅布置的功课,不少都是拿回去让丫头代绣的交上来。史氏宠爱,其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法子,古代的女孩子家,女工是必备手艺,有的人家相看儿媳,可以不识字,但绝不能针线活儿做得不好,这跟家里的针线活儿是否有下人做没有关系。更多的是象征了这个女子的贤惠。古代的女子真可怜贾敏心想,这玩意儿也不指望能够登峰造极,大致上手艺说得过去就行了。
教女红的女师傅姓杜,名珍娘,最擅长的是苏绣,是从江南名绣坊请来的,有祖传的手艺。在整个京城也颇有名气,除了自己有间绣坊,交由徒弟打理,自己平时就在高门大户给一些闺阁千金教刺绣。
杜珍娘爱刺绣,从小接受的家中教导自然也是女子当以“女工”为本,无才便是德。那些琴棋书画不过是学来陶冶性情,以后陪夫君玩乐罢了。贾家的几个姑娘中,她最不喜的便是贾敏。倒不是贾敏不够尊师重道,而是她看得出来,贾敏并未将学绣花当作同学诗书琴画那般重要,不然以她的天资,何以绣技平平
几个姑娘都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给杜珍娘行礼。杜珍娘惊讶地发现,前阵子因为身娇体弱病了一段时日的贾四姑娘,此时端端正正地站在了这里。脸上无别扭不情愿,当然了也没见什么喜悦。
杜珍娘有些惊诧,她还以为贾敏会以身子未痊愈为由,再多休息几日,少上几次女工课。在贾敏的正对面,多摆了一张绣棚,旁边坐着的不是贾家的姑娘。来前听嬷嬷说了,是老太太娘家亲戚。大户人家难免有来投亲的、打秋风的、寄养的,这些都不是她该管的闲事,只要肯踏实学就可以了。
杜珍娘照例先给几个姑娘讲了一下针法,然后在自己的绣棚上绣了几下,算做示范,接着便让姑娘们自己绣。
贾敏凭着原主记忆以及自己在现代对十字绣的理解,在绣棚上扎了几针,发现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这双提笔就能写华章、落纸就能画山水的手,此时此刻变得笨拙起来。再看旁边的姐妹,已经走针如飞了,就连最小的姐姐贾妍绣起花来也是毫不含糊。
可这位杜娘子,根本就不顾底下的学生学的怎么样,只顾自己飞针走线地绣,嘴里讲得头头是道。
杜珍娘缓慢走着,四下里看了看,边看边点评道“这针法十天前就教过你们,你们回去练了些时日,应当都会了。今天教的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只要之前的针法你们掌握了,今天学起来就很容易。”
贾娴柔柔地问道“杜娘子,您看我这个边儿这样绣对吗”
杜珍娘看了看贾娴绣棚上那朵海棠,甚是娇艳,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姑娘绣技连日见长。”
得了杜珍娘夸赞的贾娴,心满意足又洋洋得意地故意看了一眼周围几个姐妹。坐在她旁边的贾姝嘴里“切”了一声,小声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也值当来问老老实实绣就是喽”
贾娴听见了贾姝的话,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屋子并不大,贾姝自以为声音不大,其实也落在了各人的耳中。杜珍娘平时除了看贾敏不大喜欢,其次就是贾姝了。这个二姑娘,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绣花能把手扎着、污了的绣棚继续用、配色能把线配错,绣出绿花红叶来也不是没做过的事。
和她姐姐相比,简直是差远了。于是杜珍娘不客气地从贾姝身边经过,道“二姑娘连日来绣技丝毫不见长进,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贾娴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贾姝见杜珍娘偏袒贾娴,也不好争辩,只得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等有了我自然会问你。”
杜珍娘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更兼气恼,索性也不再管她。贾妍依旧绣得仔细,中规中矩,她相貌不出众,平素话不多。坐在角落里绣花时,经常被人忽略了。
倒是这位新来的表小姐,绣起来十分认真,再看绣技竟然也十分出众,那绣棚上的花鸟栩栩如生。杜珍娘忍不住赞叹道“这花样倒是新鲜,我竟没见过,不知房姑娘绣的是什么”
房月盈憨憨一笑,“娘子,这是牵牛花儿。”
“哦。”杜珍娘点了点头,“这色配得倒是极好,是很有天赋的。”
贾娴心中鄙夷道什么牵牛花光听名字就很土,哪里看来的乡野花,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哪能和自己手中的秋海棠比心中虽这样想着,她却谨记着她姨娘昨晚对她的叮嘱,于是也对房月盈抱以了羡慕赞赏的眼光,“盈表姐真是见多识广,才刚来,就被我们杜娘子夸赞了。你不知道,我们杜娘子的绣技可是名满京华呢,能被她称赞,可见姐姐绣技高超。”
一句话夸了杜珍娘和房月盈两个人,两个人内心都喜滋滋的。谁不喜欢听好话
贾娴这么一回头,便一眼看到了拿着针不知何从下手的贾敏。
“杜娘子,我看四妹妹那边好像绣得不大顺,烦劳娘子指点一下四妹妹吧。”
杜珍娘何尝没有看到贾敏绣法的笨拙,只是她也懒得去过问罢了。一个女学生,若一心想学好绣技,怎么不会自己主动问师父、竟还要自己的姐妹来替她说可见内心对女工还是不喜的。
经贾娴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贾敏这里。
贾敏在心里道她可真是摊上了一个好大姐啊
人家都出招了,自己哪有任人抹黑的憋屈道理
于是贾敏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杜珍娘道“并非学生不愿勤思多问,实是前些日子病了不少天,对娘子新教的针法不熟悉。想着不过缺席了几天而已,杜娘子一定会等着敏儿放缓些教习,不想敏儿的底子太弱了,今日竟无法用以往所学及时跟上娘子的进度。现下敏儿住在祖母院中,回去后一定多向陶嬷嬷请教针法。”
杜珍娘听到贾敏提“陶嬷嬷”,脸色变了变,陶嬷嬷是房老太太院里的老嬷嬷,也是从金陵带来的。原是房氏娘家的家生子,擅长女工,房氏出嫁后,她便被放了出去自行嫁人。凭借高超的绣技在江南一带也很是闻名,自己先前所待的绣坊还曾想高价聘请她。陶氏命苦,夫君去得早,儿子也早夭了。房氏念及主仆旧情,便又将她召回身边。
自己得以进贾府给几位姑娘们当绣娘,虽说技艺高也是一方面,不过自然少不了陶嬷嬷的举荐。不然在处处是高手的京城,甚至还有为皇家绣品的绣坊,自己也算不得什么顶尖级的绣娘。况且贾敏说的并没错,自己的确丝毫不顾贾敏病了,而一直带着其他几个姑娘继续学,今日贾敏重新来后,自己也并未教她先前缺课的针法,要知道整个荣国府只有贾敏是嫡女。若让陶嬷嬷知道了,能不对她有想法
杜珍娘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对贾敏的脸色和悦一些,“你不会绣今天的针法不要急,慢慢来。先用你之前学的针法绣,新的针法我再教你。”
贾敏微微笑道“多谢杜娘子。”
房月盈待杜珍娘走后,悄悄对贾敏道“敏妹妹,你有哪里不懂,我来帮你瞧瞧。”说着边走了过来,跟贾敏坐在一处,拿起贾敏的针线,绣了几下,“这里,就这样绕一下,喏,这样不就行了”
两个女孩都笑了起来。
“多谢盈姐姐,姐姐果然巧手。”
房月盈抿嘴笑笑,也不多言语。至少从今早听进去春杏的话后,她是开始真心要跟贾敏结交,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
贾娴见贾敏并未受到杜娘子的嘲讽,也没有因为她的挑衅而傲气地站起来与杜珍娘理论,房月盈还坐过去帮她了,十分失落地回过了头。
贾姝见贾娴挑拨不成反倒吃了憋,不由幸灾乐祸道“有人没坑到人,心里不舒坦吧”
贾娴狠狠回敬了她一个瞪眼,“做你的活儿去,你看你那鸳鸯,绣得跟鸭子似的,今后也拿得出手”
贾姝蹙了蹙眉,也不客气地对贾娴道“是你自己眼不好,我本来绣的就是鸭子,这叫做:春江水暖鸭先知”
“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这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不过学生于其中读出了另外一层意味”
贾姝、贾娴忽然停下来不吵了,纷纷瞪大了眼睛,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
“哎,哪儿来的声音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不像大哥、二哥啊”贾姝顿时来了兴趣,乐呵呵道“还别说,念得还真好听。”
贾娴也被这声音深深地吸引了,沉浸其中,轻声地道“听说咱们家的族学来了一位很有名望的先生,叫章庄。出自这位夫子门下的学生遍布朝中清流派呢。他也是看在和祖父先前的交情上才答应来咱家族学教书,除了哥哥们”贾娴压低了声音,凑近贾姝,脸上洋溢着好奇与悸动,小声道“还有几家世家公子也来了我们族学。”
“哦。”贾姝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那刚刚那个念诗的是贾敬哥哥吧”
贾娴觉得自己面对这个亲妹子时,总是很泄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又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小公鸡打鸣般沙哑的声音,“如海贤弟,那为什么春江水暖鸭子先知呢大鹅更应该先知道啊”
贾娴没好气地瞟了一眼贾姝道“这才是你贾敬哥哥。”
贾姝不以为意,只觉得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可以放男主出来打个酱油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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