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起义教的教众, 一脚踢开杂乱的花灯,只见凌乱的花灯下, 蹲着一个小棉花团子似的小人儿。头发凌乱,衣衫单薄,缓缓抬起头来,满脸的泥灰, 竟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你别丢下我走了, 我饿”
说话间一脸鼻涕眼泪糊着头发, 顺着下巴往下流。
起义乱党皱了皱眉头, “是个小要饭的不像吧,穿得也好了点儿。”
另一个望着那哗哗如流水般的鼻涕,恶心的简直想吐了, “卖花灯家的吧,大新年的谁不穿点好的穿这么薄, 哪像富贵人家的走了走了, 有人通知神机营和禁军来了, 赶紧跑。不要耽误了正事。”
不远处齐刷刷的跑步声, 马蹄声、呐喊声传来,两个乱党慌忙逃走。贾敏脚一软,摊坐在地上。这种事, 不经历过永远不知道多紧张可怕。
“娘”没了刚刚的那股子恐惧,现下便是惊慌与委屈。来到这个世界,吴悠心中早把自己当做贾敏, 把史氏和贾代善当做亲爹娘,这会子终于绷不住了,哭了起来。
“是阿敏吗”
远远的,禁军和神机营的马蹄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人群跑过。“走这边,这边往那逃去了快追”
待那靛蓝色的身影靠近,贾敏才认出是谁,顿时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抱住林海的大腿。“是林哥哥吗”
林海一见贾敏穿得如此单薄,只剩棉袍小袄,那大狐毛裘早不知去哪了。十指飞快地从脖间解下了自己的玄色披风,俯下身裹到贾敏的身上。
“是我。阿敏莫哭,被吓到了吗”
突然而来的披风让贾敏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又吸溜了一下鼻子。
林海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明晃晃的鼻涕,兴许是刚才在替这个丫头系披风的时候。
他记得她一闻到特殊的花粉就会打喷嚏,进而鼻涕哗哗流淌。他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从袖口抽出手绢,替她擦干净后,才去擦自己的手。
“阿敏是冻坏了吧”
贾敏见自己如此狼狈,还弄脏了人家的手,心下也很是羞愧,忙囔着鼻子解释道“我听见乱党说专抓富贵人家家眷,逮穿好的抓。我便把披风给脱下来,又抹了点灰在脸上。”她想说,她这种毛病其实叫过敏性鼻炎,不单单是花粉,脏的空气灰尘都会打喷嚏,面对阳光也会。
林海笑笑,目光柔和,“你爹说的对,你是个精灵豆子。来,林哥哥送你回家。”
贾敏被送到家时,门房的人腿都瘫软了,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老爷至今未归,四姑娘还丢了。真是祸不单行如今四姑娘安然无恙回来,赶忙先跑进去一个给太太送口信。
“娘,我回来了”
史氏七魂已丢了六个,听见人报贾敏回来了,登时喜极而泣,“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把娘给急死了”
房氏也跌跌撞撞出来,见孙女安然无恙,长长地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敏儿平安归来了回来了就好”
贾敏忙回头,指了指林海,“是林哥哥送我回来的。”
“哦”史氏又惊又喜,看向林海。
林海忙道“我与政兄走散后,便也在躲避乱党。贾伯伯打死了几个乱党,夺了那人的马,便让我骑上往西走,赶快去豫王府搬救兵。我半路遇上了神机营和禁军的人,便又折回头,这才偶遇了四姑娘。哦,四姑娘很聪明,她故意往脸上抹灰,又丢了自己的华贵披风,扮作贫苦人家女孩儿,这才躲过了乱党捉拿。我到的时候,四姑娘安全着呢。”
有他这句话,就等于是给贾敏做了个名声上的保全,说明贾敏并未遇到歹人。史氏和房氏对林海真是一万个感激。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孩子”史氏搂着贾敏道。
“伯母言重了,我在你家求学,又与政兄同窗情义,四姑娘就是我的妹妹。”
一家子此时唯一提起的心,便是贾代善。
然而,贾代善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外面的混论持续到三更天,也不知是哪的火光直烧得半边天都红了。派出去找的人一波又一波,老太太念了一宿的经。
快五更天鸡叫的时候,贾代善被人抬了回来,血染了棉袍,人也意识不清。
史氏扑了上去,拼命摇着,“你个死鬼让你逞什么英雄好汉当个孬种不好吗你要是敢丢下我和孩子,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也不知是被晃的,还是怎么的,贾代善的眼皮竟然动了动,史氏喜出望外,代善却哆嗦着嘴皮,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我不敢,也不想。”
史氏又是心酸又是心急,却是带着笑哭出泪来,“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叫郎中来”
神京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御街又恢复了平静。一些小店也开始开门做生意,人们逐渐地走出来吃饭,庆祝劫后余生,开始谈论昨夜发生的事。
那些人的确是暴民乱党有组织的所为,且是和京都的人里应外合。这个人是郁郁不得志的大皇子。在得知自己被立为储君无望后,便与外贼勾结,导演了这场戏。更利用了倒霉的二皇子,好大喜功急于向皇上改变前阵子形象的心思。
由于贾赦给神机营及时放了信号,导致神机营到来的速度比禁军还快。乱党已经大部分被抓捕,还有一小撮在流窜。大皇子被关进天牢,二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受到了牵连,而被暂且幽禁府中,听候发落。
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荣国府贾代善父子,在这次中,立下了大功。不少人都看见贾代善赤手空拳与乱党打斗,为不少王公贵族子弟争取了逃跑时间,更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而贾赦发出的信号弹,更是及时。
史氏忍俊不禁,一巴掌拍在贾赦后脑勺上“臭小子,平日里我说话你不听,你爹说话你就听。他让你救人你就去救,让你吃屎你也吃”
贾赦摸了摸后脑勺,喃喃道“爹不会让我吃屎”
“你们父子俩真行英雄好做是吗你也是,赦儿才多大,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这么狠心”想想史氏都觉得心惊胆战,“让自己儿子去救别人家女儿。”
贾代善躺在床上,在贾敏看来,几乎被包扎成了一具木乃伊,只露出嘴艰难地辩解道“自古忠孝不得两全,那是皇上的女儿不是”
贾赦忍不住替父亲说话,“娘,没啥,真没啥。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豫亲王儿子,结果朝肩上一扛,跟小鸡仔子似的。我在神机营经常扛大米,扛木头。就是她一直嗷嗷叫,还说不放她下来就咬我。结果她还真咬了,疼死我了,我气得直接将她扔地上了。她倒哭了起来,说早听说贾家大爷是个色鬼,果然传言是真的。我才知道是她是个女的。”
说到这里,贾赦忍不住揉了揉肩膀,不满地嗫嚅道“女的什么,扛着跟块木板似的。”
贾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史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又不得不担忧道“你说你个愣小子,将人家公主直接朝地上一扔,那荣惠公主我是见过,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也不晓得此次回去后,会不会对她那皇帝爹告你些什么状。若真如此,只盼圣上能看在你爹为了救京中百姓而负伤的份上,绕了你。”
贾赦眨眨眼,“那分明是我救了她,怎么已经咬了我一口,还要告我一状”
贾敏却知道,史氏说的有道理。有时事情的对错不是看事,而分对人。救了有的人,有的人感恩戴德;有的人就会咬你一口。那荣惠公主性子乖戾,谁知道她是谢贾赦还是怪贾赦。
贾代善在家里养了几日伤,到底是习武之人,加上未伤及要害,房老太太和史氏又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珍贵药材都给他吃,逐渐倒也恢复了元气。
忽然有门房忙不迭地过来通报,说宫里来人了。史氏想到贾赦扛荣惠公主、还扔人家到地上的事儿,生怕是那小公主祖宗起了幺蛾子怪罪,手一抖,一碗燕窝粥都险些打翻了。
贾代善忙安抚好妻子,便要丫头搀扶着下床。没多久,那传旨的太监便到了荣禧堂院子里,竟是笑得满面春风,还跟贾代善客气,“国公爷您身子未痊愈,就莫要走路了。在此听旨意便罢。”
一大家子人惴惴不安,尤其是房老太太,到底是见过风浪的,晓得像他们这样的功勋世家,成败兴亡都在圣上一念之间。最近因为乱党和大皇子、二皇子的事,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家都牵扯进去了。那理国公柳家就倒了大霉。
待那太监宣读完旨意,一行人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圣人加封贾代善为荣国公,往下再世袭三代,提九门提督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赏大宅一座,亲赐匾额;择荣国公长子贾赦为驸马,尚荣惠公主,提从四品副骁骑参领;老太君房氏、史氏皆封一品;其余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良田百顷,珠宝绫罗不计其数。
史氏忙又是谢恩,又吩咐管家赶紧给宣旨的太监好处。那太监得了好处,笑逐颜开,直言道“夫人客气了,如今贾国公爷重得圣上重用,您家大爷又尚了公主,这荣惠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之前说要择婿,满朝世家子弟谁都没看好,一下就看好贾大爷了。您哪,真是有福气”
待那宣旨太监走后,众人方起身,互相道贺着。
这阵子,荣国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有来道喜的;有万年不来往的前来套近乎的;更有上门来给贾二公子提亲的,最令贾敏惊讶的是,听说还有给她提亲的。连带着之前不好说亲事的贾娴,身价都跟着翻了一翻。
不过这回房老太太却是铁了心,要将贾娴打发出去。便给她在金陵寻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只等到了秋日便远远地嫁出去。
一时间史氏面上风光无限,夫君既得了重用,还加封了三代爵位,长子还升了官做了驸马。再加上日日被那些京中贵妇吹捧上天,有些飘飘然不知在何处了。
飘了没两天,面对着即将嫁过来的公主长媳,史氏犯了难。本来这好容易从媳妇熬成婆,是要享些清福的。可自己这大儿媳却是主子,自己和贾代善见到了还要行礼。那荣惠公主又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这样想着,史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贾敏知道自己母亲又是老毛病犯了,遂宽慰她道“那公主嫁过来,哥哥是跟着她一起住公主府的。又不跟咱们住在一处,您若不想见她,少接触便是了。横竖人家也未必想跟你多见面,您就安心在家,将来做您开心的小老太太。”
史氏嗔怪道“这公主也是要讲孝顺的,说到底我也是她正经婆婆。再说了,赦儿是我儿子,我怎么不能常去看看了应当是她们常来看我才对。”
“她是皇家人,便是主,按规矩您和爹爹见了她都要行礼,您愿意多见吗再说了,您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大哥哥吗这下好了,这两个您都不喜欢的,凑了天造地设的一对,离得远远儿的,您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您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过去呗”贾敏笑道。
史氏推了推女儿,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竟湿了眼眶,“唉,原本还一点点大的小人儿,一个个都长大了。这赦儿以前最不招人待见,如今倒成了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说起来还真是得了你的济,若不是你提议你哥哥弃武从文,就他那个资质,一辈子都考不出什么功名来。”
贾敏乐呵呵道“所以说嘛,各人有各人的命,大哥哥就是个武将,横该继承咱家武将衣钵;二哥就是文人,像您史家人;您呢,就是享福的命,先是侯门千金,又嫁了国公爷,儿子还是驸马,您说说京城还有比您风光的夫人么”
史氏被女儿说笑了,点了点女儿额头,“你呀,伶牙俐齿的,别光哄着我,将来若是嫁人了,也得哄着点婆婆。”
“娘”贾敏红了脸,背过身去,不乐意听了。
史氏便也不再多提,只心中暗暗已经有了中意人选。那林侯家的小子,除了现如今还未考取进士,旁的论相貌家底人品都是配得上敏儿的,还救了敏儿,足以见得两个孩子是有缘的。只是现在提起为时尚早,她却有心探探林夫人的口风。
史氏便一拍大腿道“行我决定了,圣上赐大宅,我要好好修缮一番,和咱们府打通,要比公主府更气派。决不能让贾家丢脸”
贾敏心惊,忙劝史氏道“万万不可啊娘,您若修园子比公主府气派,那不是把皇家刻意比下去了咱们家现在就好比是在烈火上烹,旁人看着羡慕,那背地里眼红的不知多少呢”
史氏惊讶,女儿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了韬光养晦藏锋芒的道理,不由又对女儿刮目相看。
贾代善和史氏夫妻俩两下一合计,便给贾政定下了金陵王家的二丫头王子胭。因长子的婚事太好,若再从京中高门大户择一个为儿媳,无异于在朝中惹眼。王家系出金陵,也是名门世家,家风门风都是没的说,家中除了王公,暂且并无大权在握的朝中重臣,是门中规中矩的好亲事。本来贾代善青睐于王家长女王子朦,可史氏却坚持要选王家次女。也不晓得是不是受敏儿那天说的话影响,史氏确实思量了再三。
长女端方大气,次女温柔敦厚。家中已有长媳是要强的,选个温柔敦厚的,亦成互补。将来敏儿出嫁,赦儿住公主府,那荣国府便只有政儿一个嫡子,没有什么需要斗来斗去的,只要性情好,能相夫教子就行了。那王子胭生得比长姐容貌要好一些,贾政倒也中意这门亲事。
贾娴天天被拘在家里绣嫁妆,等着下秋出嫁,没人坑贾敏,贾敏倒很闲了。
只阳春三月刚过,边听得一个消息,姑苏林家的老太太身子不行了。林侯爷急修家书,召唯一的嫡子林海回去。
族学本已开学,现下也只能收拾东西赶回姑苏。贾政与林海甚是投缘,这一来,反倒舍不得了。史氏二话不说,立马给林家预备了大船和家臣,护送林氏母子去姑苏。贾家如今在京中风头正盛,而林家的爵位到了林海这一辈也就无可继承了,贾家如此重视,还派人亲自护送,又是船又是物资的,林夫人有些受宠若惊,更不知所措起来。
临别时,贾政还送了林海好些珍藏的书,史氏拎着一食盒走来,递给了林海贴身的小厮笑道“我听阿政说,上回我做的老家点心,阿海喜欢吃。你们走得急,我这紧赶慢赶给你做了一笼,你带着路上慢慢吃。等家里安顿好了,来年考春闱进京,一定还住史姨家,姨再给你做”
这一说,无异于再次邀请了。林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食盒,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史氏,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林海感激不尽,又颇为动容,看了看史氏身后的随行,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旋即又反应过来,大家闺秀都是在深闺里,贾四姑娘又如何会跟母亲来渡口
贾政像看出了什么,于是笑道“我几个阿妹不巧都随祖母上白云寺进香了,好几日才回来。不然一定吵着过来相送。”
林海心中稍稍宽慰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幅画轴,对贾政道“上回我打趣了四妹妹,多有得罪了。我猜四妹妹恐是嗅觉过于敏感,直至闻不干净之物便会接连打喷嚏。可巧先前我家中有位嬷嬷有祖传手艺治这个,我娘原也是有这个毛病的。这药是我娘让我转交,烦劳存周兄代我代我娘交给四妹妹。”
贾政连连点头,乐呵呵道“一定一定。”
史氏望着那瓶林夫人递过来的药瓶,以及林夫人脸上的笑容,心中也有了几分数。
彼时贾敏正陪祖母在白云寺听经静心,小住了七日而已。待归家时,方听说这个消息,林海已经收拾完东西乘舟赴姑苏了。一时间不知为何,竟心中空空落落。
“连个招呼都不打”贾敏手托腮,坐在妆镜台前望着窗外一树海棠发呆。
“阿敏阿敏”
听到有人唤她阿敏,贾敏先是一阵惊喜,接着便见一抹熟悉的绿色竹竿子身影窜了进来,顿时大失所望,没好气道,:敬大哥,下回能换个颜色的衣裳穿吗”不知道绿色是原谅色吗
贾敬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小姑奶奶了,挠挠头道:”不好看吗我觉得青山绿水的,这颜色很好啊我婶祖母也夸我像颗小白菜呢”
小白菜贾敏哭笑不得,实在把贾敬和那后世蒙冤身世凄惨的小白菜联系不到一起去。只能说祖母实在是太爱田园生活了,前几天还把她比作水萝卜,把大哥比作茄子。
房氏倒是真爱她的这些菜,闲来无事就在小菜园子里待着。看着养出来的菜苗,比看孩子还亲。这会子刚浇水完,房氏的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这些都是史氏所不能理解的。她想不通,这些田啊,地的,有何意义更不明白婆婆也是做了几十年大户人家命妇的,也进过宫。怎么还是难改这种习气
婆媳二人的想法和三观相去甚远。
房氏悠悠道:“听说你给林家雇了大船还派家丁护送他们母子”
史氏忙道,“京城到姑苏路途遥远,林哥儿来念书,也没带太多人来。外面还乱着呢,听说水路闹水匪。好歹林家哥儿同咱家两个小子也是同窗,我们贾家家大业大,礼节得做足了。”
“我自不是心疼那点花费人力,只我听说你还给那林哥儿亲手做了点心,还邀他春帏再来咱家住。你可是相中了那林哥儿将来给咱们做女婿”
史氏赧然,“什么都瞒不过娘,我确是看好那林哥儿,想将来说与敏儿。我瞧这林家也是世代书香,人丁也简单,林家哥儿品貌才学都上佳,林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
“要紧的不是你看好,得敏儿相中才是。”
史氏惊讶,原以为婆婆是个古板的,没想到在这事上同自己想法如此一致。
“媳妇觉得为时尚早,也不过是探探林家的口风。若不成,凭咱们家现在,给敏儿找什么样的人家不成”
房氏道,“咱家如今虽风光,但也切记不可一山望着一山高,若觉得林家哥儿好,两个孩子也中意,等再过两年定下来也未尝不可。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相偕一生才是真。我怕你现下看好了人家,回头若林家哥儿未高中,又会反悔。”
史氏红了脸,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林家什么都好,就是到了这一辈没了爵位,只能等林家哥考科举。若考不中,她便要思量了。
“人品好,是要紧。那负心读书人不知有多少,只要人上进,不守着家产坐吃山空,比什么都强。我看这事也不急,不过你倒是应该教教敏儿管家理财识别人心了。再给她选几个可靠的心腹。”
史氏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从荣安堂回去的路上,史氏同赖平家的边走边道“当下敏儿身边有木莲和菖蒲两个二等丫鬟,其余银杏四个人都是三等。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看法”
赖平家的笑道“姑娘原先年纪小,跟太太住在一处,没个一等丫鬟倒也省的。只是待下秋大姑娘一出嫁,二姑娘的婚事便会被提上日程。如此一来,咱家就剩三姑娘和四姑娘两个年纪相仿的了。听老太太的意思,八成是想给姑娘移到单独的院子里。这样一来,屋里掌事的嬷嬷和一等丫鬟都是必要的了。要我说,您若想从自己身边挑一个过去,那还不如从木莲、菖蒲两个人中拔。”
“哦”
“您想,那木莲菖蒲跟了姑娘许久,做事也都忠心耿耿。若拔个一等丫鬟,还是从旁的屋里直接过来的,那不等于让姑娘屋里的丫鬟都没了指望那干起活来,还会有劲头么要我说,太太不如放出话去,让她们彼此之间争一争,一来看看各个丫头的能耐,二来也考量考量人品。”
史氏笑道“还是你人精啊”
回到荣禧堂,史氏将要把贾敏移个单独的小院以及给她选个大丫鬟的意思跟她表达了。“你屋里的木莲、菖蒲都是二等丫鬟,你可以挑一个往上提;也可以从娘屋里挑,我屋里的琉璃、璎珞,你若觉得满意,大可都要过来。”
贾敏却摇了摇头,道“娘屋里的人都是您用得顺手的,您用得习惯,她们也干的习惯,挑到我这里,还得重新熟悉我的习性脾气,浪费时间又未必合适。若要过来,木莲她们心里该不高兴了。”
史氏道“这你不用思量,你是主,她们是仆,有的是家生子,有的是从外头买进来的签了死契,自是要忠心耿耿跟着你。主子想重用谁,那是主子的心情,也是她们的命。”
“话虽这么说,可敏儿觉得是个人都有心思。她们想干好活儿,一方面是她们认为要对我忠心,一方面一个月也就巴望着那点月例银子和往上过好日子的盼头。您直接从外头派个人过来,无异于切断了她们的盼头,那做事也就未必那么积极了。娘,还是从我屋里选吧。”
史氏没想到贾敏和赖平家的说的竟是一样,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笑着道“可你从自己屋里选,原本几个处得好的,也会因此而各有心思。”
贾敏哑然,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做“人力资源”,就面临如此棘手的问题,看来有决策权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她想将此事推给母亲做,刚要开口,史氏便道“选丫头的事,娘就全权交给你了。你看着选吧,选好了以后跟娘说。还是那句话,人合适最重要,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只若人实在不错,便是其他人屋里的也无妨。”
贾敏惊讶,她一直认为自己还小,史氏平日里也都把她当作个小孩子看,虽有些事也会同她说,可挑掌事丫头嬷嬷这种事,全屏她做主,还是头一回。
史氏在屋中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也未刻意避着人,是以人刚走,太太要给四姑娘房里提大丫鬟,并且让四姑娘亲自选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受到此事心情波动最大的便是屋里的两个二等丫鬟木莲和菖蒲。
木莲是从太太屋子里出来的,比菖蒲和贾敏都要年长几岁,性情温柔平和,做事妥帖周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史氏挑中她给贾敏的原因。本来她就是贾敏身边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一个,其他小丫鬟也都尊她一声“木莲姐姐”。调成一等丫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太太今日放话,要姑娘自己来挑,而并不是直接将她升为一等,木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更有些担忧。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望一旁正和姑娘玩羊拐的菖蒲。菖蒲长得圆脸,看上去笨笨的,有些憨,平日里总和姑娘玩闹,还爱吃。在做事上,自是不如她。可这一年多来,姑娘却同菖蒲愈发亲近,对她却还是不远不近的,和对其他丫头一样。就像上回去看花灯会,姑娘身边也是带着菖蒲去的。
若这人选是让太太来定,自己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可交给姑娘,姑娘会不会依照自己的喜好选择菖蒲呢面对昔日一起伺候姑娘的伙伴,木莲头一次心里不大是滋味。
而屋里的其他四个三等丫鬟,也各有各的心思。若是姑娘挑了木莲姐姐或者菖蒲姐姐做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势必会空出一个位置来,那很大可能是从她们四个里拔一个递补上去;可若是从太太屋里,或者旁的院子里挑一个,自己也就没这个机会了。所以在选大丫头的这件事上,银杏几个意见出奇的统一,先一致对外,抵制任何往四姑娘屋里打探消息的人。反正一等丫鬟的位置也轮不到自己,先等木莲或者菖蒲角逐出来,自己四人再开始争那个拔二等的。
上午史氏刚说完这话不到一个时辰,贾敏就觉得自己屋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好像每个人都殷勤了不少,做活也麻利了,平日里嘻嘻哈哈,今日一个个三缄其口,好像都揣着心思做事似的。
贾敏也知道定是上午母亲说的那话,让各个小丫头心中有了考量,索性就随她们去,自己正好也琢磨琢磨这用人方面的弯弯绕绕。
揭开手边的甜白瓷盖碗,顿觉一股酸甜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一碗甜山楂酸梅浓稠汤汁,贾敏惊讶道“家里来了新的厨娘吗”
菖蒲愣了愣,“不知道啊,不是我拿来的。是”菖蒲朝银杏等人望了望,好像是紫苏端进来的。
紫苏生得矮矮的,有些黑,五官长得很是普通,平时话也不多,只做事麻利,眼皮也不如银杏活。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让人印象不深。听到问话,她难得地主动答话道“姑娘,是我做的,是我跟自己娘亲学的手艺,姑娘早上说吃得有些腻,便想着给姑娘上一碗来解解腻。”
“哦。”原来还有这个手艺。贾敏尝了一口,果然酸甜可口又开胃。“这里头除了山楂酸梅汁还放了什么,怎么除了算还有些甘甜清香”
“还放了甘草和陈皮,甘草性温平,陈皮也是开胃的。”
贾敏有些惊讶,“你好像还懂些药理”
紫苏不急不缓、低眉顺眼地道“家中老父还在的时候,是乡里的土郎中,会采些草药。小时候跟着爹采药,略懂一些。只会一些土法子,知道一些食材、药材的浅显药理。”
怪不得名字叫紫苏。贾敏急得这个丫头当初买进府来,她也觉得原本的名字不错,也就没有让改,紫苏便是一味药。
身边要有个通药理的,时不时做些药膳的丫头,那是着实不错的,不但能吃得好,还能吃的健康。贾敏忽觉自己身边藏龙卧虎,只是自己缺少一双发现的眼睛。
紫苏闷不吱声做了一碗解腻汤端给了贾敏,得到了姑娘的夸赞,没过多久,另外几个就都知道了。
银杏、兰香和萱草,容貌都说得上清秀,年纪又和姑娘差不多大。大户人家在给小姐准备丫鬟时,总会刻意培养一些老实本分、相貌又不差的丫鬟,将来作为陪房同小姐一起嫁过去。若是需要,可以由小主子开脸,预备给姑爷做通房。就好比贾妍的生母杜姨娘,便是史氏的陪嫁丫鬟,用来和孟姨娘抗衡的。
木莲资格老,做事妥帖,又是从太太屋里出来的,自然谁都比不上;菖蒲嘛,长得有些壮实,人又憨憨的,姑娘最是喜欢,多半以后也就是配给家中得力管事,享清福的命。那两个二等的都争不过,可凭什么紫苏这个相貌太过一般,又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一下子就吸引了姑娘的注意还得了夸赞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若是看到比自己强一大截的人,就会由衷地羡慕;可若是看到比自己强一丢丢,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人得势,那便会发自肺腑地嫉妒。
紫苏从姑娘屋子里一回来,就遭到了其他三个丫鬟的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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