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 纪娟在家。
暖暖的灯光铺满整间房,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抽油烟机的“轰轰”声, 菜下锅的“滋啦”声,一切都显得温馨、美好。
陈雩眼睛亮亮的,迅速脱了鞋,小跑进门, 然后跑到厨房。
“妈妈。”
纪娟转头,眉目柔和,目光带着慈爱, “回来啦把书包放下,去洗手, 可以吃饭了。”
“嗯”陈雩高高兴兴回房,把叶佳送他的礼物妥帖放好, 又飞快出来。
洗干净手,把碗筷拿到餐桌, 再回厨房,帮忙端菜。
母子俩面对面坐下。
陈雩很开心,纪娟很少能在家跟他一起吃饭, 她工作的原因, 每到饭点, 都是最忙的时候。
不过纪娟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 嘱咐他记得吃饭。
纪娟给陈雩夹菜, 见陈雩满足吃下, 问“味道还好吗”
陈雩包着一嘴巴的饭,腮帮子鼓鼓,用力点头。
“好吃”
纪娟静静看着陈雩,忽然擦了下眼睛,继续给陈雩夹菜,“好吃就好,多吃点。”
“您怎么了”陈雩看到纪娟微红的眼角,放下筷子。
纪娟笑了下,“没什么,小鱼快吃。”
过一会,她又问“小鱼生日想吃什么妈妈星期天给你做。”
陈雩惊喜,“那,炸鸡翅可以吗”
“好,还有吗”
“嗯,可以了。”陈雩的愿望真的很小,也很容易满足。
他放在腿上的小指勾住裤缝,眼瞳里藏着浓浓的期待和向往,“其实,妈妈能在,我们能一起坐着吃饭,我就很高兴了。”
记忆里,有母亲陪伴、有人陪伴的生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六岁以后,他的生日,再没有人帮忙过过。
小学时,同班同学生日,他父母订了个很大的蛋糕,陈雩也分到一块。
那天,恰好也是他的生日。
但是,他回到家里,只有黑暗,母亲不在,他甚至连晚饭都没有。
后来,母亲再嫁。
母亲辞掉工作,重新回归家庭,闲暇时间变多,但她也像过去,从来不会在意、管他,他的生日,还是没人记得,但继弟的生日,总是大操大办。
母亲会给继弟准备礼物,为他在厨房从早忙到晚,会替他招待同学。
陈雩十一二岁时,曾经很羡慕,过激的调皮捣蛋,想让母亲注意到自己,可得到的,总是母亲打他一巴掌,又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说
“体谅我,你应该体谅我,我要带着你,我很艰难”
渐渐的,陈雩不敢了。
他把羡慕藏进角落,把所有的期待、渴望,统统封存起来,开始与书籍、试卷相伴。
生日的时候,就给自己买一小块蛋糕,独自在公园吃掉。
从过去走出来,陈雩抬起头,放出一直封存在最心底的希冀,小心翼翼问“妈妈,可以吗”
纪娟捂住脸,声音夹带一点哭腔,“可以,当然可以。”
好一会,她放下手,缓缓扬起一抹笑,深深的、专注地看着陈雩,“妈妈那天一定陪着小鱼。”
吃完晚饭,陈雩抢着洗碗。
纪娟拗不过,就同意了。
纪娟坐在客厅,面向厨房,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陈雩,眼底闪过几分伤痛和思念,怀里抱着一本相册,抱得很紧。
闭上眼,一滴泪滑下来。
再睁开,已经敛好情绪,接着把相册重新收好。
陈雩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哒哒的头发,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稿纸和奥数试题,打算做。
小十七冒出来“亲亲,你的头发要擦干”
陈雩微微蹙眉,这道题刚开一个头,想做完。
小十七又说“亲亲,不可以,先吹头发”
陈雩小小哼哼了声,还是乖乖起来,拿着吹风机呼呼呼吹自己头发。
想起什么,他又把风口对着脸,像小孩一样,幼稚的张嘴发出“啊啊啊”的音,被吹得四处飘散,还有立体环绕回音。
陈雩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开心,小花都快变成实体,绕在他周围,飞啊飞。
小十七“亲亲,你今天很高兴哦。”
陈雩拨拨自己已经干了的头发,想到什么,又揉揉,果然很软,难怪谢朗总喜欢摸他头发。
“非常非常。”陈雩回到书桌前坐下,重新提笔,下笔如有神,即便是奥数题,也答的飞快,“我今天收到礼物了。
然后妈妈也说,会给我做炸鸡翅吃,还会陪我。”
简直是最棒的生日礼物。
他能高兴好长时间,做梦说不定还会笑呢
小十七的声音透着几分温柔,“亲亲,你真容易满足。”
“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它们可能只是很平常,甚至习以为常的事,”陈雩抬眸,看着玻璃反射里的自己,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但是对我来说,是一直期待、向往的。所以,它很珍贵。”
小十七突然不说话了。
过一会,陈雩感觉有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
他问“小十七”
“嗯。”小十七回答。
等陈雩做完两页奥数题,时间来到11:55,小十七才又说话,“亲亲,还有五分钟就到谢朗生日了,你记得要第一时间祝福他哦。”
陈雩停下笔,惊讶,“已经这么晚了吗”
小十七幽幽的,吐槽,“亲亲你徜徉在题海里,很满足呢,哪里还会在意时间,哪次不是我提醒你该睡觉的
亲亲,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都变成老妈子了”
陈雩小声反驳“哪里,一共就几次。”
陈雩没再跟小十七说话,放下笔,转而把手机拿过来,找到谢朗的号码。
要打电话吗
不过这么晚,会不会睡觉了
会吵醒他吧
最后决定发短信。
然而在编辑内容时,陈雩又犯难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发生日祝福,以往他没有朋友,更遑论发祝福短信。
写什么写什么
陈雩盯着手机,在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从这头晃到那头,来来回回好几趟。
斟酌到后面,还是只发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陈雩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蔫蔫嗒嗒。
蓦地,丢在床上的手机欢快震动起来,陈雩低头,看到来电显示,滑到接听。
“谢朗”
他小声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我还没睡。”谢朗好像在外面,嘈杂声搭载无线电波,来到陈雩耳边,谢朗的声音也夹在里头,“小鱼也还没睡吗
还是特地设闹钟,准时给我发祝福的”
“我也还没睡。”陈雩往后,仰躺在床上,才发现房间的灯是四叶草形状的,还坠着一颗颗的星星。他听见谢朗那边的声音变小,估计是走到安静的地方了,“你在外面吗在哪里呀”
“嗯,在外面,酒吧。”谢朗轻笑,“收到小鱼的祝福,我很开心。”
“我、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陈雩翻身,揪着一小块被面,“所以,只有那四个字。”
“没关系,够了。”
忽然安静下来。
没人再说话,但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陈雩又在床上翻几次身,开口,“你还不回去吗”
瞥一眼书桌上的时钟,“已经零点十分,凌晨了,很晚。”
“不晚,还早。”谢朗顿了下,问,“小鱼要出来吗季明安的乐队有演出,想来听听吗”
这么晚了,出去吗
其实有点想。
还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出去玩,跟上次海边烧烤不一样,上次没人邀请他。
陈雩揪着被单滚了几圈,脸皱成一团,很犹豫。
似乎知道陈雩在纠结,谢朗又说话“我明早想去海边,看日出,小鱼陪我一起吧,是我的生日愿望。”
听到这里,陈雩不再迟疑,既然是谢朗的生日愿望,他要帮忙实现
陈雩坐起来,“我过去。”
出租车带陈雩停在x市的酒吧一条街。
这个时间,这里正热闹。
陈雩一直都很乖,也对其他事物没有半点兴趣,整天只想学习、做题,是第一次来到酒吧这样的地方。望着面前一片灯红酒绿,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奇的左顾右盼。
然后,他看到了谢朗。
谢朗被一群人包围着,黑t,破铜牛仔裤,脚下是一双马丁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根棒棒糖,垂着眼眸,神色很淡,懒懒地倚在栅栏边,别人搭讪他,他都不理。
陈雩觉得现在的谢朗,跟在学校完全不一样,跟他之前见到的几次,也都不一样。
好像对什么,都透着不耐烦。
直接写在脸上那种。
陈雩在原地站了会,才走过去。
站在人群外,陈雩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容易被忽视,可谢朗听见了,终于抬起头。
始终写满不耐的脸,也透出几分暖意。
目不斜视穿过面前那群人,谢朗走到陈雩面前,低头,“来了”
陈雩“嗯”一声,仰起脸,朝谢朗笑,“生日快乐。”
把给谢朗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递给谢朗,挠了挠脸颊,“这是生日礼物,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照我的想法买的。”
谢朗拿着礼物,凝望陈雩,看他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从下午叶佳把陈雩叫出去、陈雩无比珍惜叶佳那份礼物时开始,就生出的焦躁和不耐,一扫而光。
谢朗轻声问,“我能现在打开吗”
“可以啊。”
四周太吵,人还多,不少人望着他们,跃跃欲试想搭讪,谢朗带着陈雩走到安静的地方,才异常珍惜、小心的解开蝴蝶结,又将一点也没有损坏的把包装纸拆开。
里面还有一个包装盒。
盒子打开,一对黑色护腕静静躺在里面,上面还有一张小卡片,写着生日快乐,是陈雩的字迹。
不远处男男女女的嬉笑,传不到这里。
只有微风吹动树叶,传来的沙沙声响。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交叠。
陈雩说“我想,你会跟鲁平他们打篮球,运动的时候,戴着手表不好,你不想别人看见那道疤,打球的时候,换上护腕就好了。
我买了两个,你可以换着带,就不会脏了。”
“我很喜欢。”谢朗说,“我可以现在就戴上吗”
陈雩听到谢朗喜欢,笑得更开心,抬头跟谢朗对视,眸里仿若倒映着整条银河,很亮,很美,“已经是你的啦。你想什么时候戴都可以。”
谢朗取下手表,戴上黑色护腕,接着抬起手,对着路灯,而后说“小鱼眼光很好,很适合我。”
陈雩脸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你喜欢就好”。
谢朗带着陈雩走进季明安乐队驻场的酒吧。
酒吧在地下,沿着楼梯往下,越走近,声音越大,推开门的瞬间,震耳欲聋。
谢朗提前为陈雩捂好耳朵,隔绝了一部分音量。
等过几秒,才一点点松开。
“谢朗,你回来了”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牛仔衣、牛仔裤,顶着爆炸头的男生,明明在酒吧,灯光昏暗,还戴着大墨镜,鼻翼点着一颗鼻钉,很闪。
瞧见谢朗身边的陈雩,他拿下墨镜,眯起眼,“新面孔,你朋友啊”
谢朗惜字如金,“嗯。”
男生吹了个口哨,“看起来好乖。”
弯腰凑近陈雩,“小朋友,你成年了没有啊要不要一起玩。”
陈雩渐渐适应这种震耳欲聋的吵,清晰听见男生的话,不满,“我成年了”
立刻补一句,“不要。”
男生还想说话,谢朗就已经拉着陈雩离开,跟男生擦身而过时,他警告“别叫他小朋友,不是你能叫的。
也别接近他,离他远点。”
穿过人群,来到里面的卡座,带着陈雩坐下。
舞台上,一支乐队刚演唱完,观众欢呼声、鼓掌声不断,热情的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陈雩有点拘谨,两只手抓着裤子,肌肉紧绷着。
“想喝什么”谢朗问,“要喝酒吗”
陈雩连连摇头,想起上次一罐啤酒就倒,后面还没了记忆,绝对不能重蹈覆辙,“果汁就好。”
谢朗叫来服务生,给陈雩点了果汁,又要一份拼盘。
他自己开一罐啤酒,慢慢喝,注意到陈雩视线转来转去,渐渐的,绷紧的肌肉,开始放松。
像是不小心跑到人类世界里的小动物似的。
先是探出一个小脑袋,到处打量,等确定安全了,就嘿咻嘿咻,彻底从洞里爬出来。
谢朗看着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陈雩两手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果汁,见到好几个人特地绕过来跟谢朗打招呼,忍不住好奇,“你经常来这里吗他们都认识你啊。”
音乐很响,谢朗没听清,弯腰,“小鱼说什么”
陈雩把脑袋探过去,贴在谢朗耳畔,又把问题复述一遍。
谢朗低头看他,回答“挺经常,季明安的乐队常常在这里演出,他会拉我过来。”
陈雩不解,“季明安不是学生吗”
昨天教导主任说,他穿的是一中的制服,后来小十七告诉他,一中是x市最好的几所学校之一。
“对,他是一中的,今年高三。”谢朗晃晃手里的啤酒,仰头喝一口,嗓音染上点酒气,“他就是想玩乐队,他父母不同意,才跑到x市来。
他外公外婆管不动他,他在这里自由,想怎么玩都行。”
陈雩点点头,问题到这里,不再继续了。
这时,舞台上乐队主唱的嘶吼声停了。
全场也安静下来。
几秒后,尖叫再次响起,比刚刚嘹亮无数倍,可以直冲云霄。
陈雩被吓一跳,本能往谢朗身边靠。
谢朗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没事,季明安他们乐队要上了,这家酒吧一半的人都是为他们来的。”
陈雩震惊。
季明安那么厉害吗
“是啊,他乐队弄得真不错。”谢朗说。
陈雩眨眨眼,呆滞片刻,“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都写在脸上啦。”谢朗轻轻戳戳陈雩软软的脸颊肉,笑一下,“好软。”
陈雩拿掉谢朗的手指,小小的炸毛,“不要戳。”
谢朗从善如流收回手,抬眸扫一眼舞台,见季明安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就说“要开始了。”
下一秒,强烈的节奏撕破空气,带着强劲冲过来。
陈雩只觉得“叮”的一声响,世界瞬间被按下清除键,所有的人、事物,全部消失,只剩他,谢朗,以及舞台上,耀眼夺目的季明安几人。
他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舞台上,那支乐队、那段震撼人心的节奏。
一曲结束。
陈雩激动极了,心脏跳得很快,还沉浸在气氛里。
谢朗给他递了杯水“喝水,润润嗓子。”
陈雩刚才也忍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呐喊起来,胸腔中的所有情绪,就那么发泄出来。
很爽。
迅速喝完水,陈雩跟谢朗说话,语气藏不住的兴奋,“好棒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陈雩的反应,虽然在谢朗的预料内,毕竟季明安在音乐上的天赋,他服,第一次听到他们乐队的演出,他同样被震撼,但他仍然不爽。
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不再只注视他,倒映进了其他人。
谢朗突然起身,陈雩跟着抬头,“”
“小鱼,你跟我来。”他把陈雩带到舞台旁边,“你站在这里,看着我。”
什么意思
陈雩满头问号,还没来得及问,谢朗已经跳上舞台,走近季明安,在他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
季明安挑挑眉,又探脑袋,往陈雩的方向看过来。
笑眯眯跟陈雩挥挥手。
陈雩完全状况外,但他听谢朗的话,就站在原地,目不转睛、专注地注视舞台上的谢朗。
谢朗从季明安手里接过吉他,在高脚凳坐下,一脚放在地上,另一脚踩在脚踏,姿态放松,季明安还亲自替谢朗调了话筒高度。
灯光打在他身上,柔和下来的模样,像极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谢朗偏过头,温柔的目光落在陈雩身上,独特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到酒吧的每个角落。
“小鱼,这首歌,唱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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