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腐乳
猫是只馋猫,翘着两只前爪管他要小虾米吃。
余锦年好容易靠着两条小虾米与它和平共处,季鸿这时走进来,越过余锦年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怀里的猫儿。
猫儿正舔着爪子,似感觉到了头顶突然压下来的阴影,抬起小脸看了看,恰逢季鸿伸手想去摸一摸它,将它吓得嗷嗤一叫,朝季鸿撩了下爪子,同时后腿在余锦年身上一蹬,踩着他的肩膀跳向一旁的橱柜。
那柜子本就是用了好些年了,时常吱嘎作响,被猫儿这么一踩,顿时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余锦年忙伸手去扶,脚下又被疯狂四窜的猫咪绊了一脚,季鸿于是又去扶即将大脸朝地的余锦年。
好一通人仰马翻,稀里哗啦,喵喵嗷嗷。
橱柜高处摆着一个不知道存放着什么东西的陶罐,在余锦年流浪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的,罐子上贴着张红封条,封条上头似乎有几个模糊的字。他一直没有动过,一是放得太高了够不着,二是他以为那是二娘的私物,总不好随意去动。
此时那罐子已经站不稳了,眼见就要倒下来。
余锦年身体快过脑子,下意识就去接,等回过神来时,那沉甸甸的罐子已要迎头砸来了。他以前就干过这样的糗事,有次案上的菜刀掉了下来,他也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那次幸好是没抓到,否则他此生只能去拜个大和尚当师父,修个一指禅神功了。
他正想完蛋了,过会儿自己的脑袋该开牡丹花了,忽地身上被拦腰一箍,两脚也随之离地向后退去,他的宝贝脑壳儿也与此刻顷倒下来的陶罐险险擦过,那罐子啪叽一声摔在脚边,碎成了百八十片。
余锦年捂着胸口大呼“好险”,才要对救了他小命的季鸿道谢,身后便传来数声咳嗽。季鸿转身扶着门墙轻咳起来,又用力喘息一阵。
“没事吧”余锦年顺了顺他的后背。
季鸿以手抚胸,手臂也顿感酸痛,他轻轻一甩手臂,淡淡道“都吃了什么,太沉了。”
“”余锦年瞪着他,心道我都不嫌你晚上怕黑浪费灯油钱,你竟然嫌弃我胖刚刚消下去的小火苗又蹭蹭冒出来,哼道,“明明是你力气小,要是连我都抱不动,以后怎么去背花轿上的新娘子”
不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季鸿脸色微沉,忽然不说话了,厨房里只剩下他慢慢平复的喘息声,和煮得咕噜冒泡的肘花肉汤。他脊背清瘦,穿着几层衣物也让人觉得那衣下空荡荡的,尽管余锦年尚且不知自己如何犯了错,可心里就是莫名地发起憷。
“气氛太僵了,快说点什么,什么都好。”余锦年心里乱七八糟地想道,“不然我先道歉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道歉,他总不至于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罢不过也对,哪有男人喜欢听别人说他不行的。季鸿这人身体本就不好,心底又傲,自然更加不爱听人家说他不行。而且他刚才是好心救我,我却嘲笑他,实在是不应该那看来的确是我错了,我应该先与他道歉”
他才张开了口,季鸿也回首看来,突然问道“你想我娶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这会儿纠结的并不是我嘲笑他的事,而是在思索他该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吗余锦年一愣,虽然奇怪,却仍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自然是名门闺秀,典则俊雅”不然怎么配得上季鸿这样有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的人。
季鸿听了,冷冷嗤笑道“确实是个这样的人。”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锦年追了两步,见他回了房,袖风一扫,将门一关,显然是不待见别人了。
而且这个别人,恰巧就是余锦年自己。
他在门外陀螺似的转了两圈,叫了两声“季鸿”,见他也不应,只好低着脑袋,又陀螺似的转回了厨房。季鸿坐在书案前,看到门外一道黑影摇来摇去,就是不进来,他嘴唇微抿,也不再注意对方,持笔铺纸,静静地书起了字。
过会儿再抬起头,门外已经没人了。
此时余锦年正一手拿畚箕,一手握笤帚,清理从橱柜上摔落下来的杂物和碎片。那砸下来的陶罐是专门的密封坛,便是常常用来酵泡菜的那种,口端自带一个可以扣住坛盖的小水槽,只是这小坛里装的不是泡菜,竟是一小坛红腐乳,也不知酵了多久,大多腐乳块都已糟得不行,这样狠狠一摔,更是全都拍成了红乳泥,因为密封得好,端的是咸香四溢。
他也是自做过腐乳的,知道制这样一坛好腐乳还真挺麻烦。
首先是制腐乳的时机,太冷不易发酵,太热容易腐坏,须得是偏冷又湿度适宜的天气里,买上几块质感稍硬的老豆腐,沥干水分,改刀切作方形小块,一个个摆在铺了稻草的笼屉里,使其自行发酵,约七到十日后,豆腐块上便会生出纤细的白色霉毛。
生出白毛的豆腐块发软发黏,这时便可以制作卤料,进行腌制。先要用豆蔻、桂皮、茴香、甘草、山椒等磨粉制成五香粉,若喜吃辣,还可加入辣末,将豆腐块在黄酒中滚过一圈后,再在五香粉中沾一遍,就可放入罐中。
罐子底部也要铺上稻草,之后要一层豆腐块、一层盐粒地铺,如此将所有豆腐全部堆放好。
之后还不算完,还要用八角桂皮、大料椒姜等烧兑卤汤,将罐中注满没过豆腐块,然后才可以封罐,任它慢慢腌制入味,历久弥香,若是心急,十天半月即可开坛尝鲜。新鲜软嫩的腐乳,无论是配面还是配饭,即使只是白馍上抹那么一层,都好吃得很
自家制乳自然是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听说外面专门制腐乳的匠人更是有秘而不传的几十道工序,又须封坛数月半年才肯开坛售出,且又有红方、白方、青方、辣方等不同口味,比之自家的手艺,又是更上了数百层楼。
只是眼前这罐都摔成泥了,又和地上的灰土掺在一起,怕是不能吃了,实在是太可惜。余锦年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点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腐乳泥,在嘴里舔了舔。
这会儿,那只调皮捣蛋的猫儿倒是不怕人了,又不知道打哪儿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先是左右瞧了瞧,才壮着胆子点到余锦年身旁,低头嗅了嗅地上的腐乳,伸出小小的粉舌头来也要舔。
余锦年挥了挥手,将它往后赶了赶,道“小东西,罪魁祸首,你倒是知道惹了祸要跑。”
猫儿自然听不懂罪魁祸首什么意思,还朝他歪歪脑袋,动动耳朵,盘踞在地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余锦年慢慢清理着地上的碎片,对猫道“你说说,我说他力气小,他生气也就罢了;我夸他以后一定会娶个端庄贤淑的名门小姐,他也要生气他为什么要生气他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他习惯了和季鸿打打闹闹,尽管这人面上冷清,说话也是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好像是冷面无情,其实还挺好玩的,你怎么逗他,他都不会生气,只会皱着眉无奈地叹气认栽。余锦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他也没干什么,怎么季鸿突然就脾气不好了,还把他关在了门外。
“咪”猫儿叫道。
余锦年颇有赞同地点点头“对吧,你肯定也觉得他小肚鸡肠了”
“咪咪。”猫儿又叫。
余锦年收拾了碎坛子,又捡起了两个摔出老大豁口的碗,看了看猫道“应该叫你去给他道歉,分明是你惹出来的祸。”
猫听了顿时弓着脊背,朝他龇牙咧嘴。
余锦年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些软绵绵的小东西都害怕季鸿,穗穗也是,猫也是,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恨不能躲得老远,他疑惑道“季鸿是能把你们吃了还是怎么”说着他就以迅雷之势抓住了要跑的猫咪,仍是提着后颈,道“跑什么跑,太丑了,给你洗澡”
烧了一盆温水,余锦年就将小猫崽子泡在水盆里了,都说猫是天生恨水的,这只当然不能例外,爪子一沾了水就跟盆子里有鳄鱼张嘴咬它了似的,吓得魂儿都飞了。
余锦年好说歹说将它洗了,崽子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掉,后来干脆放弃了,小脑袋无力地挂在木盆边沿,一脸的生无可恋。
洗了两盆子水,这只小脏猫才终于露出了它的本色来,白嘴白腹白足,其余皆黄,脖子上且有一圈黄白掺杂的毛圈儿,远远看去,颇像是脖子上挂了个小铃铛,而且不只是脖子上,尾巴底下还挂着俩肉铃铛呢
“小叮当”余锦年举着它道,“快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
猫崽子垂着尾巴,连理都不想理他了“”
余锦年把猫儿擦干,用旧布巾裹着,兴冲冲跑去找季鸿,到了房间门口才忽然想起来,人家正跟自己玩冷战呢。余锦年趴在门缝上瞅了瞅,没看见季鸿在哪里,小猫缩在他怀里,嘀咕咕喵了一声,他安抚着猫儿,也跟着“喵喵”两下。
门纸上糊着那么大一块阴影,季鸿哪能看不见,他道“哪里来的野猫。”
余锦年笑眯眯说“厨房来的,可好看了”
说着也不等季鸿邀请了,便直接推门进去,再悄悄带上,防止猫咪跑出去。此时季鸿仍在专心致志地伏案写字,并没有抬头,他抱着猫儿跑过去,掀起布巾的一角,高兴道“你看看,特别可爱。”
季鸿赏脸抬了抬头,却是没见着可爱,只见到一对瞪得跟铜铃似的凶恶大眼。
他似被噎到,只好说“是很可爱。”
“是吧”余锦年搬了圆凳过来,挨着他坐了,小声道,“那个,对不起呀。”他抬脸看了看季鸿,发现他明明一本正经地生着气,竟然还没把脖子上的发带解下来。
难不成他真要带一辈子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爱好
“嗯”季鸿笔下疾书。
余锦年偷瞄了他两眼,让自己竭力不要去注意那条违和的发带,说“不是真想惹你生气的。你帮了我,让我免于被砸伤,我还那样说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他忙抓住猫咪的爪子,摇了摇,“小叮当也跟你道歉。”
少年给这只野猫叫小叮当季鸿斜觑过去,本来已经舒服地眯起来的猫瞳与他的视线对上,登时又如铜铃,闪着危险的精光。
“”
季鸿不再看猫,转而问道“你哪样说我了”
这还需要再重复一遍余锦年傻道“就,说你力气小,背不动媳妇什么的。没事,你看你最近吃得好了,长了肉,等过两天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跑步呀,到时候别说一个新娘子,就是两个新娘一起背也不成问题的”
还要两个新娘一起背,季鸿笔下微顿,转头看了少年一眼,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看他这模样,怕是不会知道的了。
余锦年看看他写的东西,问道“这是在写什么”
季鸿张了嘴,到了唇边的话最终化作了浅浅的叹息,他道“这是给你默抄的启蒙书,要学字认文,就得像点样子,一直吊儿郎当的怎么行。这本启蒙简单易懂,是我少时背过的,你且也默背下来。家中笔墨紧张,你先用笔沾水,与桌上书写,将此书抄熟,我再教你其他。”
“哦,好啊。”余锦年认真地点点头。
季鸿看着身旁少年的侧脸,柔和而无奈地蹙起眉峰,心道,罢了,也不可强求。
晚上入睡前,季鸿果然看着余锦年读了一遍书,又抄了一遍,才允许他上床。
余锦年瞎折腾了一天,躺在床上又累又困,他侧躺着看季鸿,这人仍然正面仰着,两手交与胸前,端正得要命。只不过虽然睡觉姿势略微僵硬,可他这张脸还是恬静俊美的,让人百看不厌。
可问题是你能不能把我的发带还给我它在你脖子上已经系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了你要是喜欢这样戴,再去买一条好不好啊
余锦年死死地盯着季鸿,希望他能自觉一点。可他偏就毫无自觉,待余锦年等得眼皮生胶,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季鸿睁开眼,这才将发带拆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余锦年颈下绕出来,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他偏过脸看着身旁睡得安稳静谧的少年,用手拨动着少年垂在颈前的结扣,轻道“睡得这么沉”
余锦年似乎感觉到脖子上发痒,伸手抓了抓。
“不要挠。”季鸿将他手按在枕上,少年仍没有醒,很快手也放松下来失去了力气。他挺起半身,静静地望着余锦年的睡颜,心下仿佛是有一把细柴在烧,将他心中冷血一点点咕噜咕噜地煮沸了。
然而就算他的心中血全烹沸了又能如何,少年却浑不自知地一根一根地往他心下添加柴火。
“锦年。”季鸿俯视着少年,轻轻地按着他的手,以自己的指尖慢慢地分开他的五指,向下反扣住,掌心相贴的时候,余锦年手上的热度一路送到他的骨骼之间。
自晚上便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的猫突然踱了出来,仰头看着床上的两个男人,今天下午喂它吃虾米的那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另一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是要把躺着的那个吃掉。
猫咪猛地一躬背,呲溜窜了上去,喉咙里赫赫叫着恐吓季鸿,拿爪子趴在余锦年的喉口,好歹这两脚怪也是给它送过粮食的,还给他烧了洗澡水,它也要保护这个脆弱的脖颈不被另一个捕食者咬断才行。
在季鸿眼里,那猫亲昵地依偎这余锦年,甚至能抱着少年的脖子,而他却只能在雨中悄悄地揽一下少年的肩膀。
他眼中陡然一黯,提着猫的后颈将它赶了下去,锁在房外,再也不让它进来了。
回到床内,季鸿望着余锦年那段绑着花结的脖颈,烧得干苦的喉咙上下一滚,他按住少年的手,慢慢俯低,隔着那朵花结,吻住了少年的喉结。
呼吸着余锦年颈间的气息,季鸿蓦地笑了声,心道,看我,连只猫儿都嫉妒。
有了猫,余锦年的生活好像更加的丰富多彩了,他用那两个摔出了豁口的碗给它当了食碗和水碗,还给小叮当做了窝,出去买鱼时,也常常捎回来一大包渔农们卖不出去的碎虾鱼米,给小叮当做猫饭。
虽然小叮从没把他当成主子,照样是该去哪里浪就去哪里浪。七八日里能有一两日见到它就已是奇迹,有时在外面挨饿挨打挨欺负了,也会回来扒余锦年的房门。如果当晚窗子忘记关牢,小叮当就会深更半夜从窗缝里钻进来,跳上床寻摸个暖和的地方睡觉。
季鸿因此被猫踩醒了好几回,也不知是不是小叮当对季鸿格外的有意见,回回踩他的时候都踩得特别的光明正大,特别的用力,恨不能原地再蹦两下,将他踩吐血。
有时候没地方去了,小叮当难得也会留宿一碗面馆里,白日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扫着尾巴,淡漠地看来来往往的食客,做个安静美好的看板喵。
季鸿常说不要太惯着它,余锦年便很是可怜地道“它只是个猫崽子啊。”
只不过没过一个月,余锦年便说不出这句话来了。
因为猫崽子它膨胀了。
原本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猫崽子,如今得两手托着才能抱起来了,且脸大了一圈,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可爱了小叮当成了大铁铃。
余锦年做了个可怖的噩梦,他梦见自己被人拐进了一个杂耍班,被逼着练胸口碎大石,他被那块大石板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忙伸手抓住了旁边人的手,这一抓,就把季鸿给抓醒了。
此时天外业已蒙蒙亮,也该醒了,于是季鸿起身,将趴在他胸口睡觉的猫抱下来,余锦年顿时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感慨道“活过来了什么东西压着我”
“你的猫。”季鸿字字顿道。
“啊我的小叮当”余锦年一个翻身,看向怨念地坐在脚床上的金色猫咪,他将猫举起来仔细看了看,望着季鸿惊恐道,“怎么回事”
季鸿无语地坐在床边,擦着脸上被踩出来的梅花印,忍住气道“还不是你喂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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