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神医扁鹊曾有“六不治”之说, 其中一条便是说“信巫不信医”,倘若病人听信神鬼巫术胜过医道,那么不论医者如何尽心尽力,于药效上始终不得圆满。
而李氏正是信巫不信医到了极致。
余锦年不禁疑惑,白衣僧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能让李氏这么死心塌地的信任他
李氏哀嚎着将吃婴儿心脏求子的事情抖落了出来,杨财霎时两腿发软, 却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住了, 毕竟李氏癫狂之貌已不是一日两日,而一个疯子的话又能有几个人信
白衣僧袖中微动, 指间便多出一粒绿豆大的黑色小丸来, 仿佛是作为奖赏般赐给了李夫人,李氏似乎是嫌它比以往所吃的小了很多, 脸上露出了乞怜的表情, 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去接时双手疼得颤颤巍巍的, 一下没捏住, 那黑色小豆便骨碌碌掉到地上, 沿着鹅卵石纹间的缝隙, 滚到了余锦年的脚边。
他将小药丸捡起来,两指使劲一揉, 一股淡淡的又苦又涩的腐旧气味扬了出来。
余锦年眸中微缩, 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却也因此惊叹道“阿芙蓉”
许是时间匆忙, 未来得及精细加工,所以留下了一些生膏苦涩的味道,让余锦年闻了出来,否则若是熟膏,气味应当是香甜芬芳,就像像初到一心房中所闻到的那个气味,只不过后来一心焚了醒心香,将那气味盖住了。
怪不得李夫人吃了这真丹能够止痛,阿芙蓉本就是阿片类制剂的原材料,含有吗啡成份,能够镇定止痛,且她若是服之日久,又难免对其产生依赖,自然是瞧不上其他郎中了。而此小粒中虽有些阿芙蓉的味道,但却很清淡,想来并非是纯膏,还掺杂了其他东西。
因这粒被余锦年碾碎了,白衣僧又掏出一粒来给李夫人。
李氏再不敢大意,两手捧着接过药丸,着急忙慌地塞到嘴里。
后头杨财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扬手就要打骂李氏“你这个疯婆子你剜心食肺与我何干,莫要泼这脏水给我看我不打死你个”
“大师救我”李夫人被腹中鬼婴憋闷太久了,此时又是神志激昂,正是说话压根不计后果的时候,此时见杨财要打她,更是心中恐惧,抱住白衣僧的腿脚,躲在他身后喊道,“杨财你与那姓赵的婊子的事儿当我不知道你敢让那孩子生下来吗我是信了你的邪,才叫那鬼婴借腹杨进,你也是个痴傻的,连孩子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们都是傻子”
“胡言乱语的泼妇”杨财怒骂,冲过揪着李氏的头发将她从白衣僧身后拽出来,抬手就扇了她几巴掌。
此时本在厨下帮忙的清欢跑来找年哥儿,瞧见这又打又骂的凶狠场面,惊得往季鸿身边躲去,直小声念叨“这、这是怎么了”
季鸿低声道“少问少看。此处无事了,你先回面馆罢。”
清欢“哦”了一声,怀着一腔疑问先回家去了。
脸上挨了几巴掌的李夫人尖叫着,突然回头看到墙头上的一只满嘴猩红的花狸猫,顿时大笑起来“大家都不要好过了,那狸猫精又来了,哈哈哈又来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杨财你将亲子剖皮挖腹,这就是报应”
余锦年也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玳瑁花色的狸猫壮得很,也不知是喂了什么长大的,竟是比自家的小叮当还要大一圈,脖子上还挂着个小小的布包,它似乎是刚啃食了生肉,嘴边两撮嘴毛被染得血淋淋的。
花狸猫驮着小包袱跳下来,呲溜流进兰桂院里去了,一个小小的棍状物从它的布包里漏了出来,有胆大的仆役走上去捡起来一看,竟是根细细小小的腿骨,登时吓得一扔。
三房的赵夫人此时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小婢给扶住了,却也是花容失色那布包的花色,分明是当初葬下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时,亲手挑选的布色杨进狠狠瞪着自己的妻子,想他自赵氏丧子之后对其关怀有加,却没想到她竟然早与杨财那色鬼勾搭在一起
后头有小厮窃声议论道“不是说四爷,怎的变成了二爷”
忽地金铃骤响,满园的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白衣法师挥起锡杖向兰桂院走去,道“既是如此,是非曲直,不若辨骨一问。”
听法师要辨骨,杨进是第一个紧跟而上的人,李夫人强忍着腹痛,也由婢子搀扶着走了进去,剩下个赵夫人与杨财,一个大惊失色瘫倒在地,另一个则唾骂不休。
时已入冬,才酉时过半,天色便已浓厚如墨,兰桂院中点起了数盏烛灯,支支迎风摇曳,使这尘封数年的空院愈显得阴风阵阵。方才那玳瑁花色的胖狸猫正蹲在供桌上,舔舐着余锦年所做的那道橙蜜山药泥,尔后躬起脊背伸了个懒腰,蜷缩在供桌上舔毛。
白衣法师伸手拂过狸猫的脊背,将那小包袱拆解下来,布包中的东西甫一见天日,供桌上的两根红烛唰得一下耀起了一瞬的诡异白焰。
他拿出一根针来,道“请二位施主各舍两滴血,让此婴骨亲自辨认其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滴骨辨亲
杨财胆小如鼠,一听要滴骨辨亲,连装模作样的稳重都顾不上了,这婴儿究竟是不是他的种,他会不知道吗,若不是杨进那厮于房中之术无用,赵氏又怎么会与他半推半就作出那种孽来,可他哪里又能想到,自家婆娘三年都没能下一个蛋,他与那赵氏不过只有几次露水情缘,竟是一发而中
赵氏鬼迷心窍,企图狸猫换太子,生下这个孽子来替他们三房争夺家产,他杨财又怎么可能为人做嫁衣,这个孩子当然留不得,自然是要动动手脚。
至于小四他怎么知道赵氏怎么会将脏水泼到那个倒霉催的小四身上
赵夫人瘫在地上,任是小厮仆妇来扶,也是腿软得站不起来。
杨财则是不住往人堆里退,刚要撒腿逃跑,就被几名家丁给提溜了回来,压在供桌前,早已憋了一口恶气的杨进走上前去,抓起他一只手按在桌上,也并未使用白衣僧手中的细针,而是自家丁腰间摸出一柄防家护院的宽刃刀,径直在杨财手上一划。
“啊”杨财扯着嗓子痛叫,眼睁睁看着湿热的血液从手心流到那猩猩白骨上,又很快,渗进去了。
见杨财的血融入了婴骨,杨进双眼瞪得通红,气得险些一刀剁了杨财的手,怒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可能,不可能”杨财一个劲摇头,慌不择言道,“那婴儿尸骨早已被我埋到风波寺山腰上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埋在了哪儿这妖僧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他定是随便拿了一具尸骨来诓骗你们”
之前还是上师,这转眼间就变成妖僧了。
赵氏一听这尸骨被杨财动过,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惊骇来,杨财动了尸骨,那那张婴儿皮,究竟是谁剥下来的一瞬间,她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纵然她为妇不贞,也曾经害怕腹中孩儿的身世被人戳穿,可这毕竟是她肚子里的一块肉,她从未有过剥皮剜心这样恶毒的念头
白衣僧却是淡然自若,双手合掌轻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起道“当日本僧要于树下坐禅,却发现一只受伤的狸猫占据了本僧的蒲团,此猫双眼泣血,呜声低哀,竟不吃不喝在树下冥思一昼夜之久。本僧观其与佛有缘,遂与之夜谈一二。”
“她说自己在山下蒙受了不白之冤,如今孤苦伶仃,命不久矣,遂恳请我为它寻求真相,并照料她的孩子。说罢泣血而死,化为青烟而去。”白衣僧说着指了指供案上安然蜷卧的花狸猫,“其子便是此猫,是其母怨魂指引它找到这具婴骨”
“噗”
正是说到紧张严肃的地方,院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忍俊不禁的嗤笑来,白衣僧的素白帷帽一动,余锦年立刻捂住嘴,钻进季鸿怀里去,把头埋在季鸿身前做鸵鸟状,俨然一副“不是我,和我无关”的模样。
季鸿长袖一掩,护着少年从院中挪到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低头道“莫要顽皮,小心招打。”
余锦年做了个鬼脸,轻声道“没忍住,他这个猫母泣血、猫子寻骨的故事实在是太”他想说荒诞无稽,抬头看看季鸿一脸凝肃,于是问他“你信吗”
“你若不信,我便不信。”季鸿自然而然地说。
这么没有原则的啊。
余锦年笑了下,指着那具婴骨悄悄与他说“这具婴尸都已白骨化,骨松质软,莫说是杨财的血,就是随便找来什么猫猫狗狗,又或者是弄碗橙汁儿来,都能渗进去。这种辨亲法,顶多是骗骗杨家这一群老迷信了。”
他说着又不禁想到,也许白衣僧就是明知此法做不得数,所以专门来诈供的呢这不,满院子人都上当了,这阴谋倒是叫这痴愚的杨二爷给说准了,可也没人信他啊。
这时杨三爷指着赵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荡妇还不速来人,将她给我关到祠堂去,择日请了族老来,将这对奸夫淫妇浸了猪笼”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直到被杨进踹了两脚,这才上去按住自家夫人。
“杨进,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赵氏被按在地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嚷嚷道,“孩子掉了以后,是谁让我去反咬老四的老四个孩子,不过曾在你房里歇过个午觉,你却连我的名声也不顾了,逼我去与老爷说是四爷强占我你怕什么,不就是怕没了孩子,老四会继承家业吗”
赵氏被几名家丁扭打着禁锢到墙角,还扭头瞪着院子里的众人,冷笑起来“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畜生活该被兰姨娘寻仇”
她望着供案上的狸猫喊道“老四,你看看,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他们害了你和你娘还有那个杨财,最不是个玩意儿”
听到桌上那只狸猫就是小四,杨财顾不得捂着流血的手掌,伏在地上磕头道“小四啊,不是我不是我,他们都有份那污蔑你娘与人通奸的家丁是三房找来的,我不知情啊还有,还有,当年那些鬼动静也不是我,指不定都是杨进这王八蛋搞出来的小四,你要复仇去找他,找他”
案上狸猫睁开一双绿眸,森森地俯视了一眼案前诸人。
杨进气得涨红了脸,登时狠狠踹了杨财一脚“放你娘的狗屁,那老道是不是你找来的”
好一出相互撕咬的闹剧。
这偌大杨府没了杨巨富这根能够威慑四方的顶梁柱,顷刻间就散乱得没根没骨,各人干的那些丑事一旦被揭穿,就似一群脱掉了羊皮的豺狼,再装不下去温雅之流,纷纷暴露出杨家的刁钻本性。管家再是杨老爷的心腹,可毕竟只是个管家,家里不乱还能管得住,一旦这样彻底地乱了,他的话也不再好使了,是顾了前便顾不得后。
余锦年啧啧直摇头,他懒得再看,也不愿这相互殴打辱骂的不斯文场面侮及季鸿的眼,便拉着男人的手,挑着众人之间的缝隙溜出院去。
刚出了院,之前偷撕法华经的小娇婢追了出来,叫住他道“小先生”
余锦年闻声向后看去。
那小娇婢将一包银锭递给余锦年,道是管家吩咐给的操办素斋席面的钱,只是如今这场面,怕是办不了三天了,言外之意,便是请余老板与季公子及早离府。
余锦年自然乐得自在,他也不与杨家人客气,伸手接了银两,掂了掂,还挺实在。
小娇婢见他要走,忽地又鼓足勇气说“小先生,以后可否还请您来给我们夫人治病”
余锦年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是奇怪,他非常想提醒一下对方,并不是他未给李夫人治病,而是李夫人信巫不信医,不肯吃他的药。
小婢低头道“奴婢有件事,想说给小先生听听夫人以前也是好的,还曾经出过银两救我家度过难关,只是后来因为子嗣的事情有些烦躁再后来,她又生了这肚痛的病,一直神叨叨说腹中有个鬼胎”
余锦年不禁小声嘀咕道“可不就是心怀鬼胎么。”
因离得远,小婢并未听见,反倒是叫身旁的男人听见了,季鸿一只手揽在余锦年腰侧,轻轻捏一下,朝他蹙了蹙眉,轻责他莫要当着人家的面胡乱说话。
小婢继续说道“我因此上风波寺中为夫人祈福,来时路上便遇见了那位成空法师,他听了我的话,给了我一盒药丸,说是可以涤荡鬼气。可”
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些什么,先是回头看了眼乱成一团的兰桂院,见那白衣僧仍在其中站着,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上个月法师来送药时,我曾偶然间见了一眼法师的真容,虽只是匆匆一眼,未瞧真切,却隐约觉得这位成空法师的眉眼好生像、像”
“像什么”余锦年希望她快些说完,他好领自家季公子回家去钻被窝取暖。
小娇婢跺了跺脚给自己鼓气“像我们府上早已没了的小四爷”
余锦年愣了一瞬,心想这又是什么展开。
“虽然已经好些年了,婢子也不知小四爷长大了究竟该是什么模样,不过婢子见了那法师的当下,就想起了小四爷,可是当年那道长说,我们四爷与兰姨娘都已死了的”婢子抖抖肩膀,赶走没来由生起的冷瘆感,壮着胆子说道,“那日小先生也在罢,也亲耳听见风波寺上并未有成空法师此人,可法师也是亲口说过于风波寺禅修婢子不知是不是小四爷怨魂未散,所以施了这障眼法夫人是婢子家人的救命恩人,婢子实在不忍看夫人继续被其欺瞒哄骗,小先生医术高明,连邹神医也绝口称赞,定是能够治我家夫人的病。”
“奴婢不敢说,也不敢想,院子里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个人”
话音刚落,一声碎碎的金环声自她背后凭空响起,婢子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一个趔趄就朝余锦年扑来,季鸿伸手将少年往身前一裹,余锦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与季鸿贴在了一起,鼻息间闻到清冽的衣皂清香。
至于那婢子,一头栽地上昏过去了。
余锦年看得哎哟一声。
季鸿紧张道“撞到了何处”
“我替她哎哟的,这一下怕是摔得不轻。”余锦年从他臂弯里退出来,蹲地上将那面朝下的小婢翻转过来,见她确实只是昏过去而已,并无大碍,便放下了心,拍拍手上灰尘说,“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一道年轻声音笑起来“余老板何知我就是人,而不是怨魂呢”
“怨魂才想不出这么啰嗦的法子,还不如直接将他们吃掉了事。”余锦年借着季鸿的手站起来,看向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的白衣僧,“是罢,一心小四爷”
白衣僧微微摇头笑了几声,终于抬手将头上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正是一心。
他仍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逢人便带三分笑“今日的素斋,是一心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丰盛的斋席,余老板的手艺还是这样厉害。”
猜测他是一心时,余锦年只觉得这事惊奇,可真的见到他是一心了,却又忽然觉得阴森发凉,于是往季鸿身边靠了靠,沉下心来说“我的菜再好,可不比一心小师父的手段好,装神弄鬼的手法可是比我的菜要好看百倍了。”
一心奇道“不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恐惧忏悔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假冒道士的乞丐是如何打断我的腿,又是如何侮辱我娘,他们眼里只有那几块黄白之物合该是一心礼佛的我们受这份罪吗,难道他们这群人就不该知晓冰天雪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究竟是何种滋味”
余锦年“”
一心话中极尽怨懑,面上却全无表现,甚至还微笑着,给人以诡异的感觉。
季鸿冷道“你如何复仇,与我们何干”
一心叹了一声“本是无关的,可那日见了余小先生,忽又改了主意。一心活着,原只为报仇雪恨,甚至为此远渡番国,拜了番师,学了些不入流的番医炼金之术,因中原未曾见过这些奇淫巧技,故而一路行来也靠这身行头赚了不少盘缠。”
余锦年惊叹,这是不少吗,这是暴富了好吗。
他白衣微扬,看着稍稍矮他一点点的少年,认真说道“一心这一辈子很短,却是一辈子都在言不由衷,今日却想说句久违的真话 一心喜欢余小先生,也因此,从未想过要加害与你。”
余锦年“”
季鸿如临大敌,往前迈了半步,将正在发蒙的少年圈进自己的臂弯里,示威般的轻轻揽着少年的肩头,冷着脸默默宣示自己的主权。
一心忽地一笑,对季鸿道“季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一心的喜欢,乃是欣赏向往之意,并不想对小先生做些什么。况且,一心也没有任何能力来令小先生继续无忧无虑下去,还请季公子千万不要割爱与他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好像他是能随便让来让去的东西似的,余锦年暗中腹诽道。
“我做过许多不干不净的事,愧对佛祖,愧对信民。一心这一生,不过撩撩二十一二年,前十几年时浑浑噩噩,中间几年又蹉跎漂泊,纵然腰缠万贯,却也未曾有一天是轻松快乐的除了寒衣节那日。”一心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睛里亮着奇异的光芒,“很有意思,一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季鸿微微不耐,任是谁一直被迫听旁的男人不住夸赞自家少年如何有趣如何可爱,这醋坛子也早该被打翻了,于是打断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心恍然收回心神,回到正题道“小先生曾治好了一心的病,一心尚未支付诊金,甚是愧疚。今日这一趟,便是一心付给先生的诊金,过几日还有谢医礼送上门去。”
“什么意思”余锦年纳闷。
一心故作神秘,神态平和道“过两日便知了,小先生请回罢。夜深了,路上小心。”
他说罢,扭头回到了兰桂院中,回手关上了兰桂院的院门,将自己与那一众打骂吵嚷声全部封在里头。里面恍惚传出了莲花锡杖的声响,叮铃铃,叮铃铃,伴着铮铮肃穆的佛铃声,又不过片刻,扬起幽幽的唱经声,却不似佛子诵经,更似鬼魅吟歌。
余锦年推了推院门,没有推动,似乎是什么东西卡在了门栓上。
翌日,余锦年自一碗面馆中醒来,他转个身,闭着眼在身旁男人的身上蹭了蹭,将一头乌发都蹭得炸起了毛来,又抓起季鸿的一片衣领,拽到在脸前使劲嗅了嗅嗯,的确是这种令人安心的味道,让人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他又想起昨日的遭遇来,不由打了个激灵,忙跳下床去,急匆匆跑到厨间。
清欢正在厨间揉面团,见了他招呼道“年哥儿,昨夜回来得那样晚,今日怎么不多睡一会”
余锦年连连摆手“不睡了不睡了,起来做点糯米点心,祛祛昨日的晦气”
他念叨着就从筐儿里捡出一碗个肥肉满的大红枣子来,又蒸了一碗糯米饭,同时吩咐道“清欢,替我将这些枣子的枣核剔出来,枣子切半,但不要切断。我去锤一下糯米。”
“哎。”清欢脆生生应道。
她手很巧,动作又麻利,没等余锦年将糯米饭锤好,就将枣子全部处理过了,一个个红胖枣子敞开着口儿,红红火火的,看着就暖融融,还颇有些笑口常开的趣意。
余锦年这边将糯米饭锤得烂软,使饭中米粒都消失了,似做糍粑团一般,之后便教着清欢,将糍粑团揪成一小剂一小剂的,捏揉成粗短的小条,夹在切敞口的红枣里。
“入甑将枣子蒸熟。”他一边舔着指头上粘着的糯米,一边指挥清欢上锅去蒸枣子。
凑枣子蒸熟的功夫,余锦年又简单做了个清爽开胃的虾米白菜汤。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枣子出甑,各个儿红得晶亮,仿佛是抹了一层油光似的,圆圆滚滚的,模样煞是喜人,红枣的甜与糯米的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尤其是刚出锅这阵,又香又甜令人鼻子发痒。
清欢直接下手,捡起一个来吃,烫得嘶嘶直叫。
余锦年笑话她心急,又取出之前酿好的桂花蜜出来,在枣子上薄薄淋上一层,说“这才好吃呢。”
火红喜气的枣子,雪白的糯米夹心,配上金黄细碎的桂花蜜瓣,即便是端上什么大酒楼的桌子,都够资格的了,清欢吃了两个,就连手指上沾的蜜汁也不舍得放过,裹着手指给舔干净了。
余锦年端着糯米枣与虾米白菜汤,回到房间时,季鸿正巧醒来。
他端着糯米枣跑过去,高兴道“张嘴,啊。”
季鸿微微别开了头“还未漱口。”
“不嫌弃你”余锦年锲而不舍的,一定要让他吃一口,许是经过了昨日那桩糟心事,连他也不自觉搞起了封建迷信这一套,“快快快,桂花蜜要滴下来啦,黏糊糊的。”
季鸿只好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下来。
余锦年果然不嫌弃他,将季鸿吃剩的半个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糯米很黏,在牙齿间嚼动时发出些摩擦的声音,他坐在床头一边吃一边催促季鸿快起来洗漱,正囫囵含糊地说着话,一具微温的身躯自后背贴了上来。
他一下子住了声。
季鸿用被子将自己与少年一起裹起来,俯下脑袋靠在对方肩头,鼻尖缓缓摩挲着少年光滑细嫩的颈侧肌肤,也许是一早晨都在蒸着红枣的小厨间呆着,他身上也沾染了一层枣香味,比起盘子里的糯米枣来说更加的香甜可口。
他情不自禁地张嘴咬了咬,余锦年身上一颤,径直向后躺去,踹了鞋子大被一蒙,与刚醒来就使坏撩拨他的男人滚作一团,将季鸿压在枕上用力嘬了一口,似乎是为了报在杨府被啃了一脖子的仇。
被窝里只传出咯吱的床摇声,男人低沉的喘息声,以及少年清灵的笑声。
正啃得起劲,窗外突然“嘎”的一声叫唤。
“咦”余锦年从被子里探出个头,仔细听了听,奇怪道,“什么玩意儿,鸭子我们面馆里哪来的鸭子,莫非是我的错觉哎,我去看看好了唔”
话没说完,软热的被子底下又伸出一只手,将正欲掀被下床的少年拽了回来,重新掖进被子里头,没多大会,就传出一阵湿湿黏黏的接吻声,枕上两抹颜色深浅不同的发丝层叠缠绕在一起。
少年呼呼吐气“你往哪儿啃呢等会,等会,让我喘口气”
另一道沉哑声线响起“专心。”
少年嘀咕说“不是,我真的听见鸭子叫了呀”
男人道“勿言。”
余锦年刚老实地闭上嘴,紧接着外头跟似掀翻了鸭子窝似的“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你看吧,就是有鸭子”说罢就推开了正在兴头上的男人,惊奇地跳下了床榻,蹬上鞋子向外跑去,留下季鸿一个人独守空房。他在院子里待了片刻,就又开心地高声喊道“哎呀,阿鸿,快出来看鹅呀是大白鹅呀”
季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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