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白茧糖

小说:医食无忧[穿越] 作者:青猫团
    第九十五章

    一场春雨下来, 才终究是灭尽了一碗面馆的火。

    方家客栈已被闵雪飞包了下来,一切外客全部清出, 只余下若干诗情、画意、段明几个侍从, 并数十个镖师将客栈团团围护起来,闵二公子和季鸿均已飞鸽传书,即刻就近调自己的人手过来。

    城西这场火, 火势凶猛,殃及甚广, 受伤者众。官府也因此被惊动,派了官差来问话,但还未见到正主,就先被客栈里冷峻非常的气氛给悚着了, 随即又被闵二公子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毕竟闵相的嫡长子,天子眼前的红人, 这身份足以吓得县令也过来向他问安。

    只是, 若县令知晓此时房间里还有位国公世子,怕是腿都要软得抬不起来了。

    不过这些俗事都交给闵雪飞去管, 二娘她们也有罗老先生照看,季鸿只一心一意地守在床前, 等着余锦年醒来。或许真是叫二哥在梦中吓到了, 季鸿一闭眼,还能看到那火中的景象, 此时逃出了火场, 他才心生后怕, 仿佛只错上那么一时半刻,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少年了。

    季鸿轻轻握着余锦年的手,目光在他裸露的缠绕着白色棉布的脊背上流连,据那负责包扎的药僮说,这伤足有二掌长,很是恐怖,但好在只伤了皮肉,砍得并不深,用上化腐生肌的药膏很快就能够愈合,只是以后恐怕会落下一道难看的疤痕。

    但比起丧命来说,这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

    窗外雨淅疏未停,季鸿想起罗老先生的叮嘱,要时时换些新鲜空气进来,遂起身将窗扇打开一条缝。远观窗外远景,街上人忙忙碌碌,各色车驴进出在城西,拉来一块块木板和石材。

    别家烧了一间半间,哭嚎过后,该修修、该建建,日子终究是要继续过下去的,而一碗面馆却被尽数烧成了灰烬,一门半扇都没能留下来,季鸿也不忍去看,甚至不敢想待余锦年醒后该如何同他解释,只叫闵雪飞先过去打点一下,又雇了一班镖队守着那废墟。

    从窗外收回视线,正拿了浸湿的棉巾轻轻擦拭少年的手脸,此时段明扣门道“世子。”

    季鸿立即问“可是石星有消息了”

    段明向楼下看了一眼,支吾道“是姜家小公子又来了。”

    西城走水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一碗面馆焚烧殆尽,余锦年伤重未醒,季鸿明知此事蹊跷,却又因唯一知晓前因后果的石星下落不明,而难得生出些烦躁,他自然明白姜秉仁是来追问石星下落的,也能够体会姜小少爷的那份心情,他又何尝不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鸿摆摆手,并未下去见姜秉仁,段明退出房间,拦住了正要往上冲的小少爷,无奈道“姜公子,并非是我家公子不肯告诉你,而是我们也并不知晓石星的去向。余小公子如今重伤昏迷,尚不知何时能醒来,小少爷您就莫要为难我了。”

    姜秉仁停住脚,仰着头望着高几个台阶的段明,一双眼睛都倔红了,他掐着楼梯扶手,很没理智地道“年哥儿至少还活着,我家石头呢”

    段明不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只能道“姜小公子,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话音刚落,一个买菜的伙计从外头跑进来,匆匆忙忙道“各位客官,官府那边张贴了告示,说城郊那边发现了几具男子尸体,请各家前去认尸”

    “什么”姜秉仁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他踉踉跄跄地往下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但整个人却都发起抖来,他还没见着那些尸体,心里却已信了七八分,犟在眸子里的泪也大有承受不住要往下掉的趋势。

    刚迈出了客栈的门槛,突然一头撞在一具硬邦邦的身体上。

    撞他的那人痞里痞气地道“作甚么去”

    姜秉仁心里急出一团火,而对方撞他就算了,身上还一股子臭烘烘又腥又酸的味道,遂张口骂道“滚开臭乞丐我要去认”说着,他抬头瞧了一眼,见了对方的脸,又赫然呆住了,嘴里麻木地说完,“尸”

    那人伸开手臂,将他挽住“认谁的尸”

    姜秉仁眼见眉毛越来越拧,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拿头使劲儿撞进他的胸膛“石头你怎么这么臭”

    “不小心掉猪圈里了。”石星实在是受不住这撞击,好险要栽倒在地上,他背靠在客栈的门板旁,颇有些疲惫无力,一手用刀鞘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抹去了姜小少爷脸上的水迹,无可奈何道,“好了芽儿,这不是回来了麽别撞了,真的疼。”

    姜秉仁这才注意到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得通红,还没下手摸摸到底是伤了哪儿,段明就追了出来,惊喜道“石星”

    石星边痛边叫“五哥”

    姜秉仁坐卧不安地在楼下等着,他虽是个骄纵成性的小少爷,该有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石星是如何身手他当然见识过,而能教养出这般身手的,也绝非是一般富宦人家,那楼上那个姓季的是何种矜贵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石星先是季鸿的护卫,其次才是他的石头,这让姜秉仁不由生出些懊丧感。

    手里握着的茶盅温了又凉,凉了又换,他心里不痛快,又忧心石星身上的伤,娇惯本性难改,就少不免要难为一下方家客栈的伙计,那伙计被他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干脆将茶炉都搬给他,让他想喝多热多冷的茶,自己去烹。

    房间里,季鸿小心避着伤处,给余锦年盖上薄被后才走出来,看了眼地上半身红透的石星,忍不住皱了下眉。

    石星立刻道“是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将那贼人活捉回来。”

    季鸿叹了口气,问道“伤势如何”

    石星碰了下右臂,说“回世子,只是些皮肉伤”

    “锦年背后的刀伤你可知晓”季鸿坐在桌前,桌上是一方三足风炉,想来是闵雪飞给他寻摸来的,只是炉里煎的却不是茶,而是汤药。他手里捏着柄小扇,也是闵二公子最宝贝的扇子,在他手里不过是煽风点火的玩意儿罢了。

    石星点点头仔细说道“昨夜世子出门后,我听闻房上有动静,刚想唤小公子警惕一些,对方就先动了手,属下也只好迎战。对方约莫有六人,身手不低,实在难缠。我一人难敌四手,没能护得小公子万无一失,之后便被他们纠缠住。属下观那刀伤并不致命,又顾及到面馆众人安危,只能既战既退,将他们引至城郊但打斗间仍叫一人给溜了,那人被属下断了一手、废了一脚,估着时辰,应当是他杀人不成,只好放了一把火”

    “能伤你至如此地步,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段明,命人去查官府收容的尸体里有没有断了一手一脚的。”季鸿用小钳夹了炭块放进风炉中,待段明领命而去,转头又对石星道,“起来说话。是什么人,可看清了”

    石星慢慢站起,回忆道“应是什么人的密侍,用刀、箭,箭是鸦羽红木箭,银样头,他们只知任务,并未见过主子是什么模样。世子,其实有件事”

    季鸿道“讲。”

    石星远远看了眼床上兀自沉睡的少年,低声说道“对方是冲着世子您来的。据属下盘问,那群人自招已在面馆周围潜伏多日,只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昨夜月黑灯暗,您穿着小公子的斗篷出门去,小公子又披了您的衣裳,他们这才错将余小公子当成了世子还有一人招供,除去世子后,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闵公子。”

    季鸿停下扇风的手,有些愣住了,风炉里的火苗把闵公子的宝贝扇子烤焦了一个角。

    石星忙帮着扑灭,心虚道“世子,您别您当我没说过。”

    段明吩咐好事情回来,就听到季鸿煞有介事地下令石星“擅离职守,自己下去领罚。”说是惊也好,说是骇也罢,他当即就想跪下替石星求个情,擅离职守是个什么罪,石星这种伤情,再领过罚,命都要去掉一条。

    只是他还没跪,季鸿又从怀里扔出块玉牌来“你去监罚,不必回报了。”

    段明当空接下玉牌,知道这就算是给石星的台阶下了,立刻谢了罚,揪着石星退出来,谁不知道这时候自家主子脾气不好,还是别去招他了。他领着石星下楼,迎面撞上等得都不耐烦了的姜小少爷,段明看两人好一番哄来哄去,这才清清嗓音,道“院中人手不足,主子罚石星杖五十,就请姜小公子代为施罚罢。”

    姜秉仁仰头不平道“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段明掏出玉牌,姜秉仁见了上头的蔷薇纹,顿时不说话了,他野史逸闻看得多,又有个做县令宠姬的姑妈,自然认出了那东西,于是拽着石星进了一间房,罢了还探个头出来说“不就是五十,这就打”

    至于用什么打,还不是他姜秉仁说了算。

    段明摇摇头,收起玉牌,也到女眷那边看望看望清欢和阿春他们。

    房中,季鸿又坐回了床边。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迁怒了,毕竟事态变化多端,难以预料,即便是石星身手再佳,也难免分身乏术,能做到此种地步已是不错。只是他一时难以控制心绪,尤其是得知这场劫难,原本该是落在他身上的,如今却阴差阳错的,叫少年替他受了苦。

    还没回京,就先让少年涉险受伤,季鸿半阖着眼靠在床头,难以平静,回想起昨夜的一点一滴。

    他一只手慢慢轻抚着身旁人的发梢,却突然感觉到昏睡了一整天的少年就在这时动了一动。余锦年恍恍惚惚苏醒过来,尚且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后脑闷闷作痛,整个人都要趴麻木了,下意识想换个姿势,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嘶嘶两声。

    季鸿顿时睁开眼,颇是紧张地盯着他,想问他好不好,哪里不舒服,哪里疼痛难受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余锦年看他一副冷峻表情,眨巴着眼睛强撑笑意“阿鸿,怎么了”

    少年声音发软,顶不起力气来,往日滋润的脸蛋此刻也毫无血色,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很亮,笑起来弯着,似一轮月牙儿,让人移不开眼。

    季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早该知道,除非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到天涯海角,否则无论身处何处,总会被有心人当成是肉中刺眼中钉,倒还不如一早亮出身份,反而叫人忌惮。

    “抱歉,锦年。”他俯首拥住少年,一直低声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余锦年还迷糊着,都不明白他为何道歉。待听完季鸿说罢这中间的缘由,由听说二娘她们都好好地在隔壁几间屋子里养伤,刚醒来的那阵紧张便又渐渐消去,往季鸿身侧靠了靠,放心地打起瞌睡“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没事,挺好的”

    嘴上说着好,鬓角却渗出了丝丝冷汗,这满屋子人,唯独他伤的最重,他自己却不知,犹自偏着头朝季鸿施笑。窗缝被风摇开了,潲进些雨丝来,由于养伤换药方便的缘故,余锦年背上只披了件儿轻软的薄衫,这会儿觉得冷,便往里头躲了躲。

    季鸿起身,把窗关了,又从风炉上取下药罐,滤出一碗苦黑的药汁。

    余锦年是个大夫,但谁也没规定大夫就必须不怕苦的,他小时每逢生病,虽然都是喝汤药比吃药片儿还多,却不代表他真的喜欢那种味道,见季鸿端着药碗过来,登时哭丧着脸,紧闭上嘴巴。

    季鸿见他如此,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走出了房间,少顷,余锦年等得快睡过去,就看季鸿另端着一只小碟走进来“我问了罗老先生,这药里可以淋些蜂蜜。”

    药苦是那一勺两勺的蜂蜜能解决的吗而且加了蜂蜜的苦药汁味道更一言难尽了

    余锦年扭过头,不太愿意吃。

    季鸿低头看着他,心情很是无奈,恨不得替他疼、替他难受,可这伤到底是受在余锦年身上了,他便是再愿意娇惯少年,也不能纵着人胡闹不吃药,于是将那藏进被子里的少年扒拉出来,耐心哄道“乖,多少喝两口,喝完了,这里还有些白茧糖。”

    他这样温柔体贴,余锦年也受用,遂半推半就挪过去,趴在人腿上,就着季鸿的手一口一口将药汤喝了,喝下几口,才像是稍微返过一点神来,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有点疼”

    季鸿牢牢端住了碗,没让自己失态,但心里已似火烧一般,灼得整颗心都揪缩起来,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痛不痒地哄一句“喝了药就好了,就不疼了。”

    少年很乖,除却一开始的不情愿,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喝起药,小瓷匙一勺一勺地撞在碗壁上,药汁渐渐地见了底。喝完季鸿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白茧糖,之后他便沉下头,窝在季鸿腿上休息,药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没多大会儿,余锦年含着糖,很快就困了。

    困了也好,困了就不会觉得太疼痛。

    季鸿稍稍凑上前去,沿着下颌亲吻,伸出舌尖来舔过了少年抿做一条线的唇缝,真的很苦。

    窗外渐渐地黑下去,段明悄声悄步进来点蜡,看他们二人一个趴着,一个靠着,都闭着眼,他也不敢出声,只在一旁候着,直到季鸿中途醒来一回,段明才凑了机会上前去,小声道“世子,下头做了膳,现在传吗”

    季鸿看了眼怀里的人,又见窗外已漆黑一片,问“什么时辰了。”

    段明答“已是亥时。”

    “竟都亥时了,上罢。”季鸿小心翼翼地托着余锦年的头,放在软枕上,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是不忍吵醒少年,想在菜上好前让他多睡一会,却也不能一直睡,从昨晚到现在他除了药以外滴水未进,再一味睡下去身子也撑不住的。季鸿站在桌前左思右想,又指了其中几个口味太重的,叫撤下去,换几道清淡的有利于伤口愈合的菜上来。

    不过这只是个普通客栈而已,一帮乡下的厨娘们,哪里懂得什么菜利于养伤,前菜撤下去后,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陆陆续续上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麻油猪肝,什么乌鸡排骨,甚则还有红糖炖蛋,俨然是一套妇人产后的褥月餐。

    季鸿看得头疼,又才想到,能知道什么病吃什么菜还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只有床上那个才做得到。而此刻,那人沉沉静静地趴在那儿,似一朵被霜打了的花。

    他二十年来性子都冷,此刻也忍不住想发火,不为着这桌风马牛不相及的菜膳,只为着没能保护好一个人的那份懊悔。

    季鸿挥挥手,叫都撤了,看着烦。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段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在季鸿并不刻意为难他们,亲口点了几道余锦年往日里爱吃的,吩咐少油轻盐,不要添辣,才让几个厨娘释重负,赶紧下去操办。

    等着布菜这会儿,段明道“闵公子的人到了,如今客栈里尽换成了我们自己的人手,世子大可放心了。”

    季鸿点点头,桌上菜也都看过一遍,太素了少年不爱吃,太荤了又不利于养伤,挑挑拣拣还是有不满意之处,可到底是没再折腾人了,还赏了厨娘们一番,便叫她们都退下去。段明还找了两个丫头来伺候,也被季鸿回绝了,别人伺候的都不尽心意,还是自己亲自来才放心。

    直到桌上菜肴都快冷了,季鸿才舍得叫余锦年起来,只是他睡得正沉,被人突然叫醒难免有些不高兴,而且他浑身不如适,不觉得饿,只觉得困,什么也不想吃。季鸿把小案几摆在床上,用小碗各盛了一点盘中菜肴,哄着他吃几口,就连软薄饼都是照着吩咐,被切成了棋子大小,刚好入口。

    季鸿将锦年半抱起来,不敢触及伤口,用筷子夹两根这个菜,并两丝那个菜,放在瓷勺里,最后铺一块棋子饼,不劳烦余锦年动手,只劳驾他张张嘴,嚼几下就成。

    伺候到这个份上,余锦年再任性也得赏个脸给他了,遂歪在季鸿怀里被他喂着吃,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季鸿就放下菜碗,另拿起一小盅白乳猪脚汤来,劝他喝了半盅,吃了一块猪脚上的软皮肉,又让他漱了嘴,这才放他回到床榻。

    又吃又喝的被折腾了这会儿,余锦年好像又不是那么困了,可是这个时辰人家都睡了,他也没什么事可做,便详细询问了一碗面馆其他人的伤情如何,季鸿轻声细语的与他说着。讲了小半个时辰,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安心睡下。

    房门开了一条缝,闵雪飞经过,看到里头季鸿俯下身,默默在那少年额上亲了一口,又附耳说了些话,逗得那小神医不由自主地展开笑容。

    出来门,看到抱臂伫在一旁的闵雪飞,季鸿也没太大反应,只谢了他一回。

    闵雪飞不领情“你知接下来有多难。前阵子我派出去的人不小心误触了十二爷的线,被就地斩杀,算是给我们的一个警告。”他视线瞥向房中,“叔鸾,依我看,有些东西早早放弃为好,放开了,于你于他,反而都是圆满。”

    季鸿也回头看了一眼,见余锦年确实睡熟了,这才带上门与闵雪飞一同下楼,客栈极静,安排的都是闵雪飞的心腹,不怕说些什么话落人把柄。只是季鸿不想说,也懒得说了,他家世显赫是不错,但除了头顶上这个煊赫的季字,他什么都没有。

    知道留不住,所以也从没真心实意地留过。

    谁想要,拿去便是,左右他这条命都是从二哥手里抢来的,他心里愧疚,不愿去争抢,别人想要他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只当是给二哥还债了。

    而他今日才明白,有些东西之所以能够轻松割舍,不过是因为他对那些东西只能谈得上是喜欢而已,再往深处也挖不出更多感情来,忍一忍能够风平浪静,也就算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想保护一个人,不遗余力,不择手段,不是一句简单的“算了”就能真算了的。

    闵雪飞所言他当然明白,放在半年前,放在他与余锦年萍水相逢、牵涉未深的时候,也许他就真的放弃了。这半年,季鸿无足长进,唯独学会了一样那就是“贪婪”,人只要得到过一点,就舍不得放开手。他开始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贪那份几乎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温情。

    此时让他放弃,无异于砍断他攀附悬崖的绳索。

    季鸿苦笑一下“雪飞,我何尝不想得圆满。”

    只是他的圆满,只有余锦年能成就。

    闵雪飞对权力的热衷向来大于这些小情小爱,他人生里唯一一点无奈,只有眼前这位青梅竹马的季家三公子。他一向主张以权慑人,主张用联姻来巩固季鸿的势力。余姓少年的存在他不反对,却也不支持,不是他对余锦年有什么意见,纯粹是因为此事于季鸿无益,不仅无益,反而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两人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却未必要为此搞得满城风雨,你死我活。

    所以他不太能够理解所谓情衷不渝。

    季闵两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不是季鸿一个人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的,宫中镇着贵妃,宫外郦国公和闵相大权倚重,当年天子少年登位,全靠了季闵两家才堪堪稳住了局势。再说如今远的有十二爷,近的有陆党,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何方弱势,这些蚂蚱蝗虫们都会迫不及待地上来撕咬,谁也落不得个好。

    所以季家不能倒。

    正因如此,却也给了旁人使手段的机会。当年,他们弄死了季延,却叫季家的小公子侥幸活着回来。彼时天子还要倚仗季公的权势,只能也必须扶持,让季鸿庶子继业。而今十几年后,天子根基已定,那群幕后真凶又想故技重施,弄倒季鸿。

    只是这回,谁知天子心向何方

    季鸿也明白这个理儿,所以明里暗里多少做了些事,手段未必有多狠辣,但足以让人知道季家即便是没了嫡长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当年季鸿八风不动,沉稳如冰,虽然偶有容忍退让,但也算是铁板一块,可如今,他自己在这块铁板上开了硕大一个洞,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有什么阴招阳招,别客气,就朝这儿使。

    若是余锦年是个女子,也不怕,大不了纳进来做个小,放在府里包庇着,有什么难,谁还能想不开到郦国公府里下手不成可难就难在,季鸿上心的这个,是个实实在在男儿身,纳不动,娶不了

    闵雪飞觉得,以后头疼的事情肯定还多着呢

    “此事决不能轻易作罢。”

    季鸿道,闵雪飞飘渺的思绪被这话给生拉硬拽了回来,他没再说,但是闵雪飞却能懂,此事若不深查,日后定后患无穷。只是当下敌在暗,我在明,查凶一事虽要紧,却远不如保障这客栈中诸人安全重要。两人低语一番,闵雪飞便离开客栈去安排诸项事务,季鸿放心不下尚在病中的余锦年,便没有随他去,而是回到房间。

    季鸿走到床边,脱了外头的衣裳,仅着中衣,把床上少年搂在怀里。趴睡的姿势本就累得慌,余锦年是因为受了伤没力气,又发着烧,于是很是困倦,还蹬鼻子上脸地往季鸿身上挪了挪,上半个身子都枕在人家胸口,这才又阖上眼。

    怕吵醒身上的小东西,季鸿一丝一毫都不敢动,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估摸着少年睡沉了,他才伸手在余锦年额头上摸了一把,试过温度。

    好像不那么烫了,还出了汗,湿津津的。

    被余锦年压着没法下床,季鸿直接拈起衣袖擦干了余锦年额头上的细汗,又将被面向上扯一扯,少叫他冻了肩骨,以后落个一疼二病的。桌上烛火摇曳,蜡泪一滴一滴地凝在烛台上,余锦年睡得沉,他却毫无困意,季鸿接着橘光凝视少年,用手指抹开对方微微拧成一团的眉心。

    梦里还拧成这样,其实还是很疼的罢。

    “锦年,砍在你身上的刀,放在一碗面馆的火幕后之人,我定要揪他出来,一点点清算干净。”季鸿想把人揉进来,又不敢大碰,只能轻轻慢慢地抚弄着余锦年的耳缘,但仅是碰碰耳朵,余锦年都好像要醒了,季鸿忙将手缩了回来,不敢再动。

    这一夜雨都下个不停。

    近黎明时分,天际终于放了点亮光,下头的人笃笃地跑上来报。

    竟道二娘要不行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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