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七章

    如果不是有着两只乌溜溜、圆鼓鼓的眼睛,还有腿脚间弥漫着的、渗透进了白雪里的几分血色,那一团素白,和这皑皑的雪色是很难被区分开来的。

    那是一只蜷缩着的、受了伤的纯白色狐狸。

    帝辛惯来若无一物的眼睛,在那一刻兀地凝滞了一瞬。

    再一次的,他想起了妲己。

    人大概就是这样,再深的感情也能够说放下就放下,唯独那些曾被你深深刻进了脑海里的记忆,不会随着你感情的时过境迁而随之遗忘。

    帝辛看着那眼睛有点湿漉漉、流露着几分渴望被救的白狐,兀地想起了许多年前,他初见妲己的时候——

    威风凛凛的君王、声势浩荡的猎场,以及那被围做猎场的树林里,一只被羽箭划破了毛皮、动也不能动的雪白色狐狸。

    彼时,那只狐狸也是用着这样的眼神望着他的。

    他是人间至尊的君王,却也不过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他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从一开始就踏进了她做下的圈套?

    如今,他不再是这人间的帝王,也算不得凡夫俗子,两只眼睛睁合间,便已看透了面前的白色狐狸身上缠绕着的妖气。

    再次遇见狐狸精,帝辛实在是很难不想到妲己的身上。

    可眼前这一只,不是妲己。

    惺忪的眼里回神,帝辛状似什么都没看见,扭过头,低头又拢了拢领口有点灌风的披风,准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到屋子里去。

    事实上,按照帝辛自己看来,不管面前的狐狸是不是妲己,他都不会多事、给自己自找麻烦。妖精,是修炼了那么久才能开得灵智、幻作人身的,哪就那么容易能被伤了性命了?

    假若眼前这狐狸真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又假若眼前它真是妲己,按照他睚眦必报、小心眼的性子,他不去给雪上加点霜,都已经是念及当年的情分了。

    “吱吱吱——”

    那白色狐狸像是看出了帝辛不为所动的模样,连忙叫唤了几声,一双圆鼓鼓的狐狸眼里水色更浓,比之先前,乌溜溜的眼里又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偏偏,帝辛不为所动,连一眼也没再去看它,越觉得这狐狸精像是要赖到自己身上,脚下的步子就迈得越快——

    挺麻烦的,他不想在别的事上浪费太多的心神。

    毕竟,他是一个要干大事、赚取旷世功德的人。

    进到屋子里,帝辛重新在书桌前坐下。原本还以为那白色狐狸应该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迷惑的人,就该知难而退了,却没想到还没过几天,那白色狐狸竟然又来了。

    当然,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她狐狸原身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帝辛听到屋子外传来的几声急迫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家里的哪个仆人赶着有急事来报信来了,连披风都没披上,几个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便见自行进到了自家院子里的狐狸精,在三更半夜、天寒地冻的时候,只着了一层十分单薄褴褛的素色衣衫,楚楚可怜地站在自己书斋门口。

    ……

    帝辛眼里瞬间沾染了几分烦色。

    说到底,他仍旧是个常人。哪怕时常积攒功德,他骨子里也仍旧不是一个真的圣人。

    这种时候,任谁在梦里被一个不知所谓的人或妖精给吵醒,都是一件让人心情不大美妙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曾经不大有同理心的帝王。

    手里还攥着书斋房门的锁扣,帝辛不想同眼前的狐狸精纠缠太多,于是也没发脾气,只觉得自己今日留宿书斋的决定太草率了,便紧了紧手里的锁扣,预备将房门重新锁上。

    “公子——!”

    那狐狸精惊呼了一声,原本攒紧在裂开了极大一个口子的领口的双手,蓦地松开了一只,抵在书斋的木门上,阻止了帝辛关门的动作。

    目若秋水地凝望着帝辛,那狐狸精脸上升腾起一片绯红,有些羞赧、脖颈缩了缩,见自己阻下了帝辛后续的动作,于是干脆整个人都依靠在木门上,让木门想合也合不上。

    “公子……”

    她垂首,娇软柔弱着向帝辛展示着女人的风情。

    “奴家素月,途经浦江县,路遇贼人,同去京都的家人都折损在了贼人的手里,只剩奴家一人千方百计从贼人的手里逃脱出来,身无分文、无所依靠,不知公子……”

    尾音百转千回,素月螓首微抬,怯生生的眼里亮着璀璨的光,“不知公子,可否收留素月?素月为奴为婢,定当报答公子的恩德~”

    ……

    “砰!”

    被木门外推的力道推出门槛,素月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就把木门重重关上,还没回过神来,就又听见屋里木门“咔哒”一下,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现在……人间的男子这么难勾/引了的吗?

    这和兄长姐姐嘴里说的凡人一点都不一样!

    素月瞧着眼前被牢牢锁严实了的门,撇了撇嘴,眼里这下是真的弥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傅言诚的心真的就是石头做成的不成?!”

    甩手,转瞬回到了帝辛书斋依靠着的大山上的狐狸洞里,素月刚进了洞口,就在嘴里鼓了一口气,对着其他的狐狸愤愤地抱怨。

    “怎么?”

    懒懒趴在偌大石台上的白狐狸,眨眼幻化成了容颜绝色的男子。他胸/前领口大开,几缕青丝在其间散落着,微微一个抬眼,便叫世间万千女子甘愿溺死在他那双惑色无双的眼里。

    “山脚下的那穷书生又拒绝你了?”

    那勾/人的公狐狸问。

    素月心里不高兴了,嘟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穷书生!是举人!是面若朗星、眉目清俊,未来前程似锦的举人!”

    “面若朗星、眉目清俊,还前程似锦?”

    另一只趴在藤蔓绕成的秋千上的白狐狸,也跟着化作了同那公狐狸一般绝色的美人。她眉眼同那公狐狸和素月都有肖似,只是比起素月,她同那公狐狸更多了几分摄魂夺魄的媚意。

    “那书生再好,可他拒绝你两回了~”

    指尖缠绕着胸/前青丝把玩,那母狐狸轻轻摇晃着秋千,朱唇轻启,漫不经心。

    他们这一家子的狐狸,不害人,却仍旧还是靠的男/欢/女/爱和阴阳调和来进行修炼的。

    固然他们再欢喜于世间的哪个凡人,可人间的这些情情爱爱,本来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

    若是那人不肯,以三次作为界限,若三次都被拒绝了,那该断的也就都该统统断了。

    凡间,不是妖精能够胡作非为的地方。

    这是他们这一家好几代的狐狸精留下来的修行祖训。

    “唉——”

    素月听了那母狐狸的话,坐在石凳上,两手托腮,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呀,她已经被拒绝了两回了。

    是她容貌不够好看吗?还是她身姿不够婀娜?

    分明,兄长和姐姐,从去到人间开始,便从来不曾被人拒绝过的。

    “要不,月儿你再换个男人去试试?”

    风姿绰约的美人瞧着素月耷拉着眉眼、情绪不高的模样,便停下了晃动秋千的动作,若有所思地出了个建议。

    “我看也是,天下男子那样多,月儿你也不是一个都没见过。那傅言诚,好看是好看,却也不比你哥哥我。”

    斜躺在石台上的倦意惫懒的男子随口附和。

    他们俩,竟也不鼓励自己再加把力,只一个两个地都劝着自己放弃。

    难道,自己的魅力便真的这样不够?诱/惑不了那傅言诚,真的就是理所当然?

    素月一阵委屈,心里既惦念着那风雪里、负手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如傲竹的男人,又憋着一股子不想服输退却的意气。

    “我才不呢,我这不是还有机会呢吗?”

    其他两只狐狸听素月的话,只以为她又犯了些犟劲,非得把最后的一次机会也给用上。

    不是他们不相信他们妹妹的魅力,而是他们心里清楚,一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的男人,你实在很难再去用其他的什么打动他。

    作为兄长和姐姐,若他们妹妹能够用这第三次的机会去走近那个男人,他们当然会为她的得偿所愿而开心,可若她再次被拒绝了,届时,她心里的那点小小的不甘,自然也都应当消散了。

    两只狐狸没有想过别的可能,于是各自笑开,不曾再劝。

    “什么柔情似水、孤弱无助、我见犹怜,这些方法都不管用!我这次再不要听你们的了!”

    素月想了想自己前两次同“傅言诚”见面的时候,“傅言诚”眼里面上的冷淡,“唰”的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只觉得是兄长和姐姐们教她的方法,实在是害惨了她。

    “怎么会不管用?我入到凡世,不知多少的男人曾对我说过,他们见不得我梨花带泪,每每我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们的心都要被我眼里的泪给融化了。怎么会不管用呢?”

    秋千上风姿绰约的美人诧异。

    素月嘟囔着反驳,“可那对傅言诚就半点不起作用!”

    那美人听完,便“咯咯咯咯”的笑开了——

    “那或许,你看上的不是个男人呢?”

    “至少,不是个普通男人~”

    素月斜了美人一眼,知道这是自己姐姐在开玩笑,也不管,只说,“总之,这一次,我要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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