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在外面站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静下来, 回到帐中一觉睡到天大亮,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是常风将军回来了么?”乔琬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摸到自己身侧被里冰凉一片, 又问道:“殿下一晚上都没来睡觉?”
“殿下回来过一次, 不过没睡,看了您一眼以后又走了。”桃子给乔琬拿来外衣伺候她穿上, 又帮她重新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她自昨晚混战结束后就一直待在帐中, 不太清楚别的事。
听说骆凤心专程回来看了自己,乔琬觉得脸上又有点热起来。
昨夜一战结束后,骆凤心又要去巡看伤员, 又要去审问俘虏,事情还挺多的。忙就自己忙去嘛,又不睡觉,干嘛还要来看她……
乔琬在心里小声跟小白埋怨了一通, 实际要是她有根尾巴早就欢快地摇起来了。
小白已经看透了这个戏比谁都多的女人,这次理都不想理她。
楠竹从外面掀开帐帘, 走进来将打来的水放到地上, 伺候乔琬洗漱。
“常风将军回来了,殿下正准备升帐,夫人要去看看么?”
“走,看看去。”乔琬擦了把脸, 跟着楠竹一起前往中军大帐。
帐前, 士兵们列队站好。一侧的士兵看起来仪容齐整, 精神抖擞, 是昨晚留在营地和跟着岑穹的一批人;另一侧的士兵看着都有些灰头土脸,是常风带走的那一批人。
此时,骆凤心穿着一身亮银色的铠甲站在帐门前,而常风则被人押着肩膀跪在地上。
“常将军,匪首的人头呢?”骆凤心右手执着一根长鞭,鞭梢被她弯起来和鞭柄一起握在手中,她一改昨日的和颜悦色,虽然说话语气不急不慢,但却压迫性十足,乔琬光是躲在帐后瞧着就觉得寒毛直竖,更别说正跪在她脚边挨训的人了。
常风双手紧握垂在身体两侧,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的地面,脸涨成了猪肝色。
“呵。”骆凤心低头弯了下嘴角,冷意从她的眼中蔓延开来。
“你们从来没有跟过本帅,大概不懂本帅的规矩。”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步绕着常风走了半圈,右手握着的鞭子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一下轻敲在左手上,“本帅最讨厌有人明明听见了本帅的问话却要让本帅重复第二遍。”
一声脆响如同炸雷一般,骆凤心毫无征兆地发难,动作快到在场几乎没有人看清,乔琬被这突然响起的巨大声响吓得心脏都跳漏了一拍,隐隐的痛感从胸腔延展至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不得不说,骆凤心训人时候的样子虽然可怕,但是好帅!乔琬抚着自己发痛的心脏,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要是以后还有这种机会还要来悄悄躲着舔颜。
她这边被骆凤心迷得七荤八素的,另一边挨打的那位常风老哥就不那么好过了。
骆凤心那一鞭子力道十足,常风身上还穿着铠甲,都被她这一下抽得闷哼出声,背后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样,从后背到里面的内脏都在钝钝作痛,要是没有铠甲,那必定是皮开肉绽。
“这是问第二遍的代价。”骆凤心挽起鞭子,慢慢走到常风正面,居高临下地望着常风寒声道:“常将军还想让本帅问你第三遍吗?”
常风咬了咬牙,沙哑着声音说道:“不曾抓获匪首。”
“常将军是怎么跟本帅保证的?”骆凤心又用鞭子轻敲了下手掌,悠然道,“常将军说只需五百人便能拿下整个匪寨,本帅许你三千人你还嫌多。你夸下海口立下军令状,现在却空着手回来,有什么解释吗?”
“敌人太过狡猾。他们在山上设满了陷阱机关,故意引着我们往陷阱里去……”常风闷声闷气地说。
“那这些引诱你们上当的人抓到了么?”骆凤心问。
常风下意识地想用沉默代替回答,结果又挨了一鞭子才想起骆凤心有问必须回答的要求。
巨大的屈辱感让他紧紧握死双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带了两千人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最后寨子是找到了,但里面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这脸丢得太大,他宁愿被鞭子抽死也不愿开口把这件事表述出来。
他拒绝说,骆凤心也没再问,招手叫了岑穹过来:“跟常将军说说咱们昨晚审得的情报。”
骆凤心昨夜审问匪徒的时候,岑穹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会儿听公主叫到他,心里一个哆嗦。
常风老哥,不是我想刺激你,是这个情况确实有点刺激……
当着公主的面,岑穹不敢说谎,哪怕有心想给常风一个台阶下也没法,只得一五一十地把真相告诉常风。
“昨晚金狮寨匪徒偷袭我们的营地,共被我们杀死一百八十五人,重伤和轻伤被俘者四百二十六人。据他们交代,金狮寨里一共有六百七八十余人,所以……”
岑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这个所以说出来。骆凤心见他支吾着不说,瞪了他一眼:“所以什么?”
岑穹被公主这一眼瞪得魂都快出窍了,嘴皮子一滑便把剩下的话一溜串地飞速说了出来:“所以昨夜实际留在寨中防守的只有七十多人,不超过一百人!”
常风此前一直低着头,听见这话惊愕地抬起了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骆凤心尤嫌这打击不够,补上了一句:“死亡和被俘人数是我们实际查到的,这伙儿人自己也说不清昨夜参与袭营的准确人数,只说基本都来了,寨子里剩了一个小头目带着三五十个手下。岑将军刚才说的那七十多人,说不定还有昨夜趁乱跑掉的,并没有参与防守匪寨。”
“不可能,不可能的!”常风叫道。这消息太出乎他的意料,让他都顾不上感到羞辱,满脑子只有不可置信的惊诧:“如果他们只有这么点人,怎么能、怎么能……”
“京中左骁卫副将吕将军以前在岷州任职的时候曾奉命剿过匪,常将军知道这次要来岷州,有没有去找他聊过?”
骆凤心这次没再逼着常风非要个答案,而是替他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没有,因为你觉得区区毛贼而已,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去提前了解一下,问一问经验。”
常风这下连脖子都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他此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倘若这一仗能按他的预想赢下来,这个念头被人说出来也没什么。可是偏生这一仗输了,还输得这么丢人,此时再由被他视为对手的人把他那些想法直白地剖析出来,就听着格外尴尬刺耳。
“本帅倒是去问过吕将军,吕将军说但凡稍大一点的匪寨,对付官府的围剿都很有经验,整个山头遍地都是陷阱。白天去尚且不一定能完全躲开,你带人去剿匪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夜间去人家的地盘剿匪,若不是对方几乎全出动来袭营,你们这两千人没几个能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骆凤心严厉起来,拽着常风的领口喝道:“常将军,为将者带兵在外,脖子上面不是只有一个人的脑袋。你轻敌妄动,以为赌的只是你自己的性命吗?那是两千个兵,两千条人命!”
常风被骆凤心这一番话逼问的哑口无言,垂着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几番挣扎之后终于垂下头,瓮声道:“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你的军令状,说的是提头来见。”骆凤心松开常风,眼神里透着冷漠。
常风愣了一下,眼睛重新盯回地面,深深喘了几口粗气,而后缓缓拔出佩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哎呀!岑穹那个木槌!”乔琬一见之下急忙提起裙子朝帐前跑去,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喊什么刀下留人之类的废话,骆凤心不能因为她远远地喊上这么一句就收回成命,而常风现在鼓着一口气自刎,更不会理她这句话。
这两人都不会在这个关头理会她,乔琬只得全力奔跑,合身朝常风撞去。
常风正在全神贯注地抵御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了。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刚划了个开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骆凤心及时接住了乔琬,乔琬半跪着直喘气,再去看那位常风老哥,被她撞的脸朝下扑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没、没死吧……”乔琬有点慌,可别人家没自刎死,倒让她这一撞给撞死了。
骆凤心使了个眼色,两名士兵将常风搀扶起来,死是没死,就是鼻血流了一脸,脖子侧面虽然没有割破动脉,但也划伤了,衣领以上全是血,看着挺吓人的。
乔琬看这情形稍微放心了一点。
没死就好,没死就到了展现她演技的时候了。
她扶着骆凤心站起来,眉心微蹙,双目半噙着泪光对骆凤心说:“殿下,常将军已经知错了,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骆凤心:“……”这戏太浮夸,一点都不想接。
乔琬见骆凤心不说话,又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柔柔弱弱道:“此番常将军确实鲁莽了些,好在未曾酿出大祸,且又是初犯,殿下罚便罚了,何必非得要他性命。”
“军令如山,他自己许下的军令状,岂有不守约之理?”骆凤心黑着脸拨开乔琬的手。
“来之前谁也不曾想到岷州的盗匪竟然这般难对付,经此一战,大家不就都知晓了,以后再也不会轻敌了,常将军你说是不是?”
乔琬被骆凤心推开了两步,似是有些怕,不敢再抱过去,只得惴惴地看向常风,悄声道:“常将军你快给殿下道个歉,快呀!就说你以后会将功补过的。”
常风都准备好赴死了,让乔琬这么一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决心寻死一次已不容易,本该一鼓作气,却突然被人打断,整个人都有点懵。
更何况他刚才被乔琬撞那一下磕到了鼻子,在那股子极端酸涩的胀痛刺激下晕晕乎乎的,见人家姑娘含着眼泪为自己求情,心里只觉得太难为情了,便糊里糊涂地按着人家说着做。
“对对,都是末将的错,末将不敢苟且偷生,只求殿下留末将一条命,让末将将功赎罪。”常风挣开搀扶他的人,重新在骆凤心面前跪下。
之前被骆凤心训斥的时候他心还有一丝不服气,想着如果能跟那群盗匪正面作战,他未必会输。这会儿被乔琬连哭带求地搅乱了思路,那点儿不服气的心思都忘了个干净,不知不觉就被乔琬带走了方向。
骆凤心还是不说话,看上去不为所动。
乔琬看了看常风,又看了看骆凤心,鼓起勇气又劝骆凤心道:“殿下,你看常将军真的知错了,以后肯定听你指挥,你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常将军,是不是?”
面子那点事就是刚开始抹不开,有了上一句道歉的话,这一句说起来就更加顺畅了。
“是是,都是末将糊涂,末将以后都听殿下指挥!”常风保证道。
骆凤心依旧板着脸。棒槌似的傻站了半天的岑穹终于领悟过来,连忙跟常风跪到一处求骆凤心:“请殿下开恩。”
他这一跪,周围的士兵也跟着跪了下来,齐刷刷请求道:“请殿下开恩。”
骆凤心沉默地看着大家跪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为常将军求情,那本帅便饶常将军这一次。但是军有军规,常将军藐视主帅不服调度,罚三十军棍。还有你们几个……”
她走到队伍中,用鞭柄点了五个人出来:“昨夜营门前,你们眼见自己的同袍负伤倒地,明明可以救援却被敌人震慑地不敢行动,试想地上躺着的是你们自己该当如何?念你们首次临敌,罚一人二十军棍,再有弃同袍于不顾者,斩!
希望你们,还有在列的所有人记住,上了战场,同袍战友的性命就是你们自己的性命,保护你们的战友就是保护你们自己!”
那几人大约是没想到昨夜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身为主帅的乐平公主居然能注意到他们,更没想到今日乐平公主还能从几千人中将他们找出来,脸上的表情又惶恐又敬畏,恭恭敬敬地磕头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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