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后忙完宫务,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母子不过说了些话, 天色就渐渐晚了。皇后盘算着时辰,准备离开。
季芳泽起身, 轻声道“孩儿许久没有和母后好好说话了。不如母后今日在儿臣这里用膳吧。”
皇后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阿娘回去吃。”
季芳泽神色微黯“是孩儿不孝。”
“阿娘吃素吃惯了,闻不了油星,关我儿什么事”皇后摸了摸他的脸,“阿娘只盼着, 狸奴每天快快活活的, 就好啦。”
清月从外面进来,看到皇后正坐在榻上,旁边矮几点着灯烛, 正在缝一件衣裳。
待到皇后放下手里的针, 她才出声“殿下都开口了,娘娘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呢”
清月是皇后带进宫的婢女,七八岁的时候,就跟在皇后身边服侍,一直不肯嫁人。说是婢女, 其实和姐妹并无差别, 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见皇后这副模样,她口吻中带了些心疼“便是要吃素膳, 使唤奴婢回来提就是了。”
皇后抿了抿嘴唇, 把做了一半的衣裳收好“该说的, 该问的,都说过了。狸奴好安静,本宫若在那里用膳,又是一番折腾。还不如让狸奴安安静静地看会书。”
清月把银耳汤递到皇后手里,皇后喝了一口,轻声问“叶家的老太太年岁高了,平常最疼儿孙。如今行宫出了这样的事,叶松寒随驾,也不知老太太心里何等担心,清月你亲自回京,悄悄去一趟叶家吧。”
清月轻声道“只怕殿下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她当时也在屋里,听到了母子两个的对话。
“那就不让狸奴知道。”皇后面色平静,语气冷淡,“若不是狸奴开口,依本宫的意思,干脆就别费这功夫,直接下旨把人抬进来。如今只是不让他们给叶松寒定亲,叫两个孩子相处看看而已,又没逼他们什么。”
清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娘娘是一心为了殿下想。只怕叶家不情愿,到时候反倒闹出波折来。”
当年依兰郡主的事,清月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端王爷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一众王爷中最受倚重。他家的郡主也极得宠,当年陛下亲自赐婚,叶家也是咬牙不肯的。虽说当时叶家的理由是叶松寒订婚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借口呢毕竟叶家这样的家族,未必愿意跟皇族攀亲。
“叶家会愿意的。”皇后放下汤匙,“一个郡主算什么,难道能跟本宫的狸奴相比吗”
清月没说话,心里却担忧。纵然在娘娘和她心里,殿下千好万好,可殿下毕竟是男子。这男子结亲之事本就少见,和皇子结亲,更有佞幸之嫌。叶家怎么会愿意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开口“若是公主,本宫还打不了这个包票。就因为我儿是男子,叶家才一定肯呢。他们这种忧国忧民的清流,不是生怕本宫的狸奴留下子嗣吗”
“叶家都是聪明人。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皇后离开,季芳泽坐在屋内,福生站在一旁回话。
季芳泽掐着手腕上的佛珠“他怎么说的”
福生老实回答道“叶大人没说什么,收下殿下的赏赐,又把殿下那件衣服还给奴才,奴才就回来了。”
季芳泽微微皱眉“没别的了吗”
福生暗暗叫苦,哪儿能有别的什么呀。但当奴才就得哄主子开心,福生笑道“叶大人仔细问了殿下的近况,是不是康健,瞧着很关切呢。”
季芳泽怔了一下,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头,轻声道“敷衍客套的话罢了。”
福生给季芳泽换了热茶。
季芳泽顿了一下,语气稍有些紧张“他没提过他留在本殿这儿的那件衣裳吧”
福生“回殿下,没有。”
说到这儿,其实福生也暗自腹诽,您是把您留在人家那儿的衣服要回来了,人家留在您这儿的那一件,您倒是不提送回去。这说出去叫什么事啊。
季芳泽松了一口气,看着手边的茶盏,心又重新沉了下去。
叶澄那日看到自己的脸,震惊之下打翻了茶盏,洒了一身热茶也顾不上。那副神情季芳泽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他说的什么“一时看呆了”,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叫他极不可置信的故人。
他是想到了什么人
是他那位早逝的未婚妻吗
季芳泽慢慢攥紧了手。
人现在已经到他身边,来日方长,一定不能着急。
皇帝夜里回来,皇后非常温婉贤淑地给他脱掉外衣,换上常服,又吩咐人给陛下端上来热着的鸽子汤,自己温柔地给皇帝揉额头。
皇帝好久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了。他昏昏欲睡地坐着“朕有梓童万事足。”
皇后温声细语地跟皇帝说着琐碎闲话,话头慢慢转到了诸位皇子身上。
“臣妾今日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看了看,大概是最近的事闹得,学堂有些浮躁。如今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京中,诸位皇子的课业可不能拉下。臣妾想着,与其闹哄哄地聚在一起,倒不如每人回自己的住处闭门读书。”
皇帝叹气“梓童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些孽障若没个人管着,更无法无天了。”
现在不在京中,又是紧要时节,哪里分得出这么多大儒,给这群小混蛋安排一对一教学哦。
皇后微笑道“老大人们忙,翰林院几位随驾的年轻大人倒还好。翰林院俱是才高饱学之士,为皇子们讲讲经义总是够的。”
皇帝欣慰点头“梓童思虑周全,这事就麻烦梓童费心了。”
第二天一早,圣旨就颁了下来。皇帝命翰林院部分官员,前去监督皇子们好好读书。
这是个挺不错的差事,大夏的皇子通常是到了年岁,便去书房和兄长们一起读书,有资为皇子讲学的,俱是名臣大儒。翰林院普通的臣子,平常是沾不上皇子的边的。如此一来,就算不是正经老师,好歹也是半师啊。
叶澄也被挑选在列。他被分去了三殿下处讲学。
叶澄听了之后怔了片刻,才应下。众人以为他是不情愿,纷纷隐晦地向叶澄投来同情的目光。
谁不知道呢,三殿下是帝后的嫡长子,心尖子,又因为身体不好,最是娇惯。平常上书房的课好像都少去,功课从来不做,不喜儒家经义,反而偏好兵书那些,让朱老大人颇有微词。要是性子温和也就算了,偏偏听说还寡言冷漠。重不得轻不得,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
此刻被大家同情的叶澄,心情却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009的声音幽幽地冒出来不知道是谁说,人家还小,这几年要老老实实的,不去招惹人家。你果然还是对人家十六岁的少年出手了。
叶澄喊冤我就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去给他讲书啊你别说得我像是个变态,要去占人家什么便宜一样好不好
009感受到叶澄微微加快的心跳呵呵。
叶澄摸了摸鼻子,压下微翘的嘴角我也不是故意去接近的,皇命难违嘛。
第二日清晨,叶澄穿好衣服,福生已经在门外等他了,领着他去见季芳泽。
福生是季芳泽身边最得用的太监,接连让人家跑两趟,叶澄本来想给福生塞点见面礼,被福生大力拒绝了。
福生擦了擦汗这说不准就是未来的皇子妃,他现在巴不得给叶澄送点礼,哪里敢收叶澄的礼哦。
两人走了一阵,福生是季芳泽身边的老人,叶澄难免要打听一下情况“在下听闻,殿下平日里更偏好兵书”
福生简直像是被人踩了脚,义愤填膺“这是谁在外面污蔑我们殿下叶大人,我们殿下从来不喜欢兵书阵法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最喜欢读正经的经史”
他可打听过了,叶大人出身儒学世家,联想一下平常上书房讲学的几位大儒,心里肯定是偏好经史的。他可不能给主子拖后腿,让主子给叶大人留下坏印象。
叶澄一怔,笑着把这茬揭了过去“那可太好了,在下对兵法了解不多,倒是经义擅长一些。”
叶澄走着,跟009唠嗑我怎么感觉这福生公公哪里怪怪的是不是有点热情过度啊。
009翻了个白眼哪里怪啦,你又不了解人家,说不定人家性就这样呢
季芳泽坐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左传。
昨天他已经着人将书房细细收拾过了,地图兵书,还有他平日里写的一些笔记,都一一妥善收好,换上了朱老大人平常推崇的四书五经,各种儒家经典。
他平常接触外人不多,一时半会儿也打听不清楚叶澄具体的喜好,只能按照朱老夫子的喜好来。都是儒士,想来应该差不多。
季芳泽一大早就起了,检查了三遍着装是不是得体,才去了书房。他强自镇定地坐在桌案后,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芳泽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福生先进来“主子,叶大人到了。”
季芳泽按捺着没有起身,语气中有一丝迫切“快请进来。”
逆着光,一身官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跨进来,身姿挺拔,眼中含笑,行了一礼“臣见过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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